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邓艾是魏灭蜀的头号大功臣。 然而，这桩奇勋带给他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满门抄斩的悲惨结局。 1 出 征 景元四年（公元263年），魏下诏钟会、邓艾、诸葛续率大军征伐蜀汉，并任命廷尉卫瓘以镇西军司的名义持节监军。 魏诏令征西将军邓艾率三万人从狄道进攻，直指甘松、沓中，雍州刺史诸葛续率三万人从祁山赶赴武街桥头，切断姜维归路，钟会率军十万人从斜谷、骆谷和子午谷进攻，剑指汉中。 这是一场国与国之间的决战。谁都不敢保证一定能取得胜利。 赤壁之战后，魏国元气大伤。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魏国占领着中国大部分领土，多年来，却不敢下决心全面和仅凭山河之险占据数郡的蜀汉和东吴决战。 魏此时之所以敢于大举伐蜀，是因为关羽、张飞、刘备、诸葛亮、魏延等人相继去世，蜀汉人才青黄不接，幼主刘禅暗弱，重用嬖幸黄皓等人。 即使如此，在魏国看来，倾举国之力大举伐蜀也是一场胜负难料的豪赌。 钟会在出发前问王戎：应该怎么办？ 王戎说：道家说：尽心做事，不要居功自傲。成功不难，但保住成果很难。 有门客问参相国军事平原刘寔：钟会和邓艾能平蜀吗？ 刘寔说：破蜀是肯定的，但恐怕两人都有去无回。 门客问是什么原因。刘寔笑而不答。 邓艾出发前，有一天晚上梦见山上流水，问殄虏护军爰劭这是什么征兆。 爰劭说：按照易卦，山上有水是蹇。蹇卦的爻辞是：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孔子说：蹇利西南，去了能成功；不利东北，走到穷途末路。也就是说去了必然破蜀，但大概回不来了。 邓艾悒悒不乐。 2 决 战 八月，大军从洛阳出发。 蜀国听说魏国大兵来伐，让廖化领兵赴沓中支援姜维，张翼、董厥带兵赴阳安关口打外围。蜀命令外围诸将不得擅自出战，退保乐城和汉城。 九月，钟会命令李辅带领一万人围攻驻守乐城的王含，命令荀恺围攻驻守汉城的蒋斌，自己领兵从西边赴阳安口，派人去诸葛亮墓祭祀。 钟会派遣胡烈作为前锋攻打关口。 驻守关口的副将蒋舒因与主将傅佥不和，欺骗傅佥说自己要带兵出城进攻胡烈。蒋舒出城后，便向胡烈投降。傅佥以为蒋舒出城是为了作战，所以没设防，因此胡烈轻易地拿下了关口。 钟会得知胡烈打下关口后，率领大军长驱直下，将蜀汉多年积聚的粮草据为己有。  邓艾虽然只有三万军队，要面对的却是蜀汉最强悍的将领姜维。 他命令天水太守王颀正面攻打姜维，陇西太守牵弘在前面邀击姜维，金城太守杨欣赴甘松。 姜维听说钟会攻打下了汉中，于是领兵撤退。 杨欣等人追击姜维到彊川口，姜维兵败撤退。 姜维听说诸葛续已经领兵堵塞了雍州，便从孔函谷向北，想要绕到雍州的背后，诸葛续听说姜维要从雍州背后绕过，大军便撤退了三十多里。 姜维听说诸葛续大军后撤，又回到雍州。从桥头通过。诸葛续听说姜维回到雍州，急忙领兵往会赶，但最终没有追上姜维。 姜维带领大兵向东挺进，驻守剑阁。 钟会攻打姜维，不能攻克。 邓艾建议：现在敌人受到了挫折，应该乘机进攻。我们可以从阴平经由邪径、汉德、阳亭，直奔涪阳，从剑阁西边一百里、距离成都三百里的地方直接攻打敌人的心脏地区。 这样剑阁的守军必然退守涪阳，钟会的军队就可以前进了。如果剑阁的守军不退守涪阳，那么涪阳就可以攻打下来。兵法上说：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掩击空虚之地，必能成功破敌。 十月，邓艾亲自领兵从阴平道进入七百余里的无人区。 面对山高林密的无人区，邓艾并无丝毫畏缩。他带人凿山修路，遇水搭桥。无人区山高谷深，非常艰险，粮草也即将用尽。 在道路最艰险的地方，七十多岁的邓艾用毛毡裹着身体，从山上滚到山下。将士们也手脚并用，沿着陡峭的悬崖绝壁，攀缘前进。 邓艾大军从天而降，江由守将马邈不战而降。 蜀卫将军诸葛瞻听说邓艾率军从背后攻打蜀军，于是领兵从涪阳来到绵竹。 邓艾命令儿子邓忠从右边攻打诸葛瞻，司马师纂从左边攻打诸葛瞻。 诸葛瞻的军队打得很顽强，邓忠和师纂不能轻易取胜，有点气馁。 邓艾大怒，说：存亡在此一举，怎么能说不行呢？ 他大声呵斥邓忠和师纂，声称要斩了二人。 邓忠和师纂又回到战场上，继续攻打诸葛瞻，大胜诸葛瞻，斩杀了诸葛瞻和张遵等人，进军到雒城。 刘禅听到战败的消息，按照谯周的建议，带领太子及群臣六十多人来到邓艾军营投降。 邓艾以非常宽容的态度接受了刘禅的投降。 他烧掉了刘禅投降时为表诚意带来的棺材，检阅并抚慰了投降的将士，让他们各复旧业，并命令军队不得掳掠民众。 邓艾按照旧例委任刘禅和蜀汉投降的官员为魏国官员，或者让他们担任自己的部属。 他任命师篡担任益州刺史，让陇西太守牵弘管理蜀中各郡。 他让人在绵竹筑台为京观，表彰在战斗中立功的将士。 对于在战斗中死亡的魏国将士和蜀国将士，邓艾让人不分彼此一并埋葬。 破蜀后，邓艾颇有些得意。 他对蜀汉的士大夫说：各位也就是遇到邓某了。如果遇到吴汉那样的人，早就尸骨无存了。 他还说：姜维也算是一时的大英雄，他之所以走上末路，是因为遇到了邓某人。 邓艾的自夸引来了一些大臣的嘲笑。 十二月，朝廷下诏表彰了邓艾平定巴蜀的功勋，并任命他为太尉，给他增加了二万户的封地，封他的两个儿子为亭侯，各赐给一千户的封地。 3 裂 隙 邓艾建议司马昭趁破蜀之势，煮盐兴冶，发展经济，制造船舰，积蓄力量再过两年，顺势拿下东吴。 司马昭让监军卫瓘给邓艾传话：做事之前要随时汇报，不要擅自行动。 嘉平元年（249年）司马懿诛杀曹爽及其亲信以后，司马家族夺取曹家政权的意图日渐明显。朝中充满隔阂与猜忌，人人都想隐瞒自己的意图，又想知道他人的意图，大臣们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 掌握朝中实权又处于漩涡中心的司马家族变得敏感多疑，稍有风吹草动就怀疑他人会对自己不利。为了维护家族的权势，动不动就大开杀戒。 从嘉平元年到景元四年的十四年间，司马家族诛杀了曹爽、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桓范、王淩、令狐愚、张式、李丰、夏侯玄、张缉、苏铄、乐敦、刘贤、毋丘俭、诸葛诞、成济等大臣并灭了他们三族。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臣首要的保身之道是不让司马家族对自己产生怀疑。 应该说，司马昭让卫瓘给邓艾传这样的话，说明他已经对邓艾起戒心了。如果邓艾就此罢休，表现得谦卑一些，顺从一些，也可能就躲过未来那场杀身之祸了。 但是可惜邓艾天性大条，心心念念的都是怎样在战场上取胜，怎样安抚蜀地投降的军民，对朝廷里发生的微妙变化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不敏感。 此外，邓艾已经七十多岁了，又是个军人，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已经很难改掉自己耿直刚强的性格了。 听了卫瓘的话，邓艾非但没有表态一定服从司马昭，听候调遣，反而继续分辨说： 奉命出征，首恶投降，按照旧例拜官，安抚降军，这是权宜之计。 现在蜀国举众投降，蜀地东边毗邻吴国，应该早点儿平定。如果都等中央有命令再行动，路上来回耽搁，迁延岁月，非常容易贻误战机。 按照春秋古义，士大夫镇守边疆，稳固江山，有利于国家的事情，径自去做就可以了。真正的大将，领兵前进不是为了名利，撤军也不怕人问罪。我邓艾虽然没有古人的节操，也不会为了避嫌疑做出有损国家利益的事情。 邓艾自以为自己的表白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但日月可鉴的事，人却未必领情。 在邓艾一心一意谋划怎样安抚刚刚投降的蜀地，怎样发展经济，积蓄实力，为讨伐东吴做准备的时候，钟会在琢磨着怎样把邓艾弄死并劫夺他的军队谋反。 诡计多端的钟会早就看出来司马昭和邓艾之间的分歧了。 他不但不弥缝司马昭和邓艾的关系，反而想方设法让司马昭怀疑邓艾。 钟会很善于模仿他人书法。 每次邓艾的奏折送到剑阁的时候，钟会都会把邓艾的奏折拦截下来，然后模仿邓艾的笔迹，按照邓艾的意思，但将奏折的语气修改得更加居功自傲，桀骜不驯。 司马昭以朝廷的名义下的诏令到剑阁时，钟会也把这些诏令拦下来，模仿诏令的笔迹，按照诏令的意思，但将诏令的语气修改得更加蛮横无礼。 然后，钟会秘密上奏折说邓艾要谋反。 多疑的司马昭相信了钟会。 咸熙元年（公元264年），司马昭以朝廷的名义下诏命令用囚车征还邓艾。 司马昭担心邓艾不从命，让钟会发兵成都，让贾充带兵进入斜谷，自己领兵开往长安。 姜维起初只听说了诸葛瞻战败的消息，不知道刘禅的动向，于是带军进入东巴。钟会向西进攻涪阳，派胡烈等人追击姜维。姜维到郪城的时候，得到刘禅让他投降钟会的命令。 于是姜维放下武器，和廖化、张翼、董厥等人一起投降了钟会。蜀军很多将士愤怒地拔刀砍石头。 姜维投降后，钟会对他非常客气，把印绶节盖都还给了他，和他出则同车，坐则同席，可谓形影不离。 姜维表面上投降了，实际上非常不甘心。 姜维看到钟会有谋反的心思，觉得可以利用钟会扰乱蜀地局势，光复蜀汉政权。姜维派人秘密给刘禅去信说，请陛下忍辱数日，我将想方设法使社稷转危为安，日月暗而复明。 姜维对钟会说：听说您自淮南以来，算无遗策，晋国繁荣昌盛，都是您的功劳。现在您又平定了蜀汉，功高震主， 挟如此功劳您将如何自处？您为何不效法陶朱公范蠡泛舟海上，全功保身呢？ 钟会说：我想做的不至于此呢。 姜维立刻明白了钟会的意思，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了。 为了制造邓艾谋反的明确证据，钟会派军队远比邓艾少的卫瓘前往成都收捕邓艾。 钟会想让邓艾反抗并杀死卫瓘，这样自己就有了讨伐邓艾的理由。 卫瓘知道钟会的打算，但又不得不去。 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计策。 卫瓘半夜到达成都，给邓艾手下的将领发檄文讨捕邓艾，声称自己奉诏讨捕邓艾，其余人不问，如果投奔官军，爵位和赏赐一如从前，如果胆敢抗拒不从，则格杀勿论，且夷灭三族。 黎明时分，邓艾的部下都来到了卫瓘帐中。 天敢刚亮，卫瓘便乘坐使者的车辆来到邓艾营中，邓艾还没起床。卫瓘就这样收捕了邓艾父子。 邓艾的部下想劫夺囚车，卫瓘出来迎接，蒙骗邓艾的部下说，自己一定会起草奏章为邓艾申冤。 邓艾的部下相信了卫瓘，放走了囚车。 4 灭 门 钟会之所以没有谋反，就是因为忌惮忠心耿耿又手握重兵的邓艾。 邓艾成为阶下囚后，没有后顾之忧的钟会便下定决心谋反。此时，钟会碰巧收到了司马昭的信。司马昭在信里说，恐怕邓艾不会束手就擒，已经派贾充带领军队从斜谷出发了。 钟会大吃一惊，对亲信说：如果只是收捕邓艾，丞相知道我办得了此事，为何还要派贾充来呢。必然是已经觉察到了我要谋反了。 于是钟会请所有的部下和蜀国投降的官员，以太后的名义起兵废除司马昭。 钟会想按照姜维的建议，坑杀所有北方来的大将，犹豫未决。 钟会部下丘建原本是胡烈的部下，钟会非常信任他。丘建请求钟会，让胡烈的亲兵去给他取饮食。趁这个机会，胡烈让亲兵转告自己的儿子胡渊说，钟会已经秘密挖好了大坑，想坑杀北方来的军官。 《晋书》上说，把消息传递给胡烈亲兵的是卫瓘。 总之，一夜之间，胡烈的亲兵将这个消息传遍军中。 钟会逼卫瓘和自己一起谋反。两人把刀横在膝上，相对而坐，整夜未眠。 钟会让卫瓘出去劳军，卫瓘心中大喜，为了巩固钟会的想法，他装作不想去的样子。卫瓘说：您是三军主帅，应该是您出去。 钟会更加坚定了让卫瓘出去的想法。 卫瓘刚一出门，钟会就后悔了，让人召唤卫瓘回来。卫瓘假装体力不支，倒在地上装病。卫瓘素来身体赢弱，钟会便没有怀疑他。 晚上，卫瓘作檄文号召将士讨伐钟会。 久战疲惫的将士愤怒之极，自发进攻钟会驻地，杀死了钟会、姜维和他的家人。  乱军杀死钟会后，卫瓘调兵遣将，恢复秩序。 邓艾的部下追上囚车，劫走了邓艾，准备回成都。 钟会的反叛已经平息，邓艾的冤情已经天下大白，卫瓘当初收捕邓艾是奉朝廷和钟会之令，这一点应该是可以解释清楚的。 但是卫瓘却并不这么想。 他认为自己曾和钟会一起陷害邓艾，一旦纵虎归山，邓艾可能会报复自己。他又想独占平息钟会叛乱的功劳，便派护军田续领兵追杀邓艾。 他派去追杀邓艾的田续和邓艾有宿怨。 田续原本是邓艾的部下，邓艾进攻江由的时候，田续迟疑不进，邓艾声称要斩了他，随后又赦免了他。田续对邓艾怀恨在心。 卫瓘知道这一点。田续出发前，他为了刺激田续，对田续说：你可以报江由之辱了。 田续怀着报江由之辱的愤怒心情，在绵竹西追上了邓艾的囚车，杀死了邓艾和他的儿子邓忠。 邓艾和儿子冤死后，朝廷杀死了他在洛阳的其他儿子们，并且把他的妻子和孙子流放到了西域。 卫瓘出身书香门第，身体文弱，写得一手好字，与尚书郎敦煌索靖一起被称为“一台二妙。”《晋书》说他“学问深博，明习文艺”。 但就是这样一个文质彬彬、学问渊博的人做出了冤杀邓艾父子的事。 事变平息后，朝廷要给卫瓘封赏，他坚决不接受。 卫瓘这么做是出于客气，还是对杀死忠心耿耿的邓艾父子内心愧疚，就不得而知了。 5 报 应？ 元康元年（公元291年），邓艾父子冤死27年之后，卫瓘也遭遇了灭门之祸，并且情形与邓艾惊人地相似。 在晋惠帝司马衷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天，晋武帝请群臣宴饮。 宴会上，卫瓘装作喝醉的样子，抚摸着武帝的座椅说，这个座位可惜了啊。暗示太子暗弱，不堪大任。 太子妃贾南风的父亲贾充将此事告诉了女儿，并且说：卫瓘这个老东西，差点儿坏了你的家事。 从此贾南风对卫瓘怀恨在心。 司马衷上台后，贾南风成了皇后，再加上皇帝性格懦弱，朝中大事基本上是贾后说了算。 贾后担心卫瓘和太宰司马亮执掌朝政，自己不能专权，再加上她原本就怨恨卫瓘，于是她决定除掉卫瓘和司马亮。 贾后在晋惠帝面前诽谤卫瓘和司马亮说，他们两人想行废立之事。 六月，在贾后的劝说下，晋惠帝下诏免去卫瓘和司马亮的官职，并让楚王司马玮去执行诏令。 卫瓘和司马亮曾建议让楚王司马玮等人离开首都去封地，司马玮对卫瓘和司马亮心怀怨恨。 贾后除掉卫瓘所使用的手段和卫瓘当年除掉邓艾所使用的手段几乎一模一样。 司马玮矫诏通报三十六军说卫瓘和司马亮意图反叛，控制了首都的军队，然后派清河王司马遐带人上门收捕卫瓘。 卫瓘部下怀疑司马玮矫诏，请求他暂时拒绝执行这道诏令，上表和皇帝沟通一下再执行也不晚。 卫瓘不听，顺从地让来人收捕自己的家人。这个行为也和邓艾父子当年的行为非常相似。 跟随司马遐执行这到诏令的随从里有一个叫荣晦的人。这个人以前是卫瓘的下属，因罪被卫瓘赶走了。 荣晦对卫瓘怀恨在心，且熟悉卫瓘家的情况。 在荣晦的指引下，兵丁们带走了卫瓘和他所有的儿子和在家的孙子一共九人并杀死了他们。 卫瓘家只有两个孙子卫璪和卫玠因为外出免遭横祸。 邓艾被害的时候，也是所有的儿子和大部分孙子遇害，只有几个孙子免遭横祸。 卫瓘遇害这一年七十二岁，邓艾遇害的时候，也是七十多岁。 《圣经》里写道，该隐杀死自己的兄弟亚伯后，上帝对他说：你兄弟的血从地里发出声音，向我哀告。 不知道邓艾父子的血有没有从地里发出过哀告的声音。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