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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畔小院,慵度浮生日日闲

 真友书屋 2019-07-29

羸疾依小院,空闲趣自深。

蹑苔怜静色,扫树共芳阴。

物外好风至,意中佳客寻。

虚名谁欲累,世事我无心。

投赠荷君芷,馨香满幽襟。

——唐·皎然

这世间最让人受用的也是最奢侈的,是如门内望月一般的闲暇。人人都向往闲情幽趣的雅致生活:观月、赏花、品茗……却鲜有人真正理解「闲」的要义。

人之一生,多数时间,消耗在了工作与生活的柴米油盐中,醒来白昼如焚即怕晚间起凉风。春朝把芸苔煮了,晾在竹竿上,要为夏天的粥。木心说:生活的最好状态是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这是中国人自古崇尚的风雅,《聊斋志异》称此「温文尔雅」者,生活里有热汤与烟火,心却漂泊在诗与远方。清人张潮所言「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胜,闲则能交友,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外人多见「闲人」不闻窗外事的清寂孤高,谁知闭门有桃源的丰盈蕃昌?

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

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国学大师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中提及他向往的生活,应是清代文人白玉蟾笔下的《慵庵》那样:有诗慵吟,有琴慵弹,有酒慵饮,有棋慵奕,慵观溪山,慵对风月,慵问寒暑,慵陪世事。一个「慵」字,道破艺术化生活的最高境界。

「慵」非思想上的懒惰,或心灵上消极的避世,更非形上复杂的哲学。「慵」可作两解,一解是形下的生活,乃日日可见的寻常。与盛行「生活美学」的当下不同,中国自古以农立国,「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流程,将人们束缚在土地上。白居易诗言「田家少闲月」,哪怕归园田居者如陶渊明,也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在很长一段时间中,琴棋书画,诗酒棋花,始终是少数人的消遣,营营役役,才是人生。

再则是心灵的意蕴,这种意蕴包括人性的喜怒哀乐之万象,唯有乐天旷达的诗人性情,才能让人在风风火火的尘世中仍旧保持冷冷清清的气质。王小波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能慵陪世事者,连生存都要成为艺术。我们在中国文学中印象最深的,大概是对一次春游、一次雪宴、一次月夜荡浆、一次晚间在寺院里躲雨的记载。

苏东坡写其秘制的东坡肉(东坡肘子):「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他学酿酒:「一日小沸鱼吐沫,二日眩转清光活,三日开瓮香满城」。开荒南野对陶渊明而言,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惬意快活。这些闲学家们教会了我们如何将平凡生活过成动人的诗书,而一种人生对另一种人生的向往便根植于此。

我害怕找不到一种自己喜欢的方式,

度过人生。

冯唐说他理想的房子应该有个小院,院内再栽一棵树,是果树或者花树或者又开花又结果。每年花树开花那几天,在树下支张桌子,摆简单的酒菜,开顺口的酒,看繁花在风里、在暮色里、在月光里动。

小院始终是中国人难以释怀的情结。其无关物质,只有精神上的倚赖,陶弘景的「特爱松风,庭院皆植松,每闻其响,欣然为乐」;谢灵运的拟古「荣荣窗下兰,密密堂前柳」;谢庄的《北宅秘园》「微风清幽幌,余日照青林。收光渐窗歇,穷园自荒深。绿池翻素景,秋槐响寒音」;汤显祖的「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无不以院子作为幽居享乐之地。

「满院茶香敲句稳,一帘花影韵琴清。」生活在院子里,烹茶待友,斟饮叙旧,论家国事,笑鸿图志。此时的院子夏意正盛,清风拂栏,草木葳蕤。在院子里,纳兰性德想起旧爱「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陆游抱着狸奴(猫)写下英雄文人梦之金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浮生六记》里的沈复闲从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再过两季,便又是一个四季轮回。拾翠寻芳,万事皆安。

江山风月,本无常主,

闲者便是主人。

即使再平常不过之人,也都在不知不觉地为浮生有余闲作准备。享受闲暇的生活要比那些虚假的,以艺术为号召的职业跟艺术更为相近。被林语堂称作「最会生活」的李笠翁,曾著《闲情偶寄》,书中从衣食住行,布帛菽粟,到戏文饮食,居住妆容桩桩件件皆是生活中极易忽视的琐事。读此书即知世间事,除生死外,皆是闲事。至七十一岁也未能考就功名的蒲松龄在家乡柳泉设立一茅草亭,供来往行人行茶小憩片刻,《聊斋志异》的四百九十篇故事就在这闲暇谈论中来。

精于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张岱,以一人之力写出一本维基百科——《夜航船》,从天文地理到经史百家,从三教九流到神仙鬼怪,从政治人事到典章沿革,全书共计二十卷,分为二十大类125个小类,收录四千多个条目。心有闲情,则万物皆有趣味。这些生活家们,深谙闲与忙之道,梁实秋说:闲,要有滋味;忙,要有价值。当忙成为一种消遣,而不一定希望有不朽的成就之时,闲便更有其意义。

「广厦万间,夜眠七尺;良田千顷,日仅三餐。」唯闲暇是世间最大的奢侈,多少人愿在火树银花处,择一小院,独避喧嚣,晴时赏花,阴雨煎茶,春朝洒下种子,待来年成夏。于人声鼎沸时,去呆看河水拍着石岸,微有声音,不起水花。再养一只猫,用它的生存哲学,慵陪极其形下的生活。苏东坡说:「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愿你我浮生皆闲世人之所忙,忙世人之所闲,只做自己的主人。

| 空间:芥子工房 |

| 图:芥子工房 |

| 文:文人空间 韩苏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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