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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猛暑，赴京都，為祇園祭。 之一 落地大阪機場，於微信裡呼喚井濤，從未謀面的讀者，伊獨自從香港飛過來，三分鐘後，我們在機場的鼎沸人聲中，穿越無數人頭，彼此看對眼，靜靜地深情抱一抱。darling，謝謝天，千萬人中，我們總是有辦法，一眼認出那個自己人來。 今生的遇見，總是前世的緣未盡。我信。 坐車直抵水春，每到京都，第一投奔，總是此地。這是一間西式的溫泉酒店，一入酒店大門，即脫鞋，室內寬闊，全程赤足，那種不可置信的精潔，令人心思無限安寧，赤足的輕幽婉轉，亦令人難能可貴地回到一種簡靜空靈。水春這種無法言說的雋美，驅使我一次又一次，回來此地。 半日匆忙之中，竟然意外聽到兩場音樂會，完全不在行程安排之內。旅途上的驚喜，總是最美和最喜的那一部分。一場是年輕音樂人的室內樂，京都小美人的一手小提琴，龍飛鳳舞，勁道十足，立在樓上聽，只覺澎湃直指人心，一點點粗獷，一點點狠，一點點年輕音樂人的精緻不足精確不足，於風塵僕僕的旅人，倒是合轍押韻。 晚餐於梅之花，吃完美侖美奐的湯葉懷石料理，勝谷先生攜我去附近，聽一場露天的音樂會，細雨之中，竟然人山人海，鴉雀無聲。那是一場音、詩、畫的音樂會，畫比較特別，是沙畫，藝術家面前一圍巨幅的沙盤，隨著音樂，不斷地，在沙盤上作畫，並投影到樂隊背後的大屏幕上。音樂做得太繁複，枝枝蔓蔓，無窮無盡，不是我喜歡的，聽久了，反而覺得內心無限孤獨，無藥可解。夜雨中甚至有一點冷，抱著雙臂，需要找個人講講人間的溫暖閒話。講話的對手，倒是隔壁就有，一個相貌堂堂的男人在擺攤賣土特產，他賣的，是他家鄉玻利維亞的奇亞籽，極細粒，極白淨，美貌得讓我一眼就看到心裡去了。於是我們立在雨中胡說八道，講了好一會兒南美，亞馬遜，奇亞籽以及藜麥們，紅塵暖熱，撈回了我一粒孤獨的心。勝谷先生看我跟陌生人閒聊得蓬勃起勁，跟我講，這個活動的組織者，是他的好友，要不要認識人家啊？ 深夜回到水春，勝谷先生體貼，安排了水春最佳美的房間，屋內帶有私人溫泉，獨自緩緩泡一個長湯，嗯嗯，這是，到了京都了。 順便寫一筆，夜裡那場雨中的音樂會，最前排VIP位置，安放著兩排大椅子，貼一紙條，寫明專供孩子們，十來位年輕母親懷抱著乳兒，靜靜在那裡聽音樂，讓我至為感動。人生艱難，有音樂陪伴一生，我們何其有福。 於日本旅行，常常有太多的人間細節，細細碎碎隨時隨地感動我。 之二，第二日清晨，驅車前往宇治，看世界遺產平等院。 平等院是千年古剎，清晨院門甫開，一無人跡，滿園灑掃庭除，水漉漉的宛然，真真清淨安詳。至福的是，院中處處點綴著一缸一缸的荷花，巨如碗盞，清妍無比。舞妃蓮，淨臺蓮，藤壺蓮，真如蓮，大酒錦，每葉蓮，艷陽天，漁山紅蓮，等等。荷花是難得的，集清與艷於一枝的花中翹楚，多年未遇如此動人的滿開，通常見到的，都是鄉氣的、簇擁得密密麻麻的蠢荷。小時候教科書裡讀到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我是多麼地看不上，那種老男人的囉嗦烏蘇，無端辱沒了清骨媚姿的荷花。當年教我讀書的人，早已作古，我這個依然活蹦亂跳著的人，卻年年記得，小時候跟他講過，朱自清也配，寫荷花？今時今日，到了此地，邂逅晨風中，清凜凜的花兒，故人往事，一一來到心尖。旅途中，常常如此，驀然想起一些久遠的人與事，那些我以為早已是前世的人與事，竟驀然來到心上，默默存留，溫了一遍又一遍。所謂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平等院以櫻花、杜鵑以及荷花聞名天下，今日得見名花宛然，心服口服。 千年古剎另一樣震撼人心的，是院中保存的一批國寶，悄立於鳳凰堂屋脊上的一對銅鳳凰，是我見過的，最壯麗最綽約的鳳凰了。以及52尊雲中供養菩薩像，氣韻之生動風流，實在極品。52尊中的26尊，目前展示於平等院內的鳳翔館，布展水平極精雅，雲中翩躚，仙極仙極。於館內久久流連，不捨離去，生動活潑無厭足，太值得。於京都晃博物館美術館，常有如此之嘆，太值得。比如，三十三間堂。
晃完出來，千年古剎的紀念品舖子，做得明亮摩登，亦清涼亦溫暖，高手。日本幾乎所有的博物館都是嚴禁照相的，因此，看完博物館，會用心買些畫冊或者明信片。那日撿了滿手雲中供養菩薩像的明信片，以及一盒子平等院製的沉香線香。說句慘澹的，人家一間小小古剎的紀念品，遠遠好過我們傾一國之力打造的所謂故宮文創，以下，就不說了。 去吃飯飯的車裡，跟遠在舊金山的曉明講，在宇治啊。 半日之後，等我醒來，曉明微來一幅水墨菩薩，正是雲中供養菩薩，美得無言。伊的菩薩，這些年，真是如入化境，好是好得來。年紀到了，筆下就有了，用力是沒有用的。人世的事，大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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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