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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新观察 马半丁 | 松化石

 老鄧子 2019-07-26
松化石

马半丁

 

我国古代典籍中很早就有关于化石的记载,只是那时不叫作化石。比如在民国年间,农民在农闲时会采集脊椎动物骨骼、牙齿化石,作为药用的“龙骨”。

实际关于“化石”这个名称的由来,很有一番说道。

将眼光放在近代,以鲁迅文章为例。1903年,鲁迅作《中国地质略论》,论述中国“地质之分布”,将化石写作“僵石”;过了四年,又写了一篇《人之历史》,后收入在他的杂文集《坟》中,从进化论的角度大谈人的历史,说到化石,“盖化石者,太古生物之遗体,留迹石中,历无数劫以至今,其形了然可识,于以知前世界动植之状态,于以知古今生物之不同,实造化之历史,自泐其业于人间者也。”以后来者的眼光看,对化石的认识,和现在已是差不多了。

说的本是同一事物,由“僵石”一跃成为“化石”,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就不得不提到一本书——《地学浅释》。鲁迅曾在江南矿路学堂学习过矿物,当时的教材之一是《地学浅释》,《地学浅释》最早把“fossil”译作“殭石”(殭同“僵”)。《地学浅释》的作者是莱耶尔,即是“将今论古”这一观点的提出者。我们初入大学,第一节地质学课即与莱耶尔相关,所谓“现在是认识过去的钥匙”,老师讲了足足有一节课,可见重要性了。

不妨多说两句,我们何以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这个世上尚没有人时发生的事,你的证据在哪里?“现在是认识过去的钥匙”,现在如此,想必以前也是这样。山岳间鱼类化石的发现,就是以前这里存在河湖的证据——因为,现在鱼类生活在河湖里,没有跑到大山上。

此书原由美国医生玛高温口译,清代学者华蘅芳笔录翻译,在同治十年初版;后又再版过几次。据说此书刚传入中国,维新派的谭嗣同、康有为、梁启超等都深受影响,并推介给门人,流行过一阵子。

周作人晚年,写有一系列回忆乃兄鲁迅的文章,关于鲁迅手抄《地学浅释》这本书,曾在不同的文章提及。《地学浅释》另附有七十一幅精美的插图,鲁迅不仅抄书,还将书中的这些插图一一摹仿下来,集成专册,据说如今保存在绍兴的鲁迅博物馆中。

据学者杨丽娟考证,“化石”一词,便是20世纪初从日文借用过来的。日文教科书中将“fossil”译作化石。——“fossil”一词最初来源于拉丁语,本是指地中的挖掘物。杨女士见告,后来鲁迅东渡日本求学,“或受日文书籍影响颇深,始用‘化石’,或于此有关。”

不过历来什么都兴作假,即使化石,也不例外。化石之外,便有假化石。1913年,报载英国辟尔当发现了人类头骨化石,定名为“曙人”。对“曙人”在人类演化中的位置等,科学家还产生过激烈的争论。直到1953年,有学者研究发现,所谓“曙人”头骨,是用现代人的颅骨,和精心加工过的猩猩下颌骨拼合在一起的,是一假头骨。

这是人为的假化石,如今料想更多,我曾在市场上小面积见到过,属于愿者上钩那种,价格也不贵,看起来非常之完美。若有野外工作经验,另有一类,形似化石,实非化石的假化石,这不是人为造作的,而是自然的产品。识见不多,极易认混。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就见到过,当时很惊异,以为终于在课堂之外,实地发现了化石,还煞有介事地向同事炫耀,结果可想而知,被“奚落”了一番。

后来知道,我看到的“化石”,原来是“松林石”,也作“松石”、“松屏石”、“松风石”等,是一种观赏石。和地质学上对岩石的严格命名不同,这些个名称讲究风雅,古代文人士大夫喜欢,有一块置放在室内,清雅得很。地质学家章鸿钊在《石雅》上列有一条,专论此石,曰:“赵希鹄《洞天清录》载蜀中松林石云:蜀中有石,解开自然有小松林,或三五十株,行则成径,描画所不及。又松止高两寸,正堪砚屏之式。又杨瑀《山居新话》云:……石中忽有纹成松石,虽绘画者不如也。……”,接着又说,“此今中国南北所在皆有,不知者误以为古代植物所化,实乃金属矿质(如锰铁之养化物等)流积于岩石层隙间,久而凝结,遂成树林形(Denddriticmarking)者是也。凡砂石、灰石、黏板石等,往往解开易得,火成岩中亦偶有之。”所说很是确当。原来“不知者误以为”的“化石”,是一些流积的铁锰质氧化物。造化神秀,形成似松的形状,实际并非“古代植物所化”。

除了“松林石”,文人们似乎还喜欢一种叫“松化石”的东西。龚自珍有一篇《记王隐君》,写的是一位传奇隐者的事,故事很好,说在段玉裁先生的废纸篓子中,见过一诗,与西湖某僧经箱中所见的《心经》,似乎都出于一人之手,不能忘记。

某个春日,要到城外去转。和轿夫闲谈,他指着一处荒冢曰:这里有户人家。段先生每来杭州,必出城到访。于是循着轿夫指引,沿荒冢过一木桥,遇见一位九十岁的老者,正晒太阳。我问路,他示意耳聋。突然心有所动,对他作揖道:“先生是真隐者。”先生答:“我无印章。”盖隐者与印章音相近,老先生听错了。轿夫催促,只能怅然而归。

第二年冬,好友何布衣闲聊,说有一次得心脏病,医生无法,眼看就要死了,城外突有一老先生至,言尚能救活。用了他两服药,病就好了。老先生不要医资,说:“我为你的宋琅邪石拓本而来。”某一日见到马太常,说到何布衣讲的这个故事,马太常说,这个人我知道,我外甥锁成迷路,到一人家,“忽有院宇,满地皆松化石。”顺着读书声走到室内。墙四壁皆是锦囊,囊中存有金石文字。书案上放着《谢眺集》,向他求借。不可。但答应给我誊抄。

一个月后去拿书,发现誊抄的字很俊,有点虞世南的风格。主人指着墙下锄地的一位老先生,说:是他写的。出了门,一株梅花正在开放,“窃负松化石一块归”。

龚自珍说,我不认识锁成,何布衣和马太常没说那位老先生的姓。轿夫说,那人仿佛姓王。僧人说,《心经》是王老者写的。参互求之,应是姓王无疑了。可惜不知锄地者姓氏。

这篇《记王隐君》的作者龚自珍生活在晚清,杨丽娟文中考证,“晚清时代,‘化石’一词多为地中矿物的总称,另有词组‘化石’,指某物‘化而为石’,即现在所说的石化。”以此观照,这里的“松化石”,当矿物看,可能是“绿松石”一类,非真化石。我们很早就有关于绿松石的记录了;也可能是松“化而为石”,现在有一个俗称,叫硅化木,自然博物馆里常见,外人不识,形容为和树木一模一样,摸起来又是石头,奇妙得很。偶尔在一些公园里可以见到,我们学校东区就有一大块,专门辟为“化石林”。化石们直戳戳杵在那儿,周遭碧绿树木婆娑,坐在这一众万亿年前的枯“木”下,时间活生生被拉长,多少会有些沧海桑田的遐想。

文字 / 马半丁

图源 / 马半丁

排版 / 清风

作者简介:马半丁,男,1990年生。甘肃会宁人。2013年毕业于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地球科学学院。现为四川某地质单位员工。喜欢读书,有少量文字见诸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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