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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禄的相术(2):荣禄与肃顺

 盛江河 2019-08-03

三.荣禄与肃顺的恩怨

肃顺(一八一六——一八六一),字雨亭,出身满州贵族,是郑亲王乌尔恭阿的第六个儿子。咸丰晚年,正逢天下多事之秋,内有太平军起义,外有英法联军入侵。肃顺由于勇于任事,深得咸丰皇帝倚重,先后被委任御前大臣、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署领侍卫内大臣等职,大权独揽,柄持朝政。据说当时朝廷满汉大臣衮衮诸公只得一起仰其鼻息。

虽然《清史稿》本传记载:“肃顺日益骄横,睥睨一切。”但综合各种资料来看,肃顺此人颇有个性:他身居高位,却喜延揽结交汉人文士名流,如举人王运及朝士郭嵩焘当年皆出入其门庭。在对付太平军方面,他力主起用湘军,曾国藩、胡林翼每有奏请,他大都提供方便。当满族出身的湖广总督官文严辞弹劾左宗棠欲置其死地时,全赖肃顺从中斡旋调护,以致左氏不仅免罪,且能破格擢用。尤为令人刮目相看的是:肃顺虽为满族权贵,但深知晚清八旗贵族皆腐败无能,曾经上奏要求削减八旗俸禄,故旗人恨之入骨。

说起来使人发噱,荣禄早年不幸得罪肃顺,起因就是几个小小的鼻烟壶:

尔时肃顺任户部尚书,与陈尚书均与文忠(指荣禄)先德有世交。肃顺喜西洋金花鼻烟,京城若乏佳品。尚书侦知文忠先德旧有此物,特向文忠太夫人面索。太夫人以系世交,儿辈亦望其嘘拂,因尽数给之。尚书即转赠肃顺,并以实告。肃顺意未餍,复向文忠索取,瓶之罄矣,无以应付。肃顺不悦,以为厚于陈而薄于己。文忠无如何也。(《梦蕉亭杂记》卷一)

原来肃顺、陈尚书与荣禄父辈皆是世交。肃顺嗜好西洋金花鼻烟壶,偌大的京城佳品不多,陈尚书知悉荣禄家中藏有此物,特向荣禄母亲索讨。荣母因彼此是世交,儿子又望其能提携照拂,因此“尽数给之”。陈尚书转赠给肃顺,并告之此物来源。肃顺对于鼻烟壶是多多益善,故又向荣禄索取,但据说是“瓶之罄矣,无以应付。”此其一。其二,荣禄年青时喜欢玩马,他家马棚中就养着一匹上等纯种好马。肃顺派人来索取,荣禄竟然一口回绝──鼻壶旧怨未消,又添马驹新恨,当下肃顺大怒,借公事进行挑剔,对荣禄“甚至当面呵斥,祸几不测”(同上)。

虽然明人张岱曾经说过:“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但由于自己对鼻壶一往情深之癖,就想掠人之美,硬要搜刮荣禄这位“烈士遗孤”手中几个遗存的鼻烟壶,甚至还要攘夺人家年青哥儿胯下兜风炫耀的坐骑,以满足一己之私欲──肃顺此举,亦可说是暴戾恣睢而有失朝廷重臣之身份了。

而此时的荣禄呢,毕竟是长白山下的满州崽,他不懂汉文化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玄机,在尚书大人面前,只是倔着脑袋横梗脖子,就是不给。然而肃顺发怒了,或许会大祸临头,这一点年青的荣禄倒是懂得的。他回家对其母说:“此官不可为矣。”因为肃顺挟私打击报复,后果不可逆料,不如闭门在家闲居避其锋芒。

稍后,朝政发生大变。咸丰于一八六一年在热河病死,慈禧勾结恭亲王奕訢为内援,抢先发动“辛酉政变”,逮捕肃顺等顾命大臣,奉旨论斩。这对荣禄而言,无疑是“天去其疾”。行刑之日,荣禄幸灾乐祸地早早跑到菜市口刑场等候观看,只见“肃顺下车仰天大骂,咆哮不休”。荣禄从头至尾看完这套如“满汉全席”似的杀头把戏之后,数年积怨一朝尽释,还往坊肆买酒一醉,以示庆贺。(《梦蕉亭杂记》卷一)

这肃顺生性刚强,原是条硬汉,故行刑场面极其惨烈:“将行刑,肃顺肆口大骂,其悖逆之声皆为人臣子者所不忍闻。又不肯跪,刽子手以大铁柄敲之,乃跪下,盖两胫已折矣,遂斩之。”(《宾退随笔·同治初元诛三奸案》引薛福成《庸斋笔记》)一言蔽之,这无非是古代权力场中常见的恩仇纠葛所导致的血腥残杀,无足深论。令人感兴趣的是,荣禄晚年在与下属陈夔龙晤谈之际,曾以相术对肃顺其人作了一番总结。荣禄说:

以相法言。肃顺长身玉立,鸢肩火色,头部上锐下丰,全系火形。五行火形最少,亦最贵。但忌声嘶。肃顺豺声,是以不克善终。(《梦蕉亭杂记》卷一)

传统相术往往把人分成金、木、水、火、土五种形状。荣禄认为肃顺是火形之人,身材颀长,肩膀像老鹰似地耸起,面色红彤彤,此之谓“鸢肩火色”。“头部上锐下丰”,所谓“上锐”,即尖脑袋,亦即巷闾间俗称橄榄头者是也;所谓“下丰”,就是阔下巴。相术一般推崇额头天庭饱满,下巴地阁方圆,即面团团地上下皆阔如国字形脸。既然肃顺是尖细头,何贵之有?关键之处这位肃尚书是火形之人,君不见天下火苗的形状不都是上尖下阔乎?因此这种通常归之于下品的阔下巴尖脑袋,一旦配上“鸢肩火色”,就不免化臭腐为神奇,螣蛇化龙去也──成为真正名副其实不折不扣的火形之人。

荣禄认为火形之人在人世间比较罕见,在富贵场中属于“最贵”的顶级品种。考虑到咸丰晚年把肃顺倚为股肱心腹,不仅全权委托其处理国家军政大事,而且临终托孤,使得肃顺等人成为顾命大臣,荣禄所谓“最贵”的断言似乎不虚。

笔者十多年前曾经粗粗浏览过一部廿四史,发觉内中形形色色的相术资料固然不少,但似乎未见有“鸢肩火色”之记载。后来总算在宋人所编的《太平广记》一书中看到唐人马周亦有“鸢肩火色”的体貌特征。马周在唐初为吏部尚书,精明干练,口才极佳,深得唐太宗宠信。太宗曾说:“我于马周,暂不见则思之。”(《旧唐书·马周传》)。马周原为一介布衣,因抓住代人上奏的机遇,以杰出才华获得唐太宗青睐,进入官场后,数年内官职就升至宰相。同僚岑文本十分钦佩马周的谈吐,评论说:“吾见马君,令人忘倦;然鸢肩火色,腾上必速,但恐不能久耳”(《太平广记》卷二百二十四引《定命录》)。岑文本认为马周的体态符合“鸢肩火色”这个特征──或许鉴于火苗的特性就是迅猛上窜──因而判断他官职升迁必然极其快速,但恐怕不能长久。后来,马周患消渴症(糖尿病)而死,年仅四十八岁。

抬头看去,天下赤脸汉(火色)者为数不少,但赤脸汉配耸肩膀(鸢肩)者,如同面如重枣的关云长配上日行千里的赤兔马,或许就不多了。上下两千年,检索“鸢肩火色”者,似乎亦仅此唐初马周一例,堪与晚清肃顺遥相辉映,真正可说是珍罕品种而廖如晨星了。

但是,荣禄认为火形之人最忌“声嘶”。这种看法在相书上似乎也能得到支持:“火声:韵清烈条畅不濡,圆润而慢则贵,焦破而急则贱”(《照胆经》卷上《声论》)。莫非声音一“嘶”,就显示此种“火形”已是余烬之“火”,而不是炉火纯青之“火”,否则何以要“忌”呢?传统相术认为:“求全在声”(《风鉴揭要》)。此处“全”系指福禄寿之全,内在含义是无论天潢贵胄,还是千古一帝,只要声音嘶哑,即兆示其个人身世终有种种缺陷。如今肃顺声音恰恰如豺声一般阴沉嘶哑,故荣禄认为这正是其不得善终之征兆。

晚清曾国藩的相术水平颇高,一打照面就可迅速断定对方的吉凶祸福,故友人戏称他为“扑面相法”(见《曾国藩日记》同治元年三月十八日)。所谓“扑面”者,就是形容速度之飞快,眼睛只要朝你脸上一瞥即可知晓阁下数十年风雨的来龙去脉。这样看来,曾氏相法如庖丁解牛,大卸八块,刀法娴熟呼呼生风,令人不可仰视。

荣禄的相术似乎是另外一种境界。古人曾云:九方皋相千里马于牡牝骊黄之外。荣禄的相术大抵如此,他已抛弃传统相法关注五官眼鼻耳口眉之类的局部微观,而从宏观着眼,以形、声这两种最抽象的路数下手,单刀直入,即所谓“从子午谷险道斜出径取长安而得手”是也。

“五行火形最少,亦最贵”——这廖廖数字就是荣禄的独得之秘,寻常相书似无这等见识,记得初次浏览至此,笔者颇有夤夜闪电之感。平心而论,荣禄的相术境界,确可华山论剑,与方外高手如麻衣、柳庄、水镜神相之士于大雪封径之夜,步至崆峒山巅,作三日痛谈而不遑拱手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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