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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谋面的忘年交——记周退密先生/中国文化报

 棋中王 2019-08-02

 周退密致陈巨锁函

陈巨锁

    四明周退密词丈,久居沪上,年高九十有一,是我仰慕的学者之一,相交愈二三年,时有书信往来,却不曾谋面。

    五年前,九五高龄的施蛰存先生赠我签名本《北山楼诗》,就中有《周退密夫妇五十齐眉祝之以诗》和《题退密诗卷》二首,皆施公早年之题咏,时退密先生尚于役辽东。2001年12月施先生又赠我《北山散文集》两巨册,其中书信部分,收入施先生致周退老函札就有68件之多,为收信人之最。于此可见二老的交往之密和情谊之深了。我拜读这些函件,如对二老,品评碑帖,切磋辞翰,商借资料,相约晤面,互致问候,无不赤诚相见,真情感人。2002年8月,施公再以大著《北山谈艺录续编》见赠,此书扉页之题字便是周退老手迹,秀逸中见神韵天成,劲健处知人书俱老。

    感谢施先生的惠赠,我对周退老的了解,不少是从施先生的著述中知道的。年前,施蛰存先生以百岁高龄作古了,我深深地怀念他。在我书架上,不独陈列着施老的多种签名本著作,还有我最为钟爱的施先生在30年代所编的《晚明二十家小品》的重印本。这是我于1984年自泉州携归的,于今也有20年的历史了。

    话已扯远,言归正传。在2002年2月,我请上海季聪兄与周退密先生转上拙作散文集《隐堂随笔》一册,以乞教正。到六月间,得到周老回函,并赐法书数件,令我喜出望外。其函曰:

    隐堂先生:月前季聪同志来,读尊著《隐堂随笔》,至为感谢。足下文笔斐然,引人入胜,至为钦佩。敬书奉匾额、楹联、条幅等数件,聊博大雅哂正。并志墨缘,非敢以云报也。即颂文祺,并祝潭吉。弟退密匆上恕率。

    二〇〇二年六月二十四日

    先生以隶书“文隐书屋”、篆书“隐堂”、行书条幅书王西野诗《九华山遇雨》,楷书拙联“青潭白龙时隐现,丹崖古碑任摩揩”为赠。先生于我初交,何厚幸如之!我感激不尽,遂即修书再三致谢。至同年11月,周先生又以大著《捻须集》见赠。此书收先生十年中五言律诗160首。遂置诸案头,不时品读。先生虽年登耄耋,却诗思敏捷,诗律精微,能不令人钦佩。

    去年春天,拙作书法长卷《陈巨锁章草书元遗山论诗三十首》由荣宝斋出版,奉寄印品一件与周先生,敬请赐教。未几,得周老长跋一则,跋语错爱过甚,我实不敢当。然前辈提携后学,奖掖之心,跃然纸上,殷殷可鉴。今抄录于后,权当鞭策,惟努力奋进,以谢先生之厚望。

    巨锁先生:昨以《章草书元遗山论诗三十首》长卷见视,展卷观赏,老眼为之一亮。信夫,当今艺苑之照明珠也。章草书,近日有以用笔凝重、结体奇古为工者,望之若夏禹岣嵝之碑,古则古矣,其如人之不识何。今先生之书则异是,盖能以二王之草法,融入汉人之章草,化板滞为流畅,精光四射,面目为之一新,而结体一仍其旧,规范斯在,为尤可宝也。先生生于忻州,沐山川之灵气,得遗山之诗教,以绘事名噪南朔。予尝读其诗若文,均秀发有逸气。此卷八百五十字,连绵若贯珠,一气呵成,无懈可击,洵可谓之优入圣域者矣。诵厉樊榭之“清诗元好问,小篆党怀英”之句。吾意欲之遥企山居俱远矣。爰书所见,以求印可,幸先生进而教之。二〇〇三年三月晦日,四明弟周退密拜草。

    周老赠我大跋后,随即拨通先生电话:

    “是周先生家吗?”

    “是。”

    “请周老接电话。”

    “我就是!”我拿着电话,有些吃惊了,九十老人,声如洪钟,铿锵有力,若非神仙中人,焉能如此精神健旺。我在电话中感谢老人惠赐大跋,并谈到施蛰存先生与周老的68件函札。周老说:“那只是施公在'文革’后给我的。'文革’前的均丢失无存了。”听声音,不无惋惜之感。最后我祝愿老人保重身体,健康长寿。

    先生曾命我作画,有函云:“倘得一小幅法绘,作为家珍足矣。”长者之言,焉敢不从,遂画梅花一纸,献拙于先生。至癸未立秋,始得先生函件,方知先生曾因胆囊炎住院。沪晋千里,山川相隔,未及慰问,深感不安。惠函附寄诗作二纸,其一为:

    巨锁先生赐红梅小堂幅,率赋俚句奉谢:

    一幅红梅远寄将,高情厚意雅难量。

    昨来自觉衰颓甚,读画权当礼药王。

    老树嫩枝疏着花,野梅合在野人家。

    若非貌取凭知己,一任横斜映浅沙。

    右诗作于今年六月二日,时正因胆囊炎住院三周后出院回家之际,故有自觉衰颓之语。旋于当夜急诊,再入院,直至手术摘除胆囊,故迄未写奉也。八月八日癸未立秋退密又识。

    其二为:

    垂爱劳良友,兼句积牍重。

    侑觞新画卷,倾盖老宗工。

    物作青毡守,珍当焦尾同。

    小诗申悃愊,远寄托飞鸿。

    病中荷巨锁先生撰联并书及惠赠法绘红梅小中堂,情谊稠迭,至为感激,率赋俚句,以求鉴宥,即乞吟正。九十弟退密更生后拜稿。

    拙画一幅,竟劳先生费神,吟成三首,并抄寄于我,真是投之木桃,报以琼瑶。藏于箧笥,随时展玩,每每想见周老捻须吟咏之情状。

    得此诗函,遂致谢忱,并将所藏贺兰山岩画拓片一帧以赠先生。未出月,又得惠书云:

    隐堂先生侍右:奉月之望日手翰暨贺兰山岩画拓片乙纸,无任欣慰。弟素喜收集古刻拓本,惟岩画一门,当以此为创获,诚为石室中一大特色。欣喜之余,即写一跋尾,兹先将原稿乙纸附呈郢正,希不吝加墨其上掷还,以便打字,至企至企。秋虎可畏,未知尊地已能进入秋凉否?病后手颤,草草复奉,即请文安。弟退密顿首。八月十六日。

    又《贺兰山岩画放牧图拓本跋》:

    贺兰山岩画有狩猎、放牧、舞蹈等诸刻,曾见诸报刊介绍,为吾中华大西北之远古文化遗产。向往已久,亦淡然忘之久矣。日昨忻州市文联作家吾友陈君隐堂(巨锁)忽以拓本一纸见赠。衰年得此,为之狂喜不已。

    岩画为阴文凿刻,与嵩山汉画像石刻之作阳刻者异。亦制作愈简朴,年代愈悠久之一证也。画中可见者:人二、马一、羊三。左起一人握长竿,从马背跃起驱策羊群,马张口而前,马前又一人握长竿徒行,意在束羊使之就列,以免散逸者。羊三头首尾相衔,行进中时时作回头状,形象极其生动。君于拓本空白处题诗“日之久矣,牛羊下来”二句,盖明此刻为放牧而非狩猎也。爰为拈出,以著君之精鉴,不如仆之一览而过,泛泛不求甚解也。

    抑仆又有言者,辛巳(2001年)之春,君曾于役银川,亲临贺兰山下,目击岩画,有“观之再三,不忍离去”之语,其好古之情,殆如蔡中郎之于《曹娥碑》,欧阳率更之于索靖书矣。昔香山居士有云“斸石破山,先观镵迹,发矢中的,兼听弦声”之数语,以之移赠吾隐堂,可谓恰如其分际。君其莞尔一笑,受之可乎。二零零三年八月二十日。四明周退密,年九十更生后,书于海上安亭草阁。

    读先生跋文,我不禁汗颜。贺兰山岩画拓片藏我处多时,实匆匆“一览而过”,其题句曾不假深思,亦顺手拈旧句书其上,仿佛而已,大略而已。而先生对岩画拓片,观察之细密,考究之精审,又将此岩画的形象逼真地再现给读者,这一切无不令我叹服。从中正可窥见老先生治学的严谨,行文的高妙。

    随函尚附有《退密诗历》复印件二纸,存录诗稿6月2日二首,7月17日至31日七首,8月2日二首,8月10日六首,8月17日一首。于此,足见周丈与诗为伴,不废耕耘。愈感先生宝刀不老,诗思如泉。

    周老好酒,见有句云:“我虽户名小,亦颇酒思汾。”“枯肠无酒润,闲坐听茶笙。”“酒中有深意,浅酌幸毋呵。”……我生愚钝,得交周丈,自感幸甚,何日携汾酒赴沪上,一睹先生仙颜,把盏乞教,其乐何如。

    先生与我诗、书(信)、题跋等已集录多多,从这些文字中不正可以读出周丈的道德和文章吗?

    (作者系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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