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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又一个城市里，依照规划理论，恰恰是那些不该衰败的地区在走向衰败。同样重要却不太被注意的是，在一个又一个城市里，按照规划理论，那些该衰败的地区却拒绝走向衰败。” “有一种东西比公开的丑陋和混乱还要恶劣，那就是带着一副虚伪面具，假装秩序井然，其实质，是压抑给予真实秩序的要求。” —— 简. 雅科布斯，《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
三里屯北小街和旁边的西五街，是我在北京最喜欢的街区。 大家都抢着坐到户外，在天气很好的时候。这片街区远离高楼大厦，在低矮的小楼和平房交织出短而灵巧的街道上， “能够看得到天，能喘得上气。” 春秋和初夏，头顶高大槐树洒下的树荫，人们带着大大的墨镜，追着太阳光不断移动桌椅。周末早午餐时段，户外的座椅总是满的。 穿工装裤的高大女孩子骑着车飞驰过来，潇洒地把车往路边一支。穿毛衫配卡其短裤的男士，牵一只脾气不是很好的柴犬，总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喝外带咖啡。短发的法国女孩穿得清爽，在Da Giuliano外面要一杯黑咖啡，不停地讲电话。
我习惯点Panino Teca的小牛排沙拉和烤蔬菜三明治。提拉米苏很大块湿哒哒，就黑咖啡最好。 冬天在这里喝热巧克力晒后背，盛夏的夜晚喝清爽的阿佩洛。 Assaggi有宽大的露台。晚上在这里吃烤春鸡和海虹。早几年前，厨师还可以在夏日的晚上到露台给客人做烧烤。 Da Giuliano卖一口一个的小点心和新鲜面包。5点钟后会排起长队，此时面包会买一赠一。我会买两只牛角包，再去隔壁的婕妮璐买菜与奶酪，之后慢慢走回家。
常常在这里遇到熟人。因为坐得近，也偶尔有和邻座陌生人攀谈起来的愉快经历。带小狗来吃饭的客人很多，我们总是丢下自己的座位和食物不管，去别人的座位逗小狗。 老板Giuliano个头很矮，精力旺盛，骑一辆电动小摩托穿梭来去。面前摆着一杯espresso，挥舞着双臂，和他的意大利友人语速极快地交谈。 这种开阔疏朗，静谧干净氛围，让人恍然身置松弛的欧洲。慢悠悠的，是北京十年前的样子。 进口食品超市婕妮璐的门口两侧有一家做高级成衣的裁缝店，一家卖古董首饰的小店。我从未光顾过。婕妮璐超市与绿叶子超市中间被果汁铺隔开。果汁铺的鲜榨综合果汁中杯盛惠15元一杯，且附赠稍硬的香蕉一根。水果可以自行搭配，“今天的草莓不新鲜了，但是百香果很好。” 店家笑眯眯地提点。
绿叶子超市里有简单的厨房，卖泡沫过于丰厚的德国啤酒和香肠酸菜简餐。外面狭长的玻璃通道摆放了一排椅子，可以坐在那里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过往的行人。 三里屯北小街是很多人心中“沙漠中的绿洲”。 网友@一尺六寸五说： 上班郁闷的时候，我和男友总是去那里吃好吃的。春天高而绿的槐树，在头顶纵横发光。从一坐一忘的窗外望出去，是满院子莹而润的玉兰。有意大利招牌的点心店，玻璃柜子里是无尽的小蛋糕，还有德国的酸菜配猪蹄膀，也有越南的青木瓜沙拉，甚至有真正四川味的凉面。有时候，我们吃着说着，就开始流泪。 十年间这里仿佛自带屏障，没发生过太大的变化。Panino Teca, Assaggi, Da Giuliano菜单与室内陈设基本没怎么变过。金谷仓，彼得潘餐厅，为人民服务泰国菜，雅典娜希腊餐厅也都差不多。在变化剧烈和极速的大环境下，“不变”是一件稀有的事情，它带来稳定感弥足珍贵。 “如果北小街有一天都消失了，那就不必在北京住下去了。” 我们的确曾经心怀侥幸，觉得这里能一直不变样。
在上周的一次城市改造活动后，Assaggi餐厅的楼梯门廊，Da Giuliano门口放置桌椅的木头地板，一坐一忘的露天桌椅区，婕妮璐门口的鲜榨果汁店，裁缝店，首饰店统统被定义为“违章建筑”或者“占道经营”，一夜之间被拆除。西五街上的土耳其餐厅已经不见了，彼得潘的阳光房也被拆，索性就停业装修，为人民服务屋檐下的木头门廊原本放置半露天桌椅，也要被撤掉。雅典娜餐厅的玻璃阳光用餐区全部被拆除。
现在的北小街和西五街已然面目全非。 餐厅主体没拆，多数的确在照常经营，北小街西五街当然也还在。而禁止了户外区域的北小街被破了魂。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恢复元气。 觉得心痛，是那种看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子，被谁强制拉出去毁了容、剃光了头发的心痛。并且还要说：“这都是为了你好。” 这些年许多美好的事情一点点的流失。城市生活的活力是自然形成的，不能够被强制打造。只能被强制摧毁。并且一晚上的时间就足够了。
拆除的是违章建筑吗？ 拿本次Assaggi餐厅本次被拆掉的楼梯门廊和da giuliano门口的木地板举例吧，它们从十多年前建成的时候就在，并非那种后接出来的”临时建筑“。
拆除了Panino Teca和Assaggi西餐厅的楼梯间，店家没办法，只好放了两个真正临时楼梯放在那，不然客人蹦不上去。 今天是违章建筑，明天就不是违章建筑。今天不是违章建筑，明天突然会变成违章建筑。这个标准从来都是飘忽的。
现在的一坐一忘，这条街的行人量锐减2/3。想必生意都是受了影响的。每个人看起来疑惑又沮丧。 现在是“还路于民”了，民也不来了。
是占道经营吗？ 就算是在桌椅都被拿出来的时候，这里的盲道、人行道也畅通无阻，加上本身人流稀疏，行走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再说了，来这边的行人，很多是冲着这些户外桌椅来的…… 小桌子小椅子都摆在在大石头墩和树之间的空隙中，有的杠精真的是属王8的，直线不走走8字。
网友@朝阳爱丽儿的投稿。 左边的桌椅“占道经营”了，撤走就好，为啥要把人家屋顶下的地板也拆掉啊？ 中间那么宽的路，占据盲道了吗？ 非说占道经营的话……照这个标准全欧洲都是占道经营。
不高兴的可不止我一个。 @朝阳爱丽儿 上班为数不多让人觉得真不赖的时刻就是下楼拐个弯到阳光普照可以惬意闲坐的西五街上走一圈，看金发女郎喝咖啡，听小孩子吵着要点蛋糕，这都没了我上班摸鱼散步的乐趣也没了。Assaggi是离我最近的治愈所。 @减肥妙 怅然若失，也住在过附近，也有不远迢迢带朋友来过n次，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拆改这里，这么安静不会影响到别人，却给每个人幸福感和愉悦的街区，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样的规划，都要变成如何的北京呢。 @胖社社 最终还能说什么呢。最终我们都只能留在家里。喝一杯，发呆，看书，长久地看窗外。并且无处可去。 @Pfaueninsel: 这不是小布尔乔亚自私的留恋，是现代城市居民正当的要求：要求城市规划为人的情感和便利以及生计服务，要求公权力止住他无端残暴的自我意志伸张。 @小山很瘦 希望城市建设能有一个美感特设机制，美的话打翻花瓶应保留，不一定要整齐的花盆才欣欣向荣。 @纳秋： 在北京极少数的一条自然生长适合散步的街区。对美好的定义不同，就是我们最大的不同。 @cestque: 北京城市管理似乎是排斥街区开放和互动的：要么是爷们大妈唠嗑跳舞乘凉的官方公园，要么是画线为界的营业里坊，所要的整齐只是为了领导路过好看和人车流快速通过。市井烟火聚集只要过了官方划的方格线，那就是清理和封闭。（但从望京到南城的混乱又视而不见了。）
我在翻手机相册的时候，发现其实给北小街留的影像并不多。 从前觉得它一直能在，加上后来又住到了这里，就懒得抬相机了。现在后悔没有多拍一些。 下面发的是一些存货还有网友们发给我的照片。
以网友@缭草的话做结尾吧 “每次路过露天的店铺，都能感受到一小团开心的空气，城市的魅力大概就是一小团一小团开心的空气聚集起来的，否则城市上空,还会漂浮着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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