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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Ⅱ

 徐无尽 2019-08-04

04、冬日

    “客罗舒”年末开到三十号,新年开工定在元月六号。    到了年尾,有时间光顾帽店的客人减少了,不过偶尔也还是有客人来,大概是为了过年的时候戴吧。    家住东京的真纪,准备在家过完除夕,元旦就前往志贺高原滑雪。    友美说是三十一号回名古屋老家。    这些年,冬子自己回横滨老家,每次都待一天时间,第二天就又返回东京了。    跟贵志好上以后,家里就当她不存在了,实际上,回到家里,得看父亲和哥哥的脸色,得面对亲戚们责难的眼光,每次都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起初,她计划今年不回家,在东京过,可觉得大过年却一个人孤孤单单,怪别扭的。    亲朋好友都要回家,或者外出旅行,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孤身一人在寒风凛烈的东京过年,能感受到的恐怕只有孤独和寂寞了。    四年前,贵志曾陪她一起度过元旦来到前的最后一晚,但也是那么一次。    那一次,贵志怎么会变成自由身的?是不是先将妻子送回了娘家,总之一直陪她到元旦的傍晚。    能躺在贵志怀里聆听除夕之夜的钟声,冬子至今难以忘怀。    从除夕到元旦,贵志陪她度过一年当中最为重要的时间,冬子心里无限喜悦。    第二年,冬子也期望着贵志能来陪她,可最终没有来,说是要去旅行。    冬子认真地考虑跟贵志分手,其实多少也是因为那年元旦,她感到难以言状的孤独。    或许,贵志抵挡不住妻子的恳求,才一起去旅行的,但冬子可以想像得到,他们一家团圆,该是多么其乐融融。    以后,我再也不想这么过年了……    然而,跟贵志分手之后,元旦的孤独并没有因之改变。    前年还有去年,她都是先回家一次,然后闷在自己的房问里,看看电视,做做帽子,就这么过的。    对许多人来说话,元旦假期十分短暂,冬子却觉得格外漫长。    今年,也许又将是这样一个元旦。    冬子望着日历,琢磨着怎么个过法。    十二月三十日好早点收工,打扫一下店里,三十一日好打扫公寓房间。    这样,年内算是能熬过去了。    可元旦到五日之前又怎么办呢?    要么,这回自己一个人干脆去旅行,或者,还像以前那样,在房间里发呆?    冬子一想到元旦,就痛楚地意识到自己形单影只。    临近年尾,或许他忙的不可开交。不过,想到当时是那样分手的,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贵志得知她没有子宫之后,对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或者,是未能尽兴的房事让他失望”    也许,自己真的不该说出来……    她要自己别再去想贵志,以后再也别理什么男人,可心里还是无法安宁。    当时,她以为这样就不再困扰,现在她却深深后悔自己说了出去。    自己如此出言不慎,冬子内心又是诧异,又是矛盾重重。    三十日收工这一天,冬子四点钟就早早地关了门,进行了大扫除,六点钟结束后,冬子带上真纪和友美,去赤坂一家酒店的顶层西餐酒廊,算是开个只有三个人参加的忘年会。    吃饭时,真纪忽然问她:    “妈咪,这个年你自己怎么过?”    “说不定就是在东京睡大觉呢。”    “不跟阿蜜见见面什么的?”    “阿蜜?”    “上次那位呗。”    “噢……”    真纪原来故意将贵志说成是阿蜜。    “他呀,不过是一般朋友。”    “真不好意思。不过,如果是普通朋友,那就更可以见面啦。”“倒也是……”    看来真纪说的对,是冬子自己想的太多了。    “到底是妈咪的朋友,那么帅!”    “他可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    “老婆有什么劲,情人才棒呢。”    “你可别瞎说。”    “不过,跟妈咪在一块儿,看上去可般配呐。”    真不知道这两个女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冬子开始有些担心。    九点离开酒廊,冬子在酒店门口搭了出租车。    “新年快乐。”    从现在到新年六日,正好有一个星期要彼此分开。    “玩的开心点儿。”    冬子和她们两个握了握手,钻进出租车。    冬子回到房间,卸完妆,躺在沙发上。    一年时间过去了。这一年都做了些什么呢?    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得到过什么,可失去的东西却确确实实、真真切切。    没有了子宫,不再是女人……    年初的时候,她做梦也不可能想到自己会这样。    在这一年里,冬子失去了最为宝贵的东西,这将永远铭刻在她的记忆中。    除夕夜晚,冬子耐心地等待着贵志的电话。    她相信,他本人就算来不了,肯定会打个电话来的。    可是,过了十一点,仍然不见电话响。    说不定他带上家里人回长野老家了,或者举家上了酒店。冬子本来想自己打个电话问他,电话拨了一半又作罢了。    这个时候还找贵志,本身就显得滑稽,再说,就算他在家里,也不可能出来。    过了十二点,冬子彻底死了心,扭开电视机,看电视里除旧迎新的场面。    除夕之夜,古寺的钟声袅袅不绝。据说钟声能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而其中最大的烦恼,据说就是情欲引起的。    如果真能消除烦恼,那么新年之后,自己的烦恼就可以大大减少了。    冬子胡思乱想了一气,后来又喝了白兰地,然后倒在床上。    第二天是元旦,风平浪静的。    过了八点,周围仍然寂寞无声,公寓里的住户,似乎有一半外出了。    九点洗过澡之后,冬子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横滨老家。    冬子本来打算整个元旦一直待在房间里的,可除夕之夜的孤寂使她改变了主意,决定回家里一趟。    晌午刚过,冬子就到了家,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十分热闹。    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哥哥和嫂子不久前喜得贵子,妹妹带了准备春天里结婚的未婚夫来。    父母虽然都还刚健,但老家这里渐渐地开始以哥嫂为中心,等妹妹出嫁了,再过上五、六年,也许根本就没有冬子回家的余地了。    冬子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虽然家人要她住一个晚上再走,她还是六点钟离开了家。    临走时,母亲凑过来在她耳边问:“这一向身体怎么样?”    “嗯,倒也没什么……”    “那就好。”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以往,冬子元旦回家,母亲就催她结婚,明明知道她根本还不想结婚,但还是固执地纠缠不休,可今年母亲却只字未提。    看来手术的事她也搁在心里……    冬子感到轻松,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寂寞。    回到房间,冬子顿时感到浑身无力。既然回老家只是弄得自己筋疲力尽,以后不回去也罢。    冬子换上便装,打开电视机。    电视上年轻的艺员正在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冬子一边看,一边寻思贵志会不会来电话。    一个声音对她说:他才不会打电话呢,但同时又有一个声音说:说不定会呢。不管电话来不来,反正她又开始等待自己的男人了,这内心的骚动让她多少有些怀旧。    第二天仍是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    上午,冬子打扫了一遍自己的房间,下午开始设计一款新帽子。    只要着手做帽子,她都非常投入,能够忘记周围的一切,等到她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六点钟。    窗外已经黑下来,涩谷方向已经亮起了灯火。    第二天也过去了。冬子开始觉得肚子饿。    中午,她是用咖啡和火腿鸡蛋对付过去的。    从家里带回来的菜和年糕还在,但她根本不想去动,而想吃点什么清爽的东西。    已经是第二天了,肯定有开门的餐馆。    冬子犹豫是出去吃,还是在家用现在的东西凑和,正犯难的历候,电话响了。    肯定是贵志来的电话!不等电话响第四声,赶紧抓起话筒。    “是木之内小姐吗?”    声音似乎很熟悉,但冬子一时想不起来。    “请问是哪一位?”    “是我呀,船津。”    “啊……”    冬子喘了口气,心情顿时不同了。    “恭喜新年。”    船津先说了一句年头的套话。    “你原来在家啊,还以为你上哪儿去了呢。”    “是啊,你呢?”    “本来是想回去,可飞机都满了,那么麻烦,干脆就不回去了。”    记得船津的老家是在福冈,他皮肤黑黝黝的,眉清目秀,的确一副九州男儿的样子。    “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正发呆呢。”    “你如果方便,能不能出来一起吃饭?我可快给闷死了。”    “你闷才打电话给我的?”    “不,不是的。”    船津赶忙否定,然后急切地问:    “是我现在去接你,还是在新宿汇合?”    “让我想想……”    “其他地方说不定还没开门呢,干脆就去京王广场饭店的大堂,你看几点方便?”    “七点半怎么样?”    “好,七点半。”    冬子放下话筒,在梳妆台前坐下来。    过年的时节,最感到百无聊赖的,恐怕正是船津这样的单身汉,而不会是那些有家有室的人。    反正,跟船津在一起,不用注意什么繁文缛节。冬子对着镜子,开始精心梳理头发。    大过年的,要不要穿和服去呢?光是考虑这些,就让冬子的心雀跃起来。    冬子按照约好的时间、七点半赶到饭店的大堂时,船津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恭喜恭喜。”    打完招呼,船律还盯着冬子看。    “你这是怎么啦?”    “没有,见你这么漂亮……”    冬子穿了一袭艳丽的和服,淡紫色的,裙边上印着白色的纸鹤。    “你穿和服真好看!”    “谢谢!”    船津说的那么认真,冬子不禁有些好笑。    到底是过年时间,大堂里穿和服的人真不少,不知是冬子的和服抢限还是别的原因,很多人经过时都回头看她。    跟贵志在一起的时候,冬子经常穿和服,最近两年时间则很少穿。    女人就是这样,没有了欣赏自己的男人,渐渐也就忘记打扮自己了。    隔了这么久又穿和服,冬子觉得自己像换了个人,背也挺的直了,姿势似乎也变的好看了。    “去吃点东西吧。你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    老楼的西餐厅有男歌手表演,十分爆棚。    “地下的中餐厅行吗?”    “那我们去那里吧。”    新年的第二天晚上,地下的中餐厅也十分爆满,她们找到唯一一张空着的桌子,在餐厅的里头,两个人相对着坐下。    “我打电话时还以为你不会在家呢。大过年的,你还赏光出来,真是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刚坐下,船津正而八经地向冬子道谢。    “可别那么说,我也百无聊赖的呢。”    “不管怎么说,看来今年一开始我的运气就不错。”    侍应送了菜牌过来。船津接过手来递给冬子说:“你来点。”    冬子要了啤酒,又点了三个菜,然后和船津碰碰杯。    “新年好!留在东京看来是留对了。”    船津说完,一口气干了那杯啤酒。    冬子还是第一次和比自己年轻的男孩子在一起。    以前,和伏木、木田也吃过饭,但他们都有妻室,也都快四十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个男人是贵志,冬子总是和年纪轻的男人没有缘分。    偶尔和年轻的在一起,感觉也很不错……    船津年纪小,人也很机灵,不过,两个要对面坐的时候,却没有足够的话题。毕竟,他不是贵志,贵志和冬子的交情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了。    “记得你老家是九州那边?”    “福冈。”    “福冈市吗?”    “靠海的一个小地方,叫室见。”    “那儿比较暖和。”    “不过,九州分北九州和南九州,福冈那边正好在山的背面,冬天也不怎么暖和,海风吹过来,感觉上比东京还冷呢。”    以为九州既然在南方,肯定比这里暖和,看来也不尽然。    “你去过九州吗?”    “高中时跟同学去旅行,从云仙绕到阿苏山去。不是有个说法,叫阿苏草千里还是什么的,那地方真令人难忘。”    当时,冬子还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还不懂男欢女爱,也没有情感方面的困扰,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    “九州的去处真不少,像长崎,宫崎,鹿儿岛,还有……”    “这些地方你都去过?”    “基本上都去过。下次跟你一起去吧,我来当导游。”    “谢谢。”    冬子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想像如果跟船津去旅行会是什么情形。    如果是船津和她去,贵志会怎样想呢?船津自己又有什么企图?    不过,这些都可能是冬子自己多虑了,船津说会带冬子到处去看看,似乎纯粹出于好意。“这里的菜挺可口的。”    船津的筷子一直动个不停,冬子在心里为他高兴,心想他到底年轻。    冬子装着很随意似的问船津:    “你们所长,也在东京过年?”    “原来你不知道,他年尾就去夏威夷了。”    “那,他跟家里人一起?”    “他们元月四日回来。”    冬子喝了一大口啤酒。    去国外度假,也不打声招呼。或许,是和家人一起去,不好意思开口?……    “他哪天走的。”    “应该是三十号。”    “看来是为老婆孩子服务。”    “所长平时很少在家,所长碰上过年,也就只好服务服务了。”    贵志曾经告诉她,他并不爱自己的妻子,那他怎么过年的时候还带她一起去呢?冬子突然醉意全消。    晚饭后,他们又去了这家饭店四十五楼的摩天酒吧,隔着柜台,可以俯瞰新宿的夜景。    晴朗的冬日,到了傍晚时分,从这里可以望见富士山。现在已经是夜晚八点,外边的天空似乎蒙着一层薄雾。    两个人并排坐在柜台前,呷着白兰地。    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话题,喝了会儿,冬子觉得身体有些晃,不知是高空薄雾滑过时带给她的错觉,还是她自己确实已经有些醉醉的。    “你准备一直待在贵志的事务所?”    冬子故意不怀好意地问。    “暂时……”    “待在那种地方,也没有什么出息吧。”    “话不能这么说,在目前建筑界,所长算是最有名的人物了。”    “可在他手下,给拨来拨去,也很无聊的吧?”    “当然;我迟早也是想自立门户,轰轰烈烈地干点事情。”    “一定是这样,我支持你。”    “支持?”    “是啊。现在还比较困难,等我有钱了。”    “那怎么行?不行。”    “总之,那种地方,你还是早早地离开为妙。”    冬子奇怪自己怎么会说这种话,她觉得自己可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再来一杯。”    冬子推开空杯子。    “你还能喝吗?”    “两杯酒算得了什么!”    新的一杯白兰地刚喝了一半,冬子就觉得天旋地转的。    一瞬间,眼前突然发黑,灯光激烈地晃动起来。冬子将头埋在双手里边。    “你怎么啦?”    “我有点……”    也许是好久没有穿和服了,冬子觉得胸口很闷。    “我们走吧。”    “哎!”    冬子轻轻点点头,睁开眼睛凝视了夜景片刻,站起身来。她想站稳些,可双脚怎么也不听话。    “大概是喝的太急了。”    “不知道怎么搞的。”    在餐厅里喝了点啤酒,来到顶楼酒吧,她也只不过喝了两杯白兰地。    也许,并非不胜酒力,纯粹是和服的腰带扎得太紧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恐怕是听到贵志的消息后大动肝火。    “我要回去。”    出了电梯,冬子嚷嚷着。    “那我送你。”    “你一定得送我。”    冬子命令似的说着,自己先钻进饭店门口的出租车里。    在车上,冬子靠在门上,将头贴在窗玻璃上。额头火烫火烫的。    “你没有事吧?”    船津很紧张,侧头观察她的神色。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硬把你叫出来。”    “不怪你。”    其实,是冬子自己想出来散散心。    车子在代代木森林前向右拐,离开西参道,很快就看到参宫桥车站的灯光,沿车站前的斜坡爬到尽头,就是冬子的公寓了。    “噢,就前边那里。”    车子在公寓前的石墙的一头停了下来。    “我送你回房间吧。”    “哎……”    冬子刚准备点头,却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深夜了,怎么还能让男人进自己的房间呢?除了贵志,后来还没有一个人深夜进来过。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船津呀,那么纯情,该不会心猿意马的。    反正,我才不愿意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在房间里呢,既然贵志自己都去了夏威夷,为什么我不能和这个年轻人在一起呢?    到底是过年时节,公寓里静悄悄的,打更人住的房间也严严实实地拉上了窗帘。    冬子走出电梯,来到门口,打开门。起居室的灯光懒洋洋地投在门帘上。    “我可以进去吗?”    “不过,又脏又乱的。”    让船津进自己的房间,一次是出院的时候,这是第二次。    “我只有咖啡招待你。”    冬子烧上水,将咖啡杯放在船津面前,这才走进里间。    她赶紧解开腰带,然后套上一件敞胸的外衣,才觉得胸口没有那么闷了。说不定,除了不惯和服,更主要的,是自己的确喝醉了。    “你没有事吧?”    “现在好多了。想不想听什么音乐?”    “好啊。”    “你想听什么?”    “随便……”    冬子放上上个星期买的比利·乔艾尔的LP。    “要加糖吗?”    “不用……”    船津似乎比刚才在饭店里的时候拘谨的多了。    冬子突然想作弄这位诚实的年轻人。她不是想挑逗她,纯粹是想愚弄他。这在很大程度上是排遣她对贵志的愤懑。    冬子贴着船津坐在沙发上,问他:    “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觉得我寂寞难耐,同情我,才约我的?”    “我可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是同情我这个老太婆?”    “不是。”    船津大声嚷着,抓住冬子的肩膀。    船律很用力,整个上身都倾压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    冬子缩回了肩膀。船津的双手失去了支撑点,不由自主地压在冬子身上。    “我……”    船津的声音有些尖利。他试图搂住冬子。    “不要……”    冬子清醒了,这个年轻人正变成一只猛兽,温顺、老实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粗野的男人。    “不行。”    开始是冬子自己主动的,现在,她则想拼命逃开。    冬子拼命试图挣脱,挣扎中滚下了沙发,船津追赶似的也滚下来,落在她身上。    等他的力气稍减之后,冬子才缩回身体。两个人面对面躺在沙发跟前的地板上,呼呼地直喘气。    不知怎么的,冬子感到有些好笑。    “你这是怎么啦?”    船津呆坐在地板上,冬子像哄小孩子似的拖住他的手。    “好啦,坐好了。”    一刹那的兴奋似乎降了温,船津老老实实地坐回沙发上。    “不冲动了吧?”    冬子又冲了咖啡,给船津添满。    “你如果乱来,以后我就不可能再见你了。”    “可……”    船津捧着杯子,低着头。    “我……”    船津猛喝了一口咖啡,才接着道:    “我喜欢你。”    “我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    “谢谢。”    冬子异常平静。    “不过,我这方面不行。”    “为什么?讨厌我?”    “不是,我也挺喜欢你,觉得你很好。”    “那,又为什么……”    “反正不行。”    “是因为有所长?”    “跟贵志没有任何关系。”    “那……”    “你还年轻,应该找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姑娘。”    “不,我就喜欢你。”    船津直勾勾地盯着冬子。    “我不是逢场作戏,我是真心实意的。”    “那我得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我没有子宫。”    “子宫?”    “上次做手术摘掉了,所么我不能跟你那样。”    “你这下明白了吧?”    冬子一边说,一边自己对自己点着头。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想着脚下。    我怎么会说这些事情呢?……在内心深处,冬子渐渐后悔开了。    船津一直不吭声,看来他原来并不知道。虽然他到医院很多次,但似乎并不曾打听过详情。    对方既然一无所知,自己又何必和盘托出呢。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说“没有子宫”,或者类似的话,船津肯定不会收手的,船津如此迫不及待,要打消他的非份想法,唯有这句话才能起到效果。    不过,冬子也没有想到过一向温顺的船津会这样。但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冬子自己造成的。    人家邀请你出去,那倒没有什么,但不该回来的时候让对方进自己的房间,更不该吩咐对方“送我回家”。    船津虽然平时老老实实的,又有些羞羞答答,可他毕竟是个成熟了的男人,和这么一个男人单独待在房间里,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答案从一开始就一目了然。    但在另一方面,冬子今晚感到异常寂寞,虽然晚了很多,胸口闷闷的,但她就是不想独自一个人回家,她希望有人在旁边陪着她。    而寂寞的最大成因,其实就是贵志。    自从听说贵志早在岁暮就带上老婆孩子去了国外,她就喝的越来越快了。    贵志和家人在夏威夷海滩畅游的情景不时在冬子的脑际闪现,为了驱散自己的想像,她喝了一杯又一杯。    但无论如何,根本没有必要把一切都告诉船津的。    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向贵志和船津两个人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秘密。    告诉贵志之后,她也深深地后悔过,但同时也感到某种快慰,觉得告诉他之后自己反倒好受了些。    但说真心话,她不想让船津知道自己的秘密。他年轻有为,对自己又满心喜爱,她实在不能忍受他也了解她的秘密,她不忍惊破彼此之间的美梦。    不过,这一次也是因为冬子自己不忍瞒住船津,她想说出压在心里的话,她不想在喜欢自己的人面前躲躲闪闪的。    反正迟早他都会知道的,这个时候自己主动告诉他。反倒好些。即便他从此弃她而去,至少她心里能好受些。上次她向贵志倾诉苦衷时的也正是这种心情。    我才不要伪装呢……    不过,一旦说出口,她又有些悔意。看到船津默不做声,冬子心里更加难受。    “你肯定大吃一惊?”    “不是。”    船津摇了摇头,但语气里含含混混的。    “所以,我根本没有值得你爱的价值。”    “不过,我觉得那没有什么关系。”    “是吗?”    冬子刚说完,船津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道:    “不管你有没有子宫,我都是喜欢你。”    “你在说违心话。”    “不是,是真心话。”    船津又开始凝视冬子。冬子转过脸去。    “你还年轻,应该找个更年轻、更可爱的女孩子。”    “我不要。”    “你像个打赖的小孩子。”    冬子又给船津加了些咖啡。    “算了,不说这些了。”    “你为什么说没有子宫就不行呢?”    “你还不明白?我已经不是个女人了呀。”    “我才不相信呢。我姨娘也摘了子宫,可她还是个好端端的女人。”    “你姨娘也摘了?”    “她得了子宫癌,三年前摘的。”    “今年多大年纪?”    “五十二。做了手术以后,精神很好,甚至更漂亮了。”    “不过,我不行。”    “根本没有的事。别以为子宫有多么重要,其实那纯粹是错觉。”    “这也是你姨娘说的。”    “不是,我有个朋友当了医生,所以问他,是他说的。”    “你有朋友是医生?”    “高中时同级的一个家伙进了医学系。”    “是他这样说的?”    “他说卵巢比子宫更重要,所以卵巢有两个。”    “噢,是这么个道理。”    冬子心想,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讲歪理,但还是对自己点了点头。    “他说,人身上比较重要的东西,都有两个,像肾脏,还有肺,都是两个,对吧?”    “那心脏呢?”    “这个……”    船津答不上来,冬子有些好笑。    “反正,那家伙是说,子宫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    “谢谢你安慰我。”    冬子真心地低了低头。    “不过,我不行。”    无论船津怎么说,都没有办法消除冬子的沮丧。    船津长长地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咖啡。显然,他没有想到冬子如此顽固。    “已经十点了。”    冬子感到有些疲倦。船律又喝了一口咖啡,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冬子。    “那,我告辞了。”    “你这就……”    “今天太失态了,请你原谅。”    “是我不好,我还得请你原谅呢。”    见船津老老实实地要走,冬子心里有些歉疚,觉得自己不好。    “下次也别忘了约我。”    “行吗?”    “只要你不像刚才那样。”    冬子故意瞪瞪眼。船津低下了头。    “你五号前都在家?”    “应该在家。”    “那我到时候再打电话给你。”    船津说着,再次审视了一下冬子,这才走出房间。    剩下一个人,冬子又回到沙发上,从杂物架上取出白兰地。    现在,她并不觉得孤独,而是感到如释重负。    总算对付过去了……    冬子开始回昧刚才的那一幕。    船津压到身上来的那一瞬间,冬子几乎要顺从他了。    既然贵志和家人欢度佳节,我又为何不可以放纵自己?耳边的这个声音深深地动摇了冬子。    她最终能摆脱船津,不是因为她意志坚定,而是由于她的内心的恐惧。    她害怕万一船津不能满足,他会当她是个冷感的、缺乏情趣的女人,而这是她自己所无法忍受的。    在脑海的一隅,她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失去了感觉的没有子宫的女人。    倘若是以前,她或许早就顺从了船津呢。    船津作为一个男人,年纪比自己小,应该是十分理想的,只要不把他当作结婚的人选,而是作为临时慰藉寂寞的对象,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从报复贵志的角度而言,他又是在贵志手下工作的,这也再妙不过了。    但冬子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接受他,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她心里依旧爱着贵志,更重要的,是失去子宫以后内心深处的恐惧在作祟。    跟贵志比起来,船津对女人也许还不是很有经验,估计会像一头雄狮,只会疯狂地扑上来。    所以,如果自己不做声,他也许什么也觉察不到。    但倘若真的给了他,万一他觉得索然无味,她无疑会无地自容。    与其冒险,勉强把没有半点自信的身子给他,还不知干脆不给。至少,冬子可以免受伤害。    话说回来,船津如此大胆,实在出乎冬子的意料。她知道他一开始就对自己有好感,但她没有想到过他会如此大胆地准备占有她。    对于贵志和冬子的关系,船津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住院前后,还有出院后贵志专程登门看望,船津不可能感觉不出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如果他是明知故犯,那岂不是公然挑战自己的老板?    船津有这个胆量吗?    从平时船津对贵志五体投地的态度来看,这是难以想像的。    或许,船津以为她和贵志只是普通朋友,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所以他才会在她面前说起贵志的家人。    但如果船津真是一无所知,那他又实在太迟钝了。不过,男人也许个个都有些傻乎乎的呢。    想着想着,冬子开始觉得船津刚才迫不及待的样子很可爱。    不该那么把他撵走的……    灌了些白兰地后,冬子觉得自从失去子宫,自己变成了一个坏女人。    第二天也是个晴天。    新年第三天,回家过年的人似乎也陆续回来了,公寓的院子里也开始热闹起来。    从窗口望下去,只见几个小孩子在踢石玩耍。    冬子一大早起床后,先整理房间,吃了些火腿沙津,喝了杯咖啡,然后操起昨天做了一半的帽子。    到了中午,冬子歇口气,正在看电视,船津来电话了。    “你好吗?”    昨天才见面的,船津居然这样问候她。    “哎,挺好。”    “昨天真是失礼了,你还生气吗?”    “没有。”    “其实,我昨天后来去找了朋友,问过了。”    “问什么?”    “手术的事。”.“噢……”    冬子心里很不快,皱了皱眉头。    “他说,不应该摘除的。”    “为什么?”    “子宫囊肿,居然连子宫也一起摘了,这里边有问题。”    “不过,囊肿有好几个,情况很不好。”    “那个我不知道,不过,说是年轻女的,应该光摘除囊肿,如果把子宫一起摘掉,那就过头了。”    “从医学角度来说疑点很大,你该好好问清楚。”    突然给船津这样一说,冬子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就算“过头”了,可手术都已经做完了。    “那我该怎么办?”    “直接查一查做手术的医院吧,如果真的是他们草率行事,那就有问题了。”    “这……”    冬子根本没有刨根究底的勇气。    “昨天可能也说过,我高中时的一个朋友现在在K大学医院工作,专业虽然不一样,但他说不应该摘子宫。”    “怎么样,你想不想查一查?”    “你说的轻巧,怎么个查法……”    “这个,你只管交给我办就是了。”    “你来查?”    “我跟那个朋友商量着去查。”    “等等,你这么做,岂不是会伤害做手术的那个医生?”    “所以,要背着那个医生查。”    “不过……”    医生真的会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胡乱开刀吗?    “总之,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你这人可真怪。”    “你才怪呢。”    船津这么说,是因为昨天冬子告诉他自己没有了子宫,拒绝了他的要求,心里不悦,还是纯粹出于一片好心,反正都是多管闲事。    “现在再去查,又管什么用?”    “这个我明白,已经失去了的东西不会再回来,可总该查一下吧?”    “我不同意。”    冬子回答得十分干脆。    “你不高兴?”    “当然啦。”    “那我道歉。反正,我是这样听说的,觉得应该查一查!”    “我挂电话了,请原谅。”    冬子像给螫了手似地放下听筒。    现在告诉她说手术做错了,难道能救回她的子宫吗?    船津显然是出于好心,可冬子却不愿想起这事。    冬子回到桌子前,继续绘制帽顶的图纸。    用布这种平面材料做帽顶,要比想像的困难的多。先把布剪成几块,然后再缝制到一起。做图纸模型的时候,也要在纸上划好剪切线,把每一块绘到一个平面上来。    虽然又开始动手工作了,但船津的话并没有从冬子的耳际消失。    真的不该切掉子宫的吗?……    冬子想起来了,贵志也这样说过。    贵志不像船津这么怀疑,他只是在说话当中提了提,偏了偏头自言自语似的问:“为什么要摘除呢?”冬子起初告诉他只须摘除囊肿,后来听说连子宫也切掉了,似乎有些吃惊。    船津不同,他显然是在怀疑手术本身的必要性。    按他的想法,只要病人是年轻女性,就应该保住子宫,如果摘除,就是过头了。    船津和医院,到底谁对谁错,冬子心里没有主意,但令她忐忑不安的是,船津说他问过他的医生朋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冬子的手停了下来。    假如他们真的在根本不必要的情况下把子宫摘除了……    冬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声音轻柔的院长、还有圆脸护士的影子。    他们真会如此狠心……    就算是他们狠心,可他们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肯定是船津的朋友在疑神疑鬼……    冬子对着自己自言自语。    说不定,昨晚冬子以没有子宫为理由,拒绝了船津的要求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想的太多,没有把事实真像原原本本地讲给他那位医生朋友听。    为了打断自己的思绪,冬子站起来,朝着窗外望去。    太阳有点偏西了,马路上投下秀树萧索的影子。    望了会儿,冬子突然想见一见中山夫人。    她匆匆忙忙地将桌子上的图纸收拾好,然后拨电话给中山夫人。    中山夫人似乎也是百无聊赖。    “你忙什么呐?方便的话过来坐一坐嘛。”    “不过,府上还有客人吧?”    “昨天倒有几个大学方面的客人,今天连一个人都没有。儿子去玩了,老公也上朋友家去了,恐怕要很晚才回来。”    以前,冬子去中山夫人家送过一、两次帽子。    她的家在幽静的代宫山住宅区,从涩谷步行就能到达。屋子很大,对只有她、丈夫和儿子的三口之家来说,实在是太宽敞了。    “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快过来吧。”    老闷在家里,只会使心情更加沉重,冬子决定上中山夫人家去。    过年期间,本来应该穿和服去的,但想到昨晚胸口发闷的痛苦经历,冬子最后还是决定穿西服。    冬子在圆领毛衣上穿了套装,蹬上棕褐色的长靴。天气并不怎么冷,所以她决定不穿大衣。但围了貂皮披肩。这是贵志去年秋天从欧洲带给她的礼物。    一出公寓就搭上了车,中途在涩谷买了芝士蛋糕,到中山夫人家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欢迎欢迎。我还以为你回了横滨老家,不在这边呢。”    中山夫人迎了出来。与年纪不相称的是,她穿窄领衫,配了条藏青色的长裙。”    “元旦那天回了回老家,其余时间都闷在东京。”    “真的吗?不太可信哟。”    夫人故意微微睨了睨冬子,然后从冰箱里取出葡萄酒。    “这可是六九年的马尔可呢,人家带过来的,想不想试试?”    “老师会不高兴的。”    “我们家里的不太喝葡萄酒。”    夫人斟了杯血液般的酒,递过来。    以前听贵志说过,六九年是葡萄酒的成年。冬子自己很少喝葡萄酒,但口感的确有些不一般。    “今天,就你我两个女人,安安静静地过个年吧。”    夫人拿来艺士、火腿一类的小吃,还有年饭,两个人喝了起来。    “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要说过年,除了吃吃喝喝,还有什么乐趣!”    “我也是。”    “你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长呐。最近见着贵志没有?”    “现在好像在国外呢。”    “又去了?”    “说是和家里人一起去了夏威夷……”    “他居然这么传统。”    夫人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对冬子道:    “来,我们两个女人今天就喝它个痛痛快快。”    夫人的面庞已经染成了酡红色。    “闷在家里当家庭主妇,真是无聊极了,今年我也该开始做点什么事。”    冬子听说夫人比贵志小一岁,但她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四、五的样子,面部充满光泽,显得很年轻。    或许,早些生完孩子,之后无忧无虑地当自己的家庭主妇,人大概就会这个样子。    冬子正对着夫人出神,夫人又说:    “我真羡慕你,在外边工作。”    “我才羡慕你呐,有这么一个漂亮、幽静的家,过得悠哉悠哉。”    “才不是那么回事呢。每天千篇一律,一想到就这样下去,最后变成个老太婆,心里就不寒而栗。”    夫人夸张地蹙眉头。    “来,喝,喝。”    夫人喝醉后,似乎特别饶舌,眼圈浮上红晕后,舌头也开始绕了。    “对了,对了,你有没有兴趣相亲。”    “我相亲。”    “有个人选,是医生,T大学毕业的,现在还在大学的附属医院。个头又高,很帅气的。”    一听说医生这个字眼,冬子的身体就微微一震。自从做过手术以后,只要一听到医生、医院这些词,冬子就会打冷颤。    “刚满三十岁,父母在静冈,也是医生。”    夫人把刚揽在手上的杯子又放下来。    “本来,要张照片就好了,可我见过他,了解他的情况,所以就没要。人很不错。你今年二十八吧?这么漂亮,再说看上去又这么年轻,他肯定会喜欢上你的。”    “反正,就是一次面,你有没有兴趣?”    “我可不行。”    “你还舍不得贵志?”    “不是这个原因……”    “噢,你是担心做过手术。其实,不知是不是医生自己整天要做手术,反正他们才不计较刀口伤疤呢。”    “我没有资格当新娘。”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别那么放不下。结婚这事,关键是两个人相亲相爱,其他谁管它哩。”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人说他喜欢苗条、又有品味的女孩子,你最合适了。”    女人稍微有了点年纪,就喜欢管闲事,这有些时候让人感激不尽,有些时候却让人厌烦透顶。现在的中山夫人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不是说你非得跟他结婚不可,就是见见面,也没有什么吃亏的。”    冬子并不是计较什么吃亏占便宜,只不过觉得相亲本身让人难受。夫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    “这个星期六怎么样?”    “这件事很难从命,请你原谅。”    “不愿意?”    夫人显得很失望。    “看来,你仍然喜欢贵志。”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    “那你另有所爱。”    “没有。”    “这我可就糊涂了。另有原因?”    “非说不可吗?”    “别卖关子,说吧。”    “我哪里是卖关子……”    “那你就说呀,依你我的交情,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没有子宫。”    “子宫?”    “上次做手术,跟囊肿一起切掉了。”    夫人怀疑似地审视着冬子,过了会儿,才缓缓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    夫人弹了弹烟灰。    “我一直以为你住院是小手术,光做囊肿。”    “原来是光做囊肿的。”    “切开肚子,才发现情况严重?”    “哎……”    “我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夫人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过了很久,突然莞尔一笑:    “我跟你一样。”    “啊?……”,    “我也没有子宫,五年前,也是因为囊肿切掉的。”    “真的?”    “要不要我给你看看刀口?”    “不用……”    “大家彼此彼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夫人猛地站起来,去掉系住裹裙的别针。    “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看过。”    夫人将裹裙向外侧一撩,白皙的下肢就裸露在冬子的眼前。    夫人一向重视美容,所以看不到中年特有的肥胖的迹象,两条腿修长而有光泽。    薄薄的袜裤下边,透出印有小花的内裤。    中山夫人毫无踌躇,一手撩起毛衣,一手将内裤向下拉。展现在冬子眼前的白嫩、沿润的皮肤,根本不像四十岁的女人的。    “呶,你看。”    紧贴着夫人拉住内裤的那只手,有一条横向的疤痕,带着些微红晕,在略显脂肪感的白皙的腹部,格外显眼。    “怎么,我没有骗你吧?原来有十五公分长,现在变成十三分公半了。”    “很奇怪,年轮一增加,这个刀口反而小了些。”    尽管是在把自己的伤疤指给别人看,夫人却神情自若,并不忸作态。    夫人很聪明,大概是想藉此安慰冬子。    “怎么样,看见了吧?”    “哎……”    “除了老公,我还没有给别人看过。”    “真对不起。”    “不用在意。”    夫人转过身去,将搭在椅子上的裙布重又裹在身上。    “来,为我们的共同点干一杯。”    同病相怜,冬子顺从地碰了碰杯子。    “你的刀口也是打横的?”    “嗳。”    “有多长?”    “跟你的差不多。”    “是吗?这么说都差不多。”    夫人点点头。    “说我有些皮疹,手术后又缝过一次线。所以,你也看到了,缝的不够平滑。”    “不会,没有的事。”    “你的让我也看一看吧。”    “我的很……”    “以你的皮肤,肯定很漂亮。”    “不行。”    见冬子摇摇头,夫人笑了笑。    “好吧,今天就放过你了。”    夫人睨了睨冬子。    “你根本不知道吧?”    “是啊,完全不知道你也做过。”    “已经五年了,再说也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所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不过,我们俩,怎么说呢?应该算是同病姐妹,一伙的。”    “总之,我们俩应该做好朋友。”    夫人说完,干了杯里酒。    冬子再次仔细打量夫人。她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怎么看都像是生活安逸的贵夫人。    很难想像她的肚子上居然有一条切掉子宫时留下的疤痕。    “那你手术以后有没有什么变化?”    “哪里有什么变化,情况可好多啦,没有月经,反倒省了不少事。你怎么样?”    不来月经,冬子自己也觉得省了不少事,但同时也有一抹失落感。    “子宫这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人没有它照样活,反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医生也是这样说的,但冬子始终没有办法完全接受。    “反正没有它,也不影响性生活。”    “是吗?”    “这还用问?又不是靠子宫性交的。”    “可是,拿掉了子宫,荷尔蒙少了……”    “连你也这样想,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子宫其实就是个袋子,用来怀孩子的,不是制造荷尔蒙的器官。事实上,我自从摘了子宫,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夫人信心满怀似地挺了挺胸膛,但随即又道:    “不过,男人像是接受不来。”    “接受不来什么?”    “像我家的,一听我没有了子宫,就觉得我不再是个女人。他是个花冈岩脑袋,怎么给他解释,他都是那么个观点,说什么子宫是女人的生命。”    中山夫人的丈夫是T大学工科的教授,今年应该五十岁了,大高个,头发是带有浪漫气氛的灰白色,架一副眼镜,看上去十分忠厚。    “所以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打那以后就没有同过房。”    “那他怎么……”    “那一次,他说很奇怪。”    “奇怪?”    “是很奇怪,他说自己的东西进去以后,感到有点冰凉。”    “怎么会?”    “我也觉得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肯定是他胡思乱想。”    中山夫人说着,又添了葡萄酒。    “他有了这个藉口,就去和别人好了。”    “真是难以相信。”    “反正他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和别人混的。”    “真的?”    “我一清二楚。”    说着,中山夫人细长的眼眶里涌满了泪水。冬子没有吭声将目光移开。夫人试了拭眼泪,自己笑了笑:    “我真好笑。真不好意思。”    “没有什么。”    “连这种无聊的事都说给你听,我真是个傻瓜。”    “可老师对夫人还是很体贴的吧?”    “问题就在他的体贴上。他是同情我,觉得我是个没有子宫的可怜女人,所以才对我体贴的。”    “老师去国外,不都是和夫人一起去的吗?”    “那不过是装装样子。再说,人家那边都兴带夫人,有我在,他方便一些,仅此而已。”    “不过,既然他带你去,那就表明他还是爱你的。”    “到了国外,他也不和我那个,一上床就呼呼大睡了。”    “该不是旅途劳累吧?”    “在国内也是这个样子。反正,他认定我不行。”    “怎么会……”    冬子本来想反驳的,但觉得不便向外人问这种事情,又作罢了。    “他说什么:你做过手术,别太勉强自己。说的好听,自己好去跟别人好。”    “老师真的在和别人好吗?”    “我才不会冤枉他呢,他的相好是谁,我心中有数。”    “你知道?”    “那个女的是他研究室助手,叫濑川,都三十五了,还整天穿条牛仔裤,老摆出那么个样子。”    见夫人说话咬牙切齿的样子,冬子心里有些好笑。    “老师说不定只是逢场作戏呢。”    “那才不是呢,两个人藉着去开学术会议,到处去旅行。不知道他看上那女人哪一点,可能他觉得只要有子宫就行了。”    “真是难以置信。”    “男人就是这样,光顾自己;还到处讲自己的老婆没有子宫,不能满足他,好博取别的女人的同情。”    “那个女的连这些都知道?”    “是我男人告诉她的。女人一听这话,哪个不产生同情心?”    “如果真的这样,那就太过份了。”    “是太过份了。所以,我也去跟别人好。”    也许是不胜酒力,中山夫人今天似乎什么都敢说,跟以往在店里或者在附近咖啡见面的时候判若两人。    甚至把自己的刀口掀给冬子看,完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要让他看一看,我这个女人还有那么点风韵。”    夫人的脸胛已经微微泛红了。再喝下去肯定会酩酊大醉,可她毕竟是在他自己家里喝酒,冬子也不好相劝。    “我现在有个相好的,假如跟你见面了,肯定会跟着你跑,所以我才不会让你们见面呐。嗯,跟贵志差不多上下。对了,你呢?”    “我这个样子,哪里还有那种勇气。”    “虽说是做过手术,感觉还是老样子,对吧?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医生都说没有问题,那还会有什么问题?”    “手术以后也没有变化?”    “那还用说。摘了子宫,不过就是肚子里少了点东西,跟那里完全不相干。做了手术你还没有试过?”    “嗳……”    冬子慌忙低下头。    “已经可以的了吧?”    “不过,心里总是有些害怕。”    “千万不能这么想,首先你得有自信,相信绝对没有任何变化。”    “夫人手术后也……”    “我自己是没有任何变化,可我们家的死了心,认定我不行。”    冬子的情况是自己考虑的过多,而夫人不同,反倒是丈夫一方的问题。    性爱就是这么千奇百怪,因人而异,怎么也琢磨不透。    “性爱真够奇妙的。”    “那当然,医生光讲大道理,其实心里因素还是很关键的,可话说回来,你如果光想着那个地方,该有的感觉也就没有了。”    的确,相抱相拥的时候应该全身心地投入,这一点冬子很能理解。但对冬子来说,也许已经为时已晚,脑际闪现着的总是或许会再度失败的阴影。    中山夫人起身去了洗手间,过了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威士忌。    “来,这回我们喝这个。”    “你还要吗?”    “跟你尽说那些事,说的我来了兴致,我还要你陪着我。”    被夫人先发制人地一说,冬子不好意思起身回家。    “我把自己的秘密都说出来了,现在轮到你说你的秘密了。”    “我能有什么秘密。”    “别骗我,像你这么好的女人,怎么会没有秘密?”    夫人开了酒瓶的封口纸,在杯子里放在冰块,再斟上酒。    “夫人倒是先说说刚才说了一半的那个情人是谁。”    冬子试图岔开话题。    “那个还不行,还没有到公开阶段。你再等一、两个月吧。”    夫人说完,调好酒,才又开口:    “你千万不要因为没有子宫,就变得悲观自卑,反正再也不用怕怀孕,正应该尽情地玩乐才对呢。你有没有年轻、风流倜傥的男朋友,介绍一个给我?”    冬子苦笑了一下,心里想起船津。船津向她表示,不管她有没有子宫,他都喜欢她。不过,这可能只是出于年轻人的好胜心理,等到了年纪,想法肯定就不同了。    “总而言之,现在如果不及时行乐,你可就吃大亏了,要变成我这样的老太婆,想找个人都找不到了。”    “夫人你怎么会……”    “真的,如果二十来岁,年轻美貌,男人围着转,那是理所当然,等你到了三、四十岁,要想再有男人来追,可就得下大功夫了。”    “这个我能理解。”    “所以说,你现在正当其时。女人的黄金时节就是二十过半到三十四、五岁这段时间。”    “我能不能问点别的事情?”    冬子想起船津说的话。    “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    “我想问子宫的手术。摘除囊肿,如果连子宫一起切掉,会不会是过了头?”    “不过,我就是因为囊肿,才一起拿掉的。”    “有人跟我说,二十来岁的未婚女性,即使囊肿相当严重,也不应该拿掉子宫。”    “说的也是……”    夫人将两只手抱在怀里,沉思起来。    “不过,如果囊肿十分严重,那也是迫不得已。”    “我也是这样想。”    “当然啦,年轻人还要结婚、生孩子,倒是应该尽力保住子宫。”    “医生总该不会乱来,把不该切除的东西也切除掉吧?”    “是啊。”    看来,船津的想法不过是他自己神经过敏罢了,自己不该这么胡乱怀疑的。    “反正,都已经摘掉了,再说三道四,也回不来。”    冬子顿时感到有了精神,美美地灌了一口威士忌,竟呛了起来。    “小心点儿。”    夫人立即在杯子里加了水,但冬子浑身仍在剧烈颤抖,根本没有办法送进嘴里。夫人走过来,拍她的背。    “喝水吗?”    “不用,我没有事了。”    “真的,你的身体看起来瘦小,还能这么柔软!”    “哪里……”    冬子抬起头来,见夫人的面庞就在眼前。    “真可爱。”    夫人站在原地,将冬子拢过去,碰了碰冬子的头发,然后开始抚弄起冬子的耳垂来。    “这个也这么小,这么嫩。”    夫人唱歌似的说着,将她自己热呼呼的唇贴在冬子的耳朵上。    “别担心。”    到底是女人,夫人的动作十分纤柔,却又不给冬子逃跑的机会。    她的舌头慢慢地动着,不时舐舐冬子的牙齿,同时另外那只手在轻轻地抚弄冬子的耳朵。    “这样不好……”    冬子嘴里呢喃着,浑身却没有半点力气,一种甜丝丝的感觉翻着小小的波浪,慢慢传遍全身。    “我们俩都是女人,不用怕!”    夫人轻声说着,将自己的舌头伸的更深了。    “啊……”    冬子情不自禁地轻叫了一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夫人的舌头已经在触弄冬子的舌根。    夫人一边吮吸着冬子的舌头,一边腾出手来掀起冬子的毛衣。夫人的手钻进来,掀开冬子的乳罩,纤柔的手指开始捻抚冬子纤嫩的乳头。    夫人的动作大胆而又细致,仗着自己女人的那份本能,使冬子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从容不迫地脱光了冬子身上的衣服。    “我们俩都是女人。”    夫人的呢喃消除了冬子的戒备,使她陶醉在一种甜蜜的感觉当中。    “来吧……”    冬子像被施了催眠术似的,听到夫人招呼,就顺从地站起来。    “我要好好地、好好地伺候你。”    夫人在冬子耳边轻轻说着,拖住冬子的手,把她引到睡房里。    双人床的枕头边上,亮着一盏台灯,灯罩是红色的,使垂着藏青色窗帘的房间像深海一样,显得妖冶而又恬静。    冬子的内衣也被脱去了。    冬子完全不用采取主动,一切都任由中山夫人导引,而她是那么温柔体贴。    与男人不同,夫人没有他们的粗鲁,没有他们的笨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很快,冬子全身上下只剩下缀着花边的白三角裤,使她多少有些不自在,抱起了手。夫人随即脱掉自己的毛衣,解开裹裙,变成一丝不挂。    “好啦,别睁开眼睛。”    夫人像念咒似的轻声吩咐着,除去了冬子身上最后一块布。    “啊”    冬子感到下体有什么东西软软的,在蠕动,条件反射地夹紧了双腿。    在电流穿过般的兴奋感中,冬子同时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别……”    冬子短促地叫了一声。    夫人的手和唇不紧不慢,但并不停止下来。    白嫩的肌肤交揉在一起,微微掀着波浪。    “就我们俩,大家都是女人。”    夫人的喃声听起来像是咒语。    “你我都是没有子宫的女人。”    这句话在冬子耳边里,像是遥远的涛声。    冬子任凭夫人摆弄自己。    管它呢,无论是绽开还是凋谢,一切都听凭夫人主张了。    手术后一直被抑制的感觉,经过夫人的两只手的调弄,似乎重又苏醒了。    “啊!啊!”    冬子情不自禁地轻叫着,渐渐开始主动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感觉开始燃烧了。现在,没有被贵志抱拥时的不安和胆怯,没有子宫和没有感觉,似乎都是另一个世纪的事情。    在这只有女人的世界里,在这无边无际的温柔乡里,冬子心甘情愿地飘坠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冬子睁开眼睛。全身十分慷懒。    她发现自己和中山夫人都全裸着,搂抱着裹在淡灰色毛巾被里。    一起爬上床时使房间充满妖冶的红光的台灯早就关了,剩下一只小灯球还亮着。    她们一起翻滚、拥抱着,不知该有多久呢?四周万籁俱寂,该有十点多了吧。    冬子瞥了瞥身边的中山夫人。    夫人微微侧身睡着,右肩头和胳膊露在毛巾被外边。    房间里的暖气温度适中,没有一点寒冷的感觉。    冬子想到刚才自己和中山夫人两个人搂抱在一起,有些羞愧,感到不自在。    她自己虽然知道有同性恋这个词,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当事人。    二十来岁的时候,曾经对一个年长的女人有过这种感觉,但只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从来没有付诸行动。    而今,冬子自己被深深地卷进这个旋涡里来了。    她经历了一个遥远、甜美的梦世界,她肉体的深处仍在回味梦的余韵。    我不过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不过是梦而已。    然而,任凭她自己怎么努力,眼前全裸的中山夫人还有她自己,都在告诉她那是不争的事实。    冬子轻轻地下了床。    她正弯腰捡拾散在地板上的衣服,身后传来夫人细声细气的声音。    “你要起床?”    妻子不由自主地蹲坐在地板上,怀里仍然抱着刚刚捡起的衣服。    “不冷吗?”    “嗳……”    “我也起来。”    夫人用毛巾被裹住自己,慢慢下了床。    “喂,洗个澡吧。浴室在这边。”    冬子赶忙穿上内衣,套上裙子。    “那我先洗了。”    门外边传来夫人的声音。    “你先洗吧。”    冬子应着,瞥了瞥床头的钟。已经十点半了。    在台灯淡淡的光晕中,她看见床上十分凌乱。    我和夫人就是在这里……    她感到双颊像火烧一样。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是酒在作怪,或者是因为中山夫人的手法实在太巧妙了?    冬子感到自己窥视到自己的另外一个世界。    夫人从浴室出来后,冬子也去洗了个澡。    搓洗脖颈和肩膀的时候,冬子闻到夫人的香水味,显然已经渗进皮肤里了。    一瞬间,冬子感到自己做了一件特别肮脏的事情。为了洗掉所有的痕迹,她搓了又搓,洗了好几遍,才走了出浴室。    夫人换上了藏青色的睡袍,坐在沙发上吃西橙。    “来,一起吃。”    “我得回去了。”    冬子想起刚才的放荡,背过脸去。    “才十一点。”    “老师也该回来了吧?”    “大家都穿着衣服,还怕什么。”    夫人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倘若教授看到她们两个一丝不挂搂在一起,该是怎么个结局呢?冬子想到自己刚才做过的事情,觉着有些后怕。    “反正,不到十二点,他也不会回来。”    “不过,我得告辞了。”    冬子起身,拎起手袋。    “你真的这就回去了?”    “哎……”    夫人走过来,轻轻地抚弄了一下冬子的头发。    “一定再过来玩,好吗?”    “不来可不行。”    夫人说着,用纤嫩的手指抬起冬子的下巴。    “我们可是有个共同的秘密……”    冬子没有做声,凝视着夫人淡棕色的眼睛。起初感受到过的恐惧和难堪.已经荡然无存了。    夫人用自己的唇轻轻在冬子翘起的唇上点一点。    夫人只是用舌尖接触,感觉起来很放浪。冬子以前跟贵志从来沿有这种感觉。    夫人放开冬子的唇,微微地笑了笑。    冬子转身走到正门的门廊,绕上水貂披襟,穿上鞋子。    “你晚上一般都没有事吧?”    “下次我打电话给你。”    冬子点点头,走出门。    “天气冷,你当心点。”    “今晚我肯定能睡个好觉,太谢谢你了。”    说完,夫人关上门。    冬子穿过罗汉松夹道,来到大街上。    元月里的住宅区静悄悄的。冬子踮起脚,轻轻走着。    ------------------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05、风花    一月到二月这段时间,冬子一直忙于帽子制作。    三月中旬将举办一个帽子展览,她得赶制展品。    即便是用来零售的帽子,冬子做起来一向都很精心,但制作展品的时候还是格外用心,虽说主要在设计,可她不放心将饰带和帽沿交给别人去做。    制作的时候,她忘记了贵志和中山夫人。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时,她会忘记一切。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正是为了忘记其他的一切,她才如此专心致志。    以前,她可不是这个样子。    无论她怎样投入工作,都会不时想起贵志,猜想他现在在家里,还是在公司里。    最近,她不再关心这些了,就算偶尔想起,也很快就抛诸于脑后。    也许,自从失去了子宫,她在潜意识里开始要求自己独力生存了。    那之后,中山夫人来过两次电话,但冬子都没有去,第一次是因为有些感冒,另外一次则是突然接了订单,需要尽快赶出来。    “不太忙了,可一定得过来哟。”    夫人这样关照她,但冬子没有主动打过电话。    她并不是讨厌中山夫人,也并非害怕两个女人热乎起来,相反,她有时还会梦见夫人在爱抚自己。    不过,冬子决定暂时维持现状,她没有想扮纯情这种夸张的念头,只是不想在帽子展结束前接近夫人。    这是冬子给自己的规矩。她有一种恐惧感,害怕没有任何约束,自己会无止境地坠落下去。    二月初,准备参展的帽子就基本完成了。    今年的参展作品共两顶,一顶是二十年代风靡一时的深冠短檐太阳帽,帽顶画了鸟的图案,一顶是胭脂色的稍微男性化的猎帽。    且不管到时候能否售出,反正她努力在明快的色调中突出了女性特有的柔性。    贵志打电话来,正好是第二个作品快要完成的时候。    “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贵志还是那句开场白。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冬子尽量保持语调平和,但内心却有些波动。    去年尾度过那个不能得到满足的夜晚至今,贵志有整整两个月没有来电话了。    “上次跟你说去旅行的事,下个星期我或许抽出空来。”    跟贵志相约一起去旅行,该是去年十月份的事吧。    记得当时不知道他是否为了安慰刚刚出院的冬子,提议说一起去温暖的九州。    之后一直到年末,不知是否因为工作繁忙,贵志都没有联络她。这三个多月时间里,他大概把这事忘记的一干二净。    “下周初,我得去一趟福冈,乘这个机会,我们去宫崎,怎么样?”    跟贵志旅行过几次,每次都是乘他工作之便,没有一次是去纯粹度假的。    起初,冬子心里很不满意,但很快就习惯了,而且,还多少有些欣赏他这么会见缝插针。    “北九州还有些冷,但宫崎那边都快到梅雨季节了,应该比较暖和。”    “星期天直接去宫崎,星期一折回福冈。我会在福冈逗留三两天,你如果有事,可以先回来。”    店里的休息日是星期天,如果星期二上午从福冈赶回来,那也就意味着她必须休息一天半。    “休息一半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冬子心里想着的,并不是店里的工作放不开,一两天功夫,真纪和友美就足可以应付了,冬子担心的,其实是晚上的事。    到时候贵志要自己,会不会又全无感觉呢?她害怕双方互不满足,使整个旅行变的索然无味。    “怎么啦?你不方便?”    “不是……”    “别一个人闷着,偶尔出去旅行一下会有好处的。”    冬子想像着南方阳光普照的海岸。出去旅行,说不定心情会因之改变,治好自己的冷感症,重拾失去了的快乐。    “怎么样,你没有问题吧?”    “好的……”    “那我这就安排机票。记得中午前有个直达航班,就那趟吧。”    贵志还是老样子,主意一定,就立即付诸行动。    “机票我让人送过去,或是在机场给你?”    “机场吧。”    冬子立即想到会是船津送过来,赶紧回绝了贵志。    “那好,等时间确定了,我再打电话给你。你提前做一下准备。”    “好。”    冬子答应着,放下话筒。    原先,她打算贵志打电话来的时候,质问他元旦全家去夏威夷的事。    本来,她想讽刺讽刺他,但等到想起这码事,自己已经答应了一起去旅行。    “我真的是……”    她恨自己答应了他。    星期天的飞机是上午十一点半从羽田机场出发的航班。    冬子十一点五分赶到机场。她从中央大厅出来,走到飞往宫崎的第二出发厅的柜台前,却不见贵志的影子。    贵志很守时,却从来都不会提早。    冬子站在大厅的一角等了会儿,贵志出现了。身子披着灰色大衣,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呒,很漂亮。”    “你指什么?”    “我是说你很迷人。”    说着,贵志轻轻拍拍冬子的肩膀。    “你开帽店的,怎么不戴帽子?”    “不好看?”    “不是……”    直到昨天,冬子还犹豫到底穿什么衣服,最后,还是决定穿反毛毛衣和厚乔其纱裙,再套上藏青色的直筒大衣。    她本来也想过戴帽子,但又觉着会糟蹋柔顺的头发,最后决定不戴。    “我去办登机手续。你就那件行李。”    冬子带了一个稍大点的路易维顿式手提袋。    “我准备带上飞机。”    贵志点点头,朝柜台走去。    星期天,去宫崎的柜台前挤满了人,甚至还有带着高尔夫球具的旅行团。    “基本上可以正点起飞。”    贵志手里拿着登机卡回来。    “一点到宫崎。”    两人一起走到巴士候车室,乘上巴士进入停机坪。    飞机上基本坐满了。冬子靠窗坐,贵志紧挨着坐在旁边。    最近一段时间,东京天气晴朗,气候干燥,但经常刮风。    “你跟家里怎么说的?”    起飞后,冬子问。    “也不用怎么……”    贵志支吾了一声,点上烟。    “宫崎那边,我订了可以眺望青岛美景的酒店,离市区是远了些,不过我相信肯定感觉更好一些。”    “可真怪。”    “什么怪?”    “难道不是吗?……”    曾经分手的两个人重又在一起旅行。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了,肯定以为他们两个是情侣呢。    两个人的确是情侣,但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新鲜感,是前路茫茫的一种莫名其妙的关系    尽管如此,两个人仍然彼此吸引着。    机翼下是蔚蓝的茫茫大海。    从高空鸟瞰,海面像是绿色的绒毯。    听说日本海那边今天下雪,但靠太平洋这边却风和日丽,真令人有些不可思议。冬子看了会儿,开始有些发困。    一个人旅行的时候,怎么也没有睡意,但只要和贵志在一起,心里就格外踏实。    怎么会有这种踏实的感觉呢?……    是长期如胶似漆的关系所带来的安全感?    冬子将头靠在机窗上,贵志也靠过来。    “看见什么吗?”    “大海,还有两只船。”    “身体一直还好吧?”    “前几天碰上中山夫人。”    一听说中山夫人,冬子将脸移开窗口,盯着贵志。    “是她来我公司的。”    “有事找你?”    “说是顺道上来看看,她说元旦的时候你去过她家。”    “是啊……”    “她说跟你一起喝葡萄酒,玩得很开心。”    冬子想起那天晚上喝过酒之后的情景,不禁有些紧张。    “这位教授夫人好像很无聊,好像没有办法打发时间似的。”    “她说什么了吗?”    “尽在那里数说教授如何对她不忠,都说了老半天。”    “真有这种事情?”    “也许有那么回事,不过,可能没有她讲的那么夸张。”    “她有点歇斯底里症,又有些被迫害妄想。”    冬子想起夫人突然赤身裸体的情景。    “跟她这种人,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我倒也没有……”    “她可是喜欢你去呢。反正,就是想千方百计地寻开心。”    “既然她丈夫在外边有了相好,她变得歇斯底里,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知怎么的,冬子竭力想为夫人辩护。    “丈夫在外边有了女人,那也不用特意跑来告诉别人啊。”    “夫人大概喜欢你,才这样呢。”    “别开玩笑……”    “难道你没有察觉?”    “就算她那方面有这想法,我可不想惹上这么个喋喋不休的多嘴女人。”    “她还说什么没有?”    “就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些事,然后就走了。”    “她肯定是太寂寞了。”    冬子眼前浮现出夫人当时的眼神。当时,夫人一边说“没有了子宫”,一边走到冬子身边。    飞机到达宫崎机场稍微有些晚点。从飞机接触跑道的那一刻起,冬子就感受到南国阳光的明媚。    两个人穿过到大厅,在出口处乘上出租车,直奔青岛的酒店。    “这个季节,来旅游的人不多吧?”    贵志问司机。    “今年比较少,不景气,再说去关岛和夏威夷也方便了。”    宫崎的卖点就是南国风情,太平洋上的常绿岛无疑是强大的竞争对手。    “才飞两个小时,就一下子这么暖和,真是个好地方。”    从车窗望出去,只见两旁椰树夹道,盛开的茶花和山茶花在争奇斗妍。    二十来分钟就到了观光酒店。他们的房间在五楼,凭窗眺望,青岛尽收眼底。    “是休息休息,还是现在就出去?”    “我无所谓。”    “那我们去楼下简单吃点东西,然后就去走一走吧。”    冬子没有穿大衣,只将貂皮披风围在脖子里,走出房间。    “还是新婚夫妇来的多。”    在一楼阳光厅,贵志呷着咖啡,腼腆似地道。    他们让酒店备了出租车,先从崛切岭去仙人掌园。    “这一带是宫崎最温暖的地方了。”    司机为他们解说。    尽管时值季冬,却和暖如春。仙人掌园入口处,芦荟绽着漂亮的黄花。    逛完仙人掌园,他们又去孩子天地。错落有致的海岸线上,随处可见文殊兰随风摇曳。    途中,两个人在沙滩上坐下来。    “如果能在这儿长住,悠哉悠哉的,该多好。”    冬子望着海岸线,不由的感慨起来。    “住两、三天还差不多,超过一星期,你也就腻了。    “会吗?”    “正因为平时很忙,偶尔来一趟,才觉着很轻松自在。”    的确,这么安静的地方也许并不适合贵志。    “跟你好久没有一起旅行了吧?”    “最后一次是三年前,春季一起去的津和野。”    “对,对……”    那次旅行回来,他们就分手了。    “真好笑。”    贵志微微笑了笑。    已经分手的两个人又在一起旅行,的确令人好笑,不过,这次旅行,冬子自己另有目的。    从海边回到酒店,洗个澡,已经是六点钟了。    太阳滑入后边的山坳里,青岛被晚霞照的一片通红。    酒店将晚餐送来和式起居间,除了生鱼片和天妇罗,还有本地特有的海胆烧凤尾菇、沙锅茶末荞麦面等等。    “来,喝一杯。”    贵志给冬子斟上酒。    “我可能马上就醉了。”    “反正就剩下睡觉,怕什么。”    冬子点点头,心里琢磨着夜里怎么过。    今晚相互能够得到满足吗?干脆喝个烂醉,把一切担心置之脑后,说不定反倒一切都变的顺利呢。    冬子主意已定。    冬子没有吃饭,光是菜肴,就已经很饱了。一小壶酒喝完,脸上就热乎乎的。    “去下边的酒吧,再喝一杯好不好?”    用过晚餐,贵志这样提议,冬子补完妆,跟在他身边。    一楼酒吧的窗口正对着大海。据说以前到了夜晚,彩灯四放,把青岛照的一片通明,现在,青岛则被黑暗无际的大海吞没,了无踪影。    酒吧的侍应过来,冬子点了乡村苏打水。    “不要太浓。”    乡村苏打水里面含有酒精,所以冬子特意这么吩咐侍应。    在酒吧里流连了约莫一个小时,两个人回到房间。    冬子靠在窗边望着一片黑暗的大海。贵志走过来。    “累吗?”    “有一点……”    “一整天不是搭飞机就是坐汽车,肯定累的。”    说着,贵志手搭在冬子的肩膀上。    “真安静。”    远处有一星火光。    “去换上浴衣吧。”    冬子顺从地回到卧室,打开自己的行李袋。    冬子换好睡衣,正在折叠自己的衣服,贵志走了进来。    “好久没有在一起了。”    贵志急不可耐似的搂住她。    “别……”    “别推推脱脱的。”    贵志把冬子抱到床上。    “今天我要好好伺候你。”    冬子没有做声,闭上眼睛。    忘记一切,让脑海变面一片空白,委身给贵志,百依百顺,任他随心所欲。    “我是个好女人……”    冬子在心里说给自己听,一边将头埋进贵志的怀里。    不知是否因为是在外地,贵志的爱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激情饱满,温柔而又体贴地诱导着冬子。    但是,这一次冬子依然没有能燃烧起来。    其间她也有过片刻甜蜜的感觉,但那个感觉并没有发展壮大,最后只留下莫名的失落感。    冬子觉得对不起贵志千方百计的努力,大脑随之迅速变的异常清醒。    贵志终于完了,从冬子的身上滑下来。冬子突然感到悲戚。    “你怎么搞的。”    “痛?”    冬子没有回答,抽泣起来。    “我太粗鲁了?……”    冬子并不是因为贵志而哭泣,她是为她自己伤心。人家那么认真地爱抚自己,自己却达不到高潮。    “冷静点儿。”    贵志用粗壮有力的胳膊紧紧搂住抽泣不住的冬子。    “好啦。好好睡一觉。”    冬子躺在贵志的怀里,闭上眼。贵志保持着个姿势,不久就睡着了。    在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单调的鼾声一起一伏。坐了一整天的飞机和汽车,贵志大概也累了鼾声听起来很香甜。    冬子倾听着微微的鼾声,过了会儿,轻轻溜下床。    房间里只有桌子边的台灯还亮着,光线很昏暗。    冬子拖上拖鞋,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楼下的大厅刚才还有音乐声传来,现在一片寂静。    从窗口望出去,远处是黑黢黢的大海,只有近处的草坪,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格外分明。    冬子将自己的视线移向远处。    右前方是一排星星点点的灯火,勾勒出向右蜿蜒的海岸线。凝神细听,耳边依稀传来阵阵涛声。    冬子望着大海,一边忧郁地想着似乎失去了兴奋感的身体。    也许是由于旅途所带来的欢悦,她似乎得到了些许满足,但跟过去相比,还是有天壤之别。    贵志经验老道,应该也注意到她的变化了。    明明知道,却若无其事地独自去睡……    明天起床,贵志大概也不会提起这事的。    男人只要进行了那种行为,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满足,不管整个过程当中是否尽兴,只要得到释放,便得到一定的满足。    女人却不一样,光是被动地接受并不能得到满足。总之,女人的生理要稍微复杂一些。    在与男人的交合当中,女人需要精神与肉体同时攀上巅峰,才能切切实实地获得被爱的那种充实感。    对于情窦初开的怀着少女来说,今晚的交合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了,能被自己喜欢的男人抱拥,能听到爱意浓烈的甜言蜜语,现在恐怕也已经甜甜入睡了。    然而,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现在的冬子已经不能就此满足了。对她来说,这样的交合,最终只是欢悦恨少、寂寞徒多。    也许,是我自己过去得到太多欢悦了……    以前,经验老道的贵志实在教了她太多的东西,她虽然起步慢但成熟的却特别快,一下子就攀爬到了欢悦的金字塔顶点。    过去,她以为只要交合就一定能得到满足,现在,这种满足感一去不复返了,那种瞬间自我迷失、恍恍惚惚的快乐到哪里去了呢?    我多想回到以前的自己啊……    既然是贵志传输的这种快乐给她,现在也只能靠他来寻找了。    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这个肉体都是贵志造就的。    这种不绝如缕的失落感肯定会消失吧……    冬子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    第二天早晨,天空虽然砌满了云朵,气温却并不低。    九点,两个人去楼下餐厅吃早餐。    奶冲粟米片、烤面包、火腿配蛋。贵志风卷残云般扫得干干净净,冬子却呷了几口咖啡而已。    “你不吃?”    “我每天早餐都吃这么点儿。”    贵志没有吭声,将冬子的那份火腿蛋移到自己面前,操起了刀叉。    “难得来一趟,今天我们去狩猎公园吧。”    贵志凡事都有强烈的好奇心。宫崎模仿非洲大陆的自然公园,围了一百万平方米的土地做野生动物园。贵志说的就是这里。    “去福冈的飞机两点才飞,时间多的是。”    两人回到房间,收拾好东西。    十点正,出租车来到酒店门口。天已经放晴,青岛漂浮在蔚蓝的海面上,令人叹为观止。    汽车很快就进入往狩猎公园去的高速公路,左边是绵延不断的枣树,右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还是二月,但从车窗扑进来的却是早春的气息。    “再前边一点,有个高尔夫球场,相当不错。”    “你本来也想打高尔夫球的吧?”    “没有,这一次没有想过。”    贵志的差点只有一杆,到和暖如春的南方却不去打上一场,实在难能可贵。冬子不会打高尔夫,所以贵志大概是为了迁就她,才不去的。真难为他。    “昨晚你半夜起来了?”    “原来你知道?”    “也不尽然,朦朦胧胧觉得好像你起来过。”    “我睡不着,就起来一下。”    以往,只要贵志在身边,自己肯定睡的很香,从来不曾有过难以成眠的经历。    “换了床,不习惯吧。”    也许有点关系,但主要原因是对自己无法得到满足的肉体感到不安。    “你还是老样子,有点神经质。手术以后是否反倒严重了?”    “听说大多数人做完手术以后会变胖,你却瘦了下来。”    “没有的事。”    的确瘦了些,但最多也就是一公斤而已。    “没有就好。反正,既然出来旅行了,就应该彻底放松自己”    不用贵志提醒,冬子自己也想彻底放松自己,但她不像贵志那样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天性如此,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得了的。    “我到什么地方都能睡,有时还真想有点失眠症呢?”    的确,贵志能吃能睡,身体好,放的开。    但这并不是说贵志不够敏感。虽然他刚才这些话像是没有经过脑子过滤,其实是在巧妙地开导冬子。    狩猎公园坐落在宫崎北边的佐土原町,当初刚刚开园时据说盛况空前,每天都人山人海的,今天也不是周末或者假日,游人并不多。    公园里放养着老虎和狮子,但并非百分之百的大自然。    动物难说是野生,其实不过是在空地上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而已,看上去十分懒散,总之,既不追逐其他动物,也没有成群地在草原上奔跑。    “这不过是把一般动物园的铁宠子放大了些而已。”    贵志去过非洲大陆,所以感觉平平。    “接下来在市区稍稍逛一下,再去机场,时间正好。”    从狩猎公园回来,他们又游览了宫崎神宫和八弘一字塔,然后回到市区。    “肚子饿了。”    抬手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    “去大淀川边上的酒店吃点东西吧。”    贵志对宫崎市区似乎相当熟悉,告诉司机自己想去什么地方。    在酒店二楼用过餐,贵志给自己的公司挂了电话。    他似乎是吩咐对方什么,声音很大,大概周围的人都听见他讲的话了。    见贵志在打电话,冬子也有些担心起来,拨了店里的电话。    “噢,妈咪,是你啊。”    接电话的是真纪。    “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有过两、三个电话。”    “谁来的?”    “一个是伏木,一个是横山制帽公司,还有一个是船津的。”    “船津?”    “说有什么急事找你。”    “不知是什么急事?”    “他说等你回来了,再给你电话。”    冬子问过店里平安无事,这才回到座位上。    “店里没有事吧?”    “没有……”    “那我们动身吧。”    贵志掐灭刚点上香烟,站起来。    又在酒店搭上车,赶到机场时,正好是一点半。等上半个小时,去福冈的飞机就出发了。    “今晚吃什么?”    一上飞机,贵志就问。    “我对博多还算比较熟悉,到时候一起去喝几杯。”    马上就要到熟悉的城市了,贵志有些兴奋不已。    不过,冬子心里老惦记着船津的那个电话。    飞机在福冈降落时是两点三刻,从宫崎到福冈仅仅是四十五分钟的航程。    福冈是阴天,但并不很冷。    出发前看到天气预告上说北九州非常寒冷,当时特别吃惊,但像今天这种气温,并不让人感到特别,或许,是沾了阴天的光。    两个人在机场搭上出租车,直接到了酒店。    游学的时候,冬子经过这座城市,真的到了宝地,才发现福冈原来很大。    酒店周围的风景跟东京的中心地带没有什么分别。    “休息一会儿吧。他们六点来接我们。”    贵志先去洗澡,出来后吩咐冬子。    “有人来吗?”    “当地报社的人,见过好多次了,彼此很熟。”    “那你计划……”    “跟他吃完饭,一起去喝一杯,你也去吧?”    难得两个人出来一趟,突然有个陌生人要夹进来,冬子心里很不情愿,如果可能,她希望跟贵志单独在一起,可贵志似乎已经跟对方说好了。    “那家伙很不错,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冬子并非担心对方人品好怀,作为女人,只要有陌生人在场,难免要应酬,贵志似乎完全不理解这些。    “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吗?”“我没有告诉过他,不过,他肯定很识趣。”    “什么识趣……”    “这种事情,那家伙最明白了。”    贵志的意思是冬子不用担心,但他用的“识趣”这个词,却让冬子多了一番寻思。    贵志倒无所谓,冬子心里却不好受。她走进浴室,洗过澡出来,已经是四点钟光景。从西边窗口望出去,只见酒店的窗户一个个被夕阳照的通红。    “稍微休息一下吧。”    贵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已经换上了睡衣。    “还有足足两个小时。”    “我不睡,你休息一会吧。”    “是吗?”    贵志有些不高兴,在床上躺下。    冬子突然感到很想抽烟。    仔细回想起来,从离开东京到现在,她还没有抽过。    她坐在椅子上,吸了一支烟,加上刚洗过澡,心里平静了许多。    “那我睡了。”“哎。”    两、三分钟后,贵志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望着贵志安详的面庞,冬子突然想给船津打电话。    不过,万一中间贵志醒来听到就不好了。冬子披上开米杉来到楼下,拨了前台侧旁的外线电话。    电话呼号之后,事务所的小姐接了电话。    “请问船津先生在吗?”    “请稍候。”    紧接着,就传来一个粗壮的声音:“我是船津,您哪位?”    “喔,你吓死我了。”    “你是木之内小姐啊,昨晚开始我就一直在找你,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九州。说是你有要事,什么事?”    “现在说话方便吗?”    “你说吧。”    “就是上次那件事,那家医院的确有点问题。”    “有问题?”    “他们动不动就把人家子宫给摘掉,很多人都知道。”    又是这个。冬子顿时有些抑郁。    “当然啦,有些时候是非摘不可,不过很多情况下,即便是年轻的大姑娘,他们也都漠不关心,照样把子宫给摘除了呢。”    “他们干吗要这样?”    “我仔细打听过,主要原因就是子宫摘除要比囊肿摘除来的简单。”    “不会吧?”    “千真万确。朋友告诉我的,他说胳膊、腿骨折了,接骨要比截肢难,就跟修理旧的比买新的难一样,一个道理。”    冬子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她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子宫就像重新买部电视机一样,给草率地切掉了。    “可医生明明说过是非切除不可。”    “都已经摘除了,他当然这样说啦,再说还不全凭他一张嘴?”    “那个医生才不像你说的那么草菅人命呢。”    “我也想相信他,可大家都说那个院长即便是轻微的囊肿,也一刀切把子宫切了的。”    “不过,你怎么知道是轻微还是严重呢?”    “这个我现在正在查。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    “那到时候再跟你详细说。”    显然,船津也觉得不便在公司里长谈这个话题。    下午六点,约好的那个人来酒店接冬子和贵志。    贵志剃了胡须,又梳理了一番微微卷曲的头发。贵志乍看上去有些随随便便,其实也很在意穿着。他选了件与裤子颜色不同的棕色西装上衣,打上领结。    冬子换上藏青色的喇叭裤和兔毛衫,披上大衣。    “如果我在场不方便,我可以先回来。”    在电梯里,冬子道。    “你不用担心,那家伙才不是那种粗人。”    “不过,夜里上街,清一色男人,乐趣应该多一些的吧。”    “我跟你两个人都到这里来了,你还想那些无聊的事,我是想带你看一着夜晚的博多风情,别胡思乱想的。”    贵志似乎干劲十足,但说心里话,冬子自己并不想去。    跟陌生人在一起,心里当然是一种负担,更主要的,是刚才船津在电话里说的哪些话,仍然在她耳际作响。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家医院……    她一边否定说不会有这种事,但也怀疑或许真有其事。无风不起浪,否则,船津也不会说的那么认真。    不该打电话听船津说这些的……    冬子自己心情暗谈,见贵志兴高采烈的,她有些恨他。    在大堂出了电梯,前台附近有个男人扬了扬手。    那人跟贵志年纪相仿,只是没有贵志那么魁梧。    “噢,不好意思。”    贵志快步迎上去。    “好久不见了。”    “难得你来。”    他们两个似乎相当熟络,一见面就拍肩搭背的。    “这位是木之内君。介绍一下,《九州日报》的藤井君。”    贵志介绍冬子和来人认识。    冬子微微鞠了鞠躬,只听那位藤井问:“第一次来九州吗?”    “修学旅行的时候,跟同学一起来过。”    “修学旅行?说起来,我们也有过那段经历吧?”    说着,他笑了起来。    “车子在外边等,我们这就走吧。”    “上哪儿?”    “那珂川边上有个地方河豚很好吃。河豚没有关系吧?”    藤井问。    “最喜欢吃了。”    “到了福冈,第一件事就应该是去吃河豚。”    贵志说的不错,藤井这个人的确落落大方。    藤井带他们去的。是一家叫“山根”的餐馆。    他显然有预定。他们给带到二楼的房间,从窗口看出去,只见河面上的霓虹灯倒影飘忽不定地摇来摇去。    “这条河东边是博多,西边就是福冈。”    藤井也凑过来望着夜景。    “这里是食禄五十二万石的黑田家的城下町,博多给市民住,福冈给武士住,界线分得可清啦,我们现在脚下的这块地方,也是市民住的。”    “这么说,即便早生几百年,我们这号人也只能来这里。”    贵志不失时机地插科打诨。    最先上的菜是生河豚片,接着是河豚盖饭。到底是就近取材,十分鲜美。    藤井要了鳍酒,贵志要了兑水的威士忌,说是今晚只喝威士忌。冬子跟藤井一样,要了鳍酒。    冬子担心醉后失态,可心里又希望自己能烂醉如泥。    “味道不错吧?”    “真是非常美味。”    “在这里吃上一回,回到东京,你恐怕都不想再吃鱼了。”    藤井显然是土生土长的博多人,总爱炫耀博多如何如何,但听起来并不让人反感。    “噢,对了,再尝一尝白鱼,现在正好是季节。”    藤井立即叫女待进来,点了酢浸白鱼。    “本来想让你尝试一下舞蹈食法,但估计你接受不了。”    “什么是舞蹈食法?”    “把活白鱼拿来,倒两杯酢过去,然后开吃。”    “太可怕了。”    “那样吃最好吃。贵志,记得你试过?”    “试过,吃进肚子里还动呢。”    “噢,恶心死了。”    冬子直皱眉头,但等到菜上来了,尝过放在大碗里的雪白的鱼肉,她又忌妒这么一条鱼居然生来如此可口。    “这也是福冈出产的?”    “离这里不远,有条叫室见川的河,它们产完卵往回游的时候捕捞的。”    冬子猛然想到船津,记得船津的老家就是福冈室见,这么说来,船津就是看着白鱼长大的。    冬子开始心不在焉。这时,藤井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我老婆下个星期要住院。”    “住院?什么病?”    贵志问。    “子宫囊肿,说是得做手术。”_贵志瞥了冬子一眼,但立即若无其事似地望着藤井道:“那真够受的。”    “半年前就说不舒服,听说得把子宫拿掉。”    “定了医院?”    “国立医院里我有熟人,请他做。”    “你老婆多大?”    “正好四十。”    冬子默默地望着窗口。    “我老婆今后就不再是个女人了。”    “瞎说,就算没有子宫,女人总归还是女人嘛。”    “我有些怀疑。”    “子宫只是生孩子用的,关键是卵巢。没有想到你这个大记者的知识这么贫乏。”    “科学方面我完全一窍不通,当然是你知道的多。”    “那倒也是。”    贵志有些不自在似地灌了一口威士忌。    “理上应该说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老婆没有子宫,的确有些难以接受。”    顿了顿,藤井又道:“我准备发起一个无子宫丈夫联谊会。”    “什么意思?”    “同病相怜嘛,把这种男的凑起来。我打听过,光我们报社就有五个人,还真不少呢。”    “以前哪里有这么多?”    “不清楚。”    “我了解过,说是得子宫癌的一般是生小孩比较多的,得囊肿的则多是老处女,或者跟丈夫关系一般的。”    “真不敢相信……”    “我们同事讲的,不一定靠得住,不过听说有人统计过,说是得癌症的一般是低收入阶层,得囊肿的大多是比较富裕的女人。”    “那你算哪一种?”    “托你的福,我算高薪阶层。”    藤井说完,笑了笑,冲着冬子道:“不好意思,说这么多无聊的事。”    “没有什么。”    “人稍微一上年纪,就百病缠身。”    “那你老婆同意做手术没有?”    “她自己是不愿意,但既然医生说得做,还能有什么办法?”    “还是别做的好。”冬子插嘴。    “你也这么想?”    “千万别摘……”    “我也是这个意见,但又怕把病给拖严重了。”    “可是……”    冬子刚开口,贵志就直起腰来。    “我们走吧。”    出了河豚餐馆,三个人在河心岛上散了会儿步。    据说,光是这个被那珂川和博多川围起来的河心岛上,就有大大小小一千五百家夜总会和酒吧,南边一丁目一带是高级餐馆,从那里传来三弦琴的乐声。    “去地下看看吗?”    藤井悄声问贵志。    “也好。”    贵志想了想,说,“干脆就上马那儿吧。”    显然,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    三个人向前走了大约一百米,在一幢屋宇处上三楼,进了一家叫“蓝马”的夜总会。    他们说的马,大概就是指这里。    在东京,贵志带冬子去过几处酒吧,但这里要宽敞得多。    “欢迎光临。”    身穿和服的女人迎上来。    “您可是好久不来了,昨天还说起您呐。”    贵志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大概因为冬子在场,贵志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斟上酒,兑好水,大家一起干杯。    “从东京来的?”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贵志先生的秘书,木之内小姐,这位是这里的妈咪。”    藤井介绍的时候一本正经的。    “请多多关照。”    妈咪客气地躬下腰,然后点点头道:“真漂亮。”    妈咪看得冬子有些不自在,但在心里,她对藤井的介绍更感到吃惊。    也许,只要是女人问起来,他都这样回答,反正,男人是最会随机应变的了。    加上妈咪,共有四个女人围住,这一圈一下子变的热闹非凡。    蚂咪很漂亮,看上去三十来岁,丰满的恰到好处,正是贵志喜欢的那种类型。    藤井则似乎喜欢右边那位穿黑礼服的,樱桃小口,正中突着个小疙瘩,十分可爱。    “您从东京来?”    身旁穿金镂礼服的女孩子跟冬子搭讪。    “去了一下宫崎,下午刚到的。”    “我就是宫崎的。”    “是吗?”    冬子高兴起来,开始跟她聊宫崎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藤井在醉汹汹地高声说着什么。    “这回我老婆子宫囊肿,要住院。”    “你夫人要动手术?”    女孩子问。    “医生说,不做手术就治不好。”    “藤井先生老在外边混,老天惩罚他了。”    “真会瞎说。”    “听人家说,男人在外边混,女人就容易得妇科病。”    “就算得也是得别的病呀。”    “不光是那些怪病,一般的妇科也有呢。”    女孩子很认真。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三个离开“蓝马”。    “去‘十三号’坐坐吧。”    贵志先征求藤井的意见,然后转过头来问冬子。    “是间小酒吧,一起去坐坐吧?”    贵志每逢喝酒就是这样,一家又一家的,冬子有一次在东京陪他一夜去了五家酒吧,当时吃惊不已。    刚才那个夜总会环境不错,冬子似乎还能喝。    再说,在陌生的地方闲逛,本身就是一种乐趣,而且有贵志在身边,冬子感到心里踏实。    更何况,一想到又到了夜晚,冬子希望自己能喝个烂醉。    烂醉如泥,任由男人随心所欲,说不定能找回失去的快乐。    “十三号”这个名字很怪,酒吧本身比刚才那间小一些,别有一种情调。    贵志似乎熟门熟路。伶利的妈咪过来一起坐。    “您也喝威士忌?”    冬子希望一醉方休,于是点点头。    妈咪离座后,又有别的女孩子过来坐,但贵志和藤井正在高谈阔论。    “那种设计,真是可笑!”    “根本不是什么独树一帜,那纯粹是标新立异。”    “还以为只要是名家手笔,就无可挑剔呢。”    藤井忿忿的。    两个人似乎在议论福冈新近建成的一座大楼。    藤井注意到冬子一个人在喝,喷喷地叹道:“你酒量不小啊。”    “我哪里有什么酒量,不过,今天特别想喝。”    “喜欢福冈吗?”    “喜欢,非常喜欢。”    见面之前的紧张,现在早烟消云散,冬子非常开心。    “别那么疯。”    反倒是贵志开始担心她。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才离开“十三号”。刚好十一点。    已经连续喝了差不多五个小时,也确实喝了不少。冬子肯定有些醉了,走路的时候,老觉着膝盖要打弯。    “怎么样?”    藤井问贵志。    “今晚就到此为止,你看如何?”    “好吧。”    藤井点点头,朝停在那里的出租车扬了扬手。    “愿你们睡个好觉。”    “真是太感谢您了。”    冬子鞠躬致谢。藤井愉快地笑笑,点点头。    两个人上了车。    “现在就回酒店?”    车子启动后,冬子问贵志。    “难道你还想吗?”    “是啊。”    “别了,今晚别喝了。”    “我不干。”    冬子撒娇似的,摇了摇头。    从中心岛出来,很快就到了酒店。    “上边有酒吧,我们再去坐会儿?”    进了电梯,贵志征询冬子的意见,冬子将背靠在电梯上,没有做声。    她本来以为自己还能喝,但现在剩下她和他两个人时,醉意突然袭击过来,地板似乎在微微地晃动。    “今晚看来是去不成了。”    贵志苦笑。    冬子嘴上虽然逞能,可到底酒量太小,连喝了三家,又怎么能不醉。    平时,如果有别的男人在场,冬子一般都很谨慎,可今晚却不同,别人斟多少,她就喝了多少。    这多少是受藤井爽朗性格的感染,更为主要的,则是冬子自己想早些喝个烂醉。    在吃饭的那家,藤井说他的妻子也得了囊肿,这恐怕也是她喝醉了的原因之一。    回到房间,冬子没有脱大衣,就一屁股坐在床上。    “醉的不轻呢。”    “不。”    冬子使劲摇摇头,但浑身没有半点力气。    贵志自己脱下大衣挂好,又脱去外衣。    “今晚看来得让你睡了安稳觉。”    “不要。”    冬子又拼命摇头。    “你得要我。”    贵志惊奇地回头看着她。    冬子从来不主动提的,看来都是因为她喝醉了。    “那你赶紧脱衣服啊。”    冬子站起来,头晕晕的。摇摇晃晃当中,她脱掉大衣,解开毛衣的纽扣。    贵志已经换上了浴衣,正在拉窗帘。    “喂,你行吗?”    “我才没有事呢。”    冬子褪下灯笼裤,身上只剩下内衣。    “别看。”    “我没有看。”    贵志嘴上说没有看,睛睛却盯着这边。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醉。”    “我才没有醉呢。”    “喝醉了才可爱呐。”    “那平时就不可爱了?”    “可爱!平时装的挺像,好像很讨厌那事似的。”    “你喜欢哪一种?”    “当然是现在醉醉的这个样子啦。”    贵志走过来,猛地吮吸她的唇。    “啊!……”    冬子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然后就驯服地任凭他吮吸了。    “满嘴酒味吧?”    “彼此彼此。”    贵志的手在她的背上滑动。    全身懒洋洋的,甜丝丝的。    这样下去,说不定能寻回过去的欢乐呢。冬子忽然想。    一阵热吻之后,贵志把冬子放到床上。皮肤触到柔软的床单,冬子感到十分惬意。    贵志把冬子的脸扳正,又开始吻她。    贵志的舌头绕住冬子的舌头,吻的异常大胆,异常诱惑。醉意连同渴望,传遍冬子全身。    不久,贵志放开她的唇,探手解开乳罩。    “别……”    冬子呢喃了一句,但贵志的手并没有停下来。    同时,贵志的另一只手扯下她的内裤。    全身一丝不挂后,冬子自己钻进贵志的怀里。    “来,快来……”    现在,身体在猛烈地燃烧,她觉着能够重温过去的旧梦。    “来吧。”    冬子蹭了蹭额头。    贵志迫不及待的半爬起来,压了上来。    一切会好的……    冬子感受着贵志的雄壮,在心里安慰自己。    今晚一定会十分美好……    火热的、细腻的男人插到深处来。    “冬子……”    贵志在耳边轻声喃语。    “我爱你。”    贵志的身体开始猛烈地晃动,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身体有力地推过来。    奇怪的是,从那一瞬间起,冬子一下变得十分清醒。    贵志在剧烈地运动,在有力地抱她。她知道贵志在拼命地展示了他的爱意。    可是,她越是明白他的心情,身体就越变的冷淡,仿佛变成了一个空壳,贵志的喃语也似乎变成了他的梦呓。    他心里肯定是在想另外一个女人,在对那个女人说爱她,他对我根本没有兴致,不过是在敷衍我。    我这么个身子还能有什么吸引力……    男人在冬子身上激烈地动作着,像是运动员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压上来,又压上来。    没完没了的……    冬子像殉教者似的,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肉体,乍看上去她很温顺,其实她毫无感觉,只不过听任别人动作罢了。    快完了吧……冬子这样想的时候,随着一阵剧烈的运动,贵志结束了,身体瘫下来,沉沉地压住冬子。    好久好久,贵志就像死人似的,压在冬子身上。    “喂……”    冬子蠕动了一下上身。贵志这才猛然醒悟了似的,从她身上滑下来。    过去,每次完毕之后,冬子都尽量拖住他,哪怕只能多短短的一秒钟。贵志如果试图下来,她就使劲拖住他,因为她舍不得他带走高潮后甜蜜的馀韵。    而现在,完事之后,她立即就想分开。    继续搂抱在一起,简直就是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    冬子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结束了,她甚至不敢相信刚才是自己主动要求的,心里感到一阵阵虚幻。    这时,仰面躺着的贵志转过身来。    “好不好?”    “不太好?”    冬子没有做声。连这些都给看穿了,她还能怎么回答呢?    贵志反了个身,爬着,从床头柜上取了烟,点上火。    火柴的光亮一下子照亮了房间,即刻便又恢复了幽暗。    “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有。”    “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如果老这个样子,迟早会不行的。”    冬子望着贵志的烟头。每吸一次,烟头红红的燃烧一下,然后又暗淡下去。    “你是不是在担心子宫没有了?”    “你应该更自信一些。”    “可……”    “他们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擅自摘除,你肯定很受刺激,这个我明白,不过,你老是念念不忘,终究不是个办法。”    贵志将刚抽了一半的烟在烟灰缸里掐灭。    “既然以前那么好,肯定能变好。”    “好不了了……”    冬子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第二天,冬子八点半醒来。    昨晚跟贵志说完话后一直睡不着,她是服了藏在手袋里的安眠药,才好不容易在天快亮的时候睡着的。    看来是睡过头了。    冬子睁开眼睛,发现贵志已经起身了,在靠窗的的地方抽烟。    “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尽管贵志这样劝她,冬子还是赶紧起床,去浴室淋了浴。    睡眠时间并不短,但大概因为服过安眠药,身体还十分慵懒。    冬子梳好头发,从浴室出来时,贵志已经换上了西装。    “天气真好!”    明快的阳光从拉开的窗帘缝里照进来,撒满了房间。    “你今天就回去了?”    “哎。不知道几点有飞机?”    “去东京的航班多的是,不过,难得来一趟福冈,你不到处去看看?”    的确,冬子自己也觉着这么回去有些可惜。    “去太宰府走走吗?”    “要多久?”    “来回大概三个小时就差不多了。梅子还不到季节,不过景色应该不错。”    给贵志一番怂恿,冬子也开始有些想去了。    “我想四点左右能回到东京。”    “那我们现在吃点东西就出发,应该来得及。”    “那岂不是耽误你工作了吗?”    “我早安排好了,今天专门陪你。”    难得贵志能这么轻闲。    两个人去十二楼的餐厅简单吃了点东西。    “对了,藤井这人还不错吧?”    他们呷着咖啡的时候,贵志问。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三年前我给这里设计一座楼,他来采访,之后每次来福冈,都和他见面。他是报社文化组的,不过对建筑和美术特别有研究。”    冬子点着头,心里想起藤井说的,他妻子得了子宫囊肿要去动手术。    如果真的子宫给摘除了,他们会怎么样呢?藤井表面上玩世不恭,其实应该很懂得体贴人。    凭感觉,他似乎不像中山教授,会在外边找女人,但男人毕竟是男人,冬子也不敢十分肯定。”    “他多大年纪了?”    “跟我同岁。”    “看上去挺年轻哩。”    “长了个孩子脸,占了不少便宜。”    贵志应该记得藤井妻子要做手术的,却只字不提,而且,也根本不提昨晚两个人说过的话题。    在这么一个明媚的早晨,冬子也不愿意提拥些难堪的事情,所以,心里也很感激贵志不去提它,可与此同时,她又想知道一夜之后贵志怎么想。    十点钟车子来到,两个人出了酒店。    “先看看福冈市区风景吧。”    说完,贵志又道:“对了,去看看我设计的那座楼吧。”    在东京,冬子去看过贵志设计的大楼,但在东京以外的地方,还是第一次。    “近吗?”    “就在前边。司机,请去县府那边。”    贵志吩咐过司机,又说:“去年建成的,差不多可以说是好评如潮。”    “昨晚你们说什么设计很糟糕,那是指哪里?”    “另外一座楼,一会儿也带你去瞧一眼。”    过了天神交通岗不远,车子停了下来。    “就是右边这座。”    冬子下了车,抬头望去。    这是一座十一层的楼,清一色棕色,给人一种稳重坚实的感觉,而大玻璃的流线型框边又赋予大楼以现代的气息。    “真是太漂亮了。”    “能得到你的肯定,我很高兴。”    贵志满脸喜悦。    “顺便去看一看隔三栋楼前边的那座吧。”    两个人又回到车上,在那栋楼前边停下。    这是一座银行大楼,也有十多层高,正门前边敞空着,直到七、八层,地板上装饰了喷泉和雕刻。    “这不好吗?”    “这倒没有什么,问题是他们在地下种了一棵树。”    贵志带冬子去看入口一角砌满大理石的空间。走近一看,离地板很深的地面上,有一棵孤孤单单的树。    “那里事实上是地下层,树老也长不大,最近甚至开始有些枯黄了呢。”    的确,地板开了那么大一个洞,更显得那棵树小的可怜。    “大楼前部敞空,还有雕刻、地下的大树,虽然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不过,到底合不合适办公大楼,却值得商榷。”    “是东京的什么人设计的吗?”    “那人确确实实才华横溢,不过,这种设计猎奇过头,我们很难认同。”    原来昨晚他和藤井两个人议论的就是这个,冬子不由地点点头。    “车站那边还有一座楼是纯黄色的,我也觉得难以接受。”    “黄色不是挺惹人注意吗?”    “的确惹人注意,但是,一栋楼不能光是吸引人们的目光,既然它是城市的脸面,就应该跟周围的环境融合起来,还得考虑到在里边工作的人会是怎样一个心情。东京的一些设计家,光是想着怎么去制造热门话题。”    “这回要我设计的大楼,准备在前边不远处的河边兴建,我现在正在构思一种设计,希望人们对它的倒影叹为观止。”    贵志一谈起自己的工作,就满面春风。    参观完大楼,贵志又带冬子去了大濠公园,又去西公园,爬上小山看大海。    到了小山上,才感到海面吹过来的风冷飕飕的。    靠海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的油库,再往前便是广阔的博多湾了,在波光潋滟的海面上,正面是志贺岛,左边是能古岛。    “那些岛上有人住吗?”    在横浜长大的冬子,一见到大海就感到心胸豁然开朗。    离开西公园后,车子直奔太宰府。一出城市,满眼尽是晚冬的田园风光。早在太宰府设立的七世纪,这里已经是一个开化区域了。    车子到达太宰府,差不多快正午了。    这里不愧是全国天满宫的本宗,华丽的朱红色宝殿十分引人注目。    现在正是二月中旬,还不是观光季节,游人并不多,但毕竟是读书人的神祗,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参拜祈祷。    正殿两侧是飞梅和红梅,据说一共有一千多棵,但还没有开花。    红梅旁边的金橘倒是已经结了金黄色的果实。    冬子和贵志拜过神,在寺庙里转了一圈,就已经快一点了。    “难得来这里,干脆吃过斋再去吧。”    贵志以前来过一次,轻车熟路,径直走进寺管所后边的一所叫“古香庵”的房子,乍看上去,像是关门大吉了的餐馆。    两个人在靠里边的和式卡座里落座,围着火炉,吃了午饭。    在房间里边的时候,见外边阳光灿烂,以为天气变得已经十分暖和,但一旦从房间出来,发觉迎面吹来的风仍是冷飕飕的。    “时间还来得及吧?”    贵志看了手表,又对冬子说:    “前边还有一个寺庙,叫光明寺,顺便也去看看吧。”    分手的时间在渐渐逼近,冬子心里也有些依依不舍。    出了天满宫的正门,向前走大约二百米,就到了光明寺。    这是临济宗东福寺派的寺庙,建于镰仓中期,据说还是天满宫的结缘寺,药师如来和十一面欢音菩萨是镇寺之宝,除此之外,被称做佛光石庭的前庭和叫一滴海的后院也十分闻名,据说,这也是整个九州最为古老的寺庙,但因为坐落在天满宫的另外一边,来信里的人很少。    入口处摆放着拖鞋,还有一纸告示,上面写着:“请保持安静!”    产庭是石块铺成的,按七、五、三的规律用十五石砌成一个“光”了。    欣赏着石庭,一边沿回廊往里走,就来到背山的后院,中央是青苔演绎陆地,周围被用白砂代替的大海环绕着。这幅枯山水十分雅致,华美之中透出恬安的气氛。    “这地方不错吧?”    “真静。”    周围大多是红枫,但后边的山上却多是翠竹,午后的阳光透过竹林射下来。    冬子站在回廊的尽头,痴痴地望着。    中央的青苔上,有几尊小小的石佛,在柔和的阳光的照射之下,在白砂上投下短短的影子。    先到的学生模样的人离开后,后院里只剩下贵志和冬子两个人。    “真安静。”“是啊……”    冬子望着白砂,点着头。    人们说园艺师们在创作这种枯山水时,把白砂演绎成大海,但在冬子看来,那白砂却代表了她内心的空虚。    也许,园艺师们正是通过这种演绎,间接地描绘出人世的虚无飘渺。    冬子忽然想就此留在这里。回什么东京,就停留在这里,也许就不必再去尝受多余的苦痛了。    如果留在这里,自己就不再是什么女人,无论肉体还能否进发激情,自己都不必再去焦灼和困惑了。    终日对着庭院和石佛,内心便会恢复恬静,就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了。    “你在想什么?”    贵志走过来。    “没有什么……”    “看样子你挺喜欢这里的。”    “我琢磨是不是在这里住下。”    “你受得了?”    贵志微微笑了笑。    两个人慢慢向前移动,在通往低处茶室的阶梯上,贵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也有些担心藤井。”    贾志的话很突然,但冬子却自然地点点头。    “他嘴上说的似乎很轻松,心里肯定够受的。”    “你应该劝他别让他太太做手术。”    “不要做?”    “那还用说?……”    “是所有的都不该做,对吧?”    冬子不做声了。既然资志这么说,她还能如何回答呢?    而且,手术会使女人变成个废人,也许只不过是冬子自己过虑罢。    回廊的那一头传来女孩子清脆的声音。有别的游客到了。是一对情侣。    “走吧。”    在贵志的招呼下,冬于沿回廊往外走。    “马上就要两点了,你真的要今天回去?”    “哎”    冬子点点头,先钻进等在那里的车。    “我们先回酒店,然后麻烦你送我们去机场。”    车子折回原路。    “累了吧?”    “有一点。”    “今天别上班了,好好回家休息休息。”    “晚上还要见什么人吗?”    “今晚可得开始工作了。”    看着贵志神采飞扬的样子,冬子不禁有些妒意。    到了福冈机场,正好赶上半个小时后就有航班飞东京。    加上是二月份,又不是周末,还有空位。    “开心吗?”    买好票后,贵志问。    “很开心。太感谢你了。”    在大堂中央,冬子鞠了躬。    “那就好。不过也挺遗憾的。”    “遗憾什么?”    “没有什么……”    “你说呀。”    贵志掏出打火机,点上烟,才说:“没有帮你治好。”    冬子低下头。    “本来我想肯定能帮你治好的。”    “那有什么……”    “我可能觉得我无聊。”    贵志顿了顿,又说:“过上一段时间,自然会好的,知道吗?”    广播里开始通知前往东京的旅客登机,周围的人开始熙熙攘攘地朝登机口移动。    “再见。    冬子回头望着贵志。    “我后天回去,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好的。”    冬子点点头,径直往登机口走去,不再回头。    飞机大约七成满。冬子在尾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望了望窗外。刚移到西边天上的太阳照在机器上,反射过来的阳光十分刺眼。    不久,飞机就慢慢朝跑道方向滑动,停了片刻,就起飞了。    从机窗望出去,福冈市尽收眼底,博多湾斜斜地挂在一侧。短暂的急速上升之后,飞机就开始平飞了。    这次旅行结束了……    冬子原来期待着经过这次旅行,能治好自己的冷感症,她心里充满期待,心想环境变化后也许会有所不同。    贵志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他以为出来旅行的时候能帮她治好她的病。    男的和女的,两个人都抱着同一个目的,结果却以失败而告终。    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06、春芽    虽只离开了三天,但回来一看,东京已是满目春色。    已到掌灯时分。冬子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仍裹挟着南国的暖意。    原宿的铺头没开门,看样子一切如常。    “好不容易去了,为什么不多呆上两天呢?”    真纪她们嘴上这样说着,却也不忘试探一下:    “大家都在猜测,不知老板娘您是和谁一起去的?”    “我不是说过吗,那边有我大学时的同学,当然是一个人去的啦!”    “真的?”    姑娘们诡秘地笑了。    “中山夫人也说,挺可疑的。”    “你们见到中山夫人了?”    “昨天她买了裙子,说是还想添一顶帽子。”    虽说是个好主顾,但中山夫人话太多。这次和贵志一起去度假,经她这么一插嘴,又勾起了冬子的一丝不快。    不在期间堆下来的事情回头再慢慢理,冬子想先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这时,船津来了电话。    “回来了?”    “嗯,刚刚进门。”    “电话一直占线,我打了半天了。”    听船津的口气,似有不满之意。”    “今天能见一面吗?”    现在刚好八点。游览过福冈的街道和太宰府,傍晚才回到这里,冬子觉得相当疲劳。    “上次讲的事情,我想同你面谈一下。方便的话,我现在就过你那边去。”    船津若到公寓来,难保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你现在什么位置?”    “我在四谷。事情已经办完了,去哪里都行。”    “那就在新宿一带找个地方吧。”    “站前大楼上面有个叫作‘普斋门’的茶馆,八点半可以吗?”    “好吧。”    冬子放下电话。    刚回到家松一口气,真懒得再出去。但船津是在为自己的事奔忙,实在不好意思推卸他。    他会不会又提手术的事……    冬子不禁心情沉重起来。她在想,也许他有新的发现。    她来到约定的茶楼,船津已先到了,正在喝咖啡。    “九州之行如何?”    “挺暖和的。”    “去之前怎么也不招呼我一声?我不是说过吗,要给你当向导的。”    “走的大突然了?”    “都去了哪里?”    “宫崎和福冈。”    “感觉不错吧?”    “我是有事去的。”    “还是为帽子的事。”    “是啊。”    冬子故意显出一点不耐烦。    “那倒确实是有点遗憾,下次什么时候去?”    “最近不打算去。”    船津点点头,突然像想起来似地问道:    “我们所长去了福冈,你没见到他?”    “没有。我不知道他去。”    “好像是前天去的,可能在福冈还得呆两、三天。”    船津看样子不知道冬子是和贵志一起去的。    冬子松了口气,喝了一口咖啡。    船津点上烟,抽了两口,然后伸个懒腰。    “你现在很疲劳,我讲的事你未必有兴趣听,还是那家医院的事。”    “你有新发现?”    “我从医学方面做了大量调查。”    “摘除二十来岁未婚者的子宫是要慎之又慎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不过,必要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倒也是。你第一次去那间医院,是谁给你看的病?”    “谁……”    “院长是不是高高大大的,长得很结实?”    “是啊。但我第一次去的时候,院长先生不在。”    “是别的医生看的?”    “那个医车看上去好年轻,也就三十岁左右吧。”    冬子想起第一次去医院看病的情景。    那个医生态度虽很认真,但作为妇产科医生,似乎太年轻,让人觉得有点信不过。    “那个医生是不是名叫前原?”    “前原?”    冬子不记得那医生的名字。    “他就给我看了一次病。”    “他给你看病,是在什么时候?”    “九月中旬吧。因为是初诊,具体日期病历中应该有记录。”    “今天你回去马上查查。”    “可以。不过,你为什么对这件事……”    “那个医院的院长是区议会议员,经常不去上班,常常由校医院的年轻医生顶班。”    “那么,当时那位年轻医生也是……”    “我想大概是吧。顶班的有三个医生,有时是这个,有时是那个。”    “哪间大学的医生?”    “东日大学妇产科的。”    船津拿出记事本。    “那个年轻医生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嘛——”    “他有没有说要摘除子宫?”    “他只说是子宫囊肿,做手术比较好。”    “但他并没明确讲要摘除子宫吧?”    “听院长讲,做手术时才发现必须摘除。”    “他完全是信口胡言。”    “我从那家医院出来,有些担心起来,就又去了月白的医院。”    “那间医院又是怎么说的呢?”    “也说是子宫囊肿,要做手术。”    “有没有提到子宫?”    “没有。只说是子宫囊肿,需要摘除。”    “这倒与前面那位年轻医生意见相合。”    具体怎么讲的不清楚,但说话的口吻是一样的。    “你去了都立医院,为什么不在那里接受治疗呢?”    “都立医院太大,里面没有空病房。我想,反正都一样,去以前曾去看过病的附近的医院,也未尝不可。”    “以前?那间医院以前你去看过病?”    “这个……,我以前去那里探过朋友的。”    冬子慌忙搪塞。    “总而言之,一开始那个年轻医生也好,都立医院的医生也好,他们在不必摘除子宫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或者……”    冬子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的确,现在回想起来,代代木医院的年轻医生和月白的妇产科医生都没有说要摘除子宫。    虽然他们也说过要做手术,但那明显只是指摘除子宫囊肿。    这一点,与院长的看法是不同的。    “我再证实一下,一开始给你看病的是年轻医生,而施行手术的是院长,对不对?”    “是的。”    手术过程当中的事冬子就不清楚了。打了麻药后,她就人事不省了。手术前院长来看过,手术做完后,切掉子宫的事也是院长向她解释的。    “这么说,只要去问问那个年轻医生,一切也便水落石出了。”    “你认识那个年轻医生?”    “不直接认识。但是,我朋友的高年级同学以前在那家医院上过班。”    “从大学去的?”    “对。因为院长忙,他就一周去顶两次班,赚点零花钱。”    “你刚才提到有个叫前原的,是顶班的吧?”    “他是去顶班的医生之一,另外还有两、三个人。”    “那给我看病的是……”    “不知是前原还是其他人。这个嘛,只要弄清你看病的日期便不难查清。”    “那家医院眼中只看见钱,对病人极不负责任。”    “不负责任……”    “是的,是真的。我朋友听那个叫前原的讲的,绝对没错。”    “可是,去看病的人很多,医院也挺气派的呀。”    “外表看上去气派,事情不一定做得好。说不定看着气派,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不得人……”    “现在实行的是低额、健康保险制度。不管执业医生是大是小,不采取乱检查、乱收费的办法,根本就难以维持。连公立医院也都有这种情况,只是那间医院更为严重罢了。”    “我朋友的那位同学对此深恶痛绝,他辞掉了医院的那份工作。”    冬子喝口咖啡,接口说:    “连医生都被同行的恶行震惊了。”    “是啊。他还年轻,现在大学医院上班。他对一部分开业医生不讲医德,金钱至上十分愤慨。”    “你说那间医院金钱至上,不过,这与我的手术又有何相干呢?”    “哎呀,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可是大有关系。我上次曾给你举过一个例子,与其做手脚接骨矫正手术,不如干脆切除。同样道理,摘除子宫囊肿,不如切除整个子宫,这样更简单省事。”    “如果不需要整个切除,不可能会……”    “我也这样想。但谁敢担保一定没有这样野蛮的医生呢?”    冬子虽觉得这不可能,但她没有可以反驳船律的证据。    “而且,你想,子宫切除手术比子宫囊肿摘除手术要贵很多。”    “为图钱?”    “是的。又省事又好赚。举例说吧,好比电视机的显像管坏了,是换掉显像管,还是新买一台呢?事情虽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金钱至上的店铺会以难修理为藉口,劝客人另买一台。”    “你怀疑我的手术就是这样,对吧?”    “我不敢断言,但愿不是如此。若真是这样,那实在是不可原谅的。”    这不可能。冬子虽竭力这么想,但船津的话却逐渐变成阴影在她脑中扩散开来。    “这样做是否真的必要,拜托那个叫前原的医生帮忙查查你的病历便一清二楚了。”    冬子脑海中出现了院长的面影,跟着又回忆起来了年轻医生的长相。当时虽说话不多,但冬子觉得,还是院长待人亲切一些,话也好听一些。    而年轻医生则表情冷漠,显得爱理不理的。加上他又年轻,冬子私底下颇有些不信任她。    难道说那个态度冷漠的年轻医生是对的,而那个和蔼可亲的院长反倒有问题——    医学方面的事情搞不懂,但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应该是这样。    “总之,不论属于哪种情况,我都无所谓。”    “你这样不当回事,我就无能为力了。毕竟接受手术的是你啊!”    “事情已到了现在这步田地,即使你查清楚搞错了,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它使你蒙受了最大伤害。”    “还是算了吧。”    冬子虽表面很平静,其实她内心却是波涛澎湃。如果真的是那位院长错了,那这个错误就是不可饶恕的。若是为了手术简单,好赚钱而摘除子宫,那就更加令人发指了。    “现在就只差一步了。只要找到你的病历记录,调查清楚手术时的详细情况,一切便一目了然了。”    “真的不要再查了。”    “可是……”    “不要再说下去了。”    冬子用两只手捂住耳朵。    不错,冬子极想知道手术真相,想知道所做的手术是否真的必要。    但她不想让自己觉得难为情的手术再次赤裸裸地曝光。贵志尚可,但暴露给年轻的船津却是她难以忍受的。    “对不起。”    半晌,船津终于无奈地开了口。    “是不是我多管闲事?”    “我是不是太过火了?”    船津正襟危坐,将手掌放于双膝上。    “不过。有一点希望你明白,我很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不忍看你受苦。对那个害你受苦的人我更是切齿痛恨。”    “所以,我想尽我所能……”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冬子拿过桌角上的点菜单,欠欠身子。    “我告辞了。”    “是不是我惹你不高兴了?”    “今天刚从外地回来,有点累。”    “可是……”    “我真心地谢谢你。”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今天我想自己一个人回去。”    “不矛盾,我们是去同一个方向。”    “请原谅,今天让我一个人走……”    冬子说着起身前去结账,船津也离席跟去。    出了店门,乘电梯下楼时,两人都不言不语。下到一楼,从东口出来,门前即有的士在等客。    “你一个人回去?”    船律又再问道。    “对不起,我今天情绪不好。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那好,再见。”    冬子低头轻施一礼,上了的士。    车子驶过西口,拐上甲州街道。    回到房间时已是十点。    刚才原打算收拾房子的,拿出的扫地机还放在那里。    此时,冬子感到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没有一丝力气。    她再懒得动弹,便就势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船津再这样调查下去,冬子可真要吃不消了。不过,话说回来,不可否认的是,冬子也并非不想弄清一切。    如果真的是他们的错误,她在想,我该向他们索赔多少呢?    但马上,她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拿到钱又怎么样呢,失去的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听天由命吧。”    冬子起身点了一支烟。    抽完烟后,她忽然想给贵志打个电话。    今天他应该还住在福冈的那间酒店。    拨通电话,报上房间号,可是贵志不在。    “好像说要外出,十二点钟左右才能回来。”    前台值班的告诉她。    可能又去东中洲一带喝酒去了。对看不见的对方,冬子微微有些妒意。    她心有不甘地从酒柜中取出白兰地,一边看电视,一边喝。    到了十二点,冬子又打了一次电话,贵志还是没有回来。    他是不是在福冈和女人幽会……    冬子吃下上次剩下的安眠药,上了床。    翌日,冬子又打醒精神,投身于工作当中。    手术的事再去想也已经于事无补。目前最紧要的问题是应付时装表演。    时装表演中出场使用的帽子已经做好了。真纪和友美评价不错。而其他人会做何评判呢,冬子隐隐有些不安。    有前檐的这种属常见类型,而钓钟形的这一种则属时髦款式。若模特选得好,应该会有很好的效应。冬子对后一种款式寄予了相当的希望。    三月初的第一个星期六,冬子为观察模特试戴效果,来到位于银座的S百货店。    时装表演安排一周后在百货店的小厅里举行。    此次表演由制帽协会和百货店共同牵头,负责采购的木田和设计师伏木都来了。    冬子决定将出展的有前檐的帽子让年轻活泼、富于现代气息的上村真子戴,而钓钟形的帽子则让脸形端庄的相川特蕾沙戴。    帽子做得好只是一个方面,戴的人的服装,脸形才是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因素。    这一点,相川特蕾沙和上村真子都是一流的模特,不会有问题。    “好久不见了,一起喝杯茶怎么样?”    模特试戴结束后,设计师伏木邀请冬子。    冬子接受了邀请,两个人来到百货店后面的地下茶馆。    “你的脸跟以前比变化大了。”    面对面落座后,伏木说道。    “真的?”    “好像瘦了。”    “体重倒没什么变化。”    “似乎显得更加成熟了。”    伏木笑着戏言,冬子却觉得好像是在说她老了。    “年龄不饶人哪!”    说实话,这段时间照镜子,冬子觉得眼角的皱纹格外刺眼。去年夏天,冬子就注意到了,但这两、三个月感觉似乎更明显了。昨天照镜子时,她还有意揪了揪两边太阳穴的肉皮。一边揪皱纹,冬子一面在想,可能是手术所致吧。不过,谁知道呢,也许不做这个手术,到了这个年龄,也该有皱纹了。    “我看你干脆做模特上台表演算了。”    伏木恭维似地说道。    “我?那怎么行?”    “你肩膀不够浑实,有点美中不足,但我想你会非常出色。”    “你大可不必这样费力安慰我。”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伏木顿了顿,喝了口咖啡。    “你知道吗?那个叫特蕾沙的女孩子里面的大牙没有了。”    冬子只知道相川特蕾沙是个混血儿,她是个颇受欢迎的模特,除此之外,便一概不知了。    “为什么呢?”    “拔掉了。”    “虫牙?”    “不是这个原因。是为了让脸颊看上去更瘦削。”    “瘦削?”    “没有里面的大牙,从脸颊到下巴,便刀斧削般地呈锐角,现在当红的模特,几乎人人都拨了。”    冬子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透过皮肤可触摸到牙齿。为了美容,将好端端的牙齿拔掉,这是何苦呢?    “没有里面的大牙,岂不要影响咀嚼的功能?”    “她们哪,本来就只吃一点点东西。这样才可以不致肥胖,保持身形。说起来不雅,甚至有的女孩子刚觉得贪嘴多吃了一点,就马上吃泻药。”    “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哇。”    “专业人士也不易呀。”    冬子点点头。的确,在这个世界上,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不过,伏木先生您倒是消息挺灵通的。”    “这个嘛,因工作关系,我与她们颇多交往。”    “模特当中,一定有您的相好吧?”    “有什么办法呢,木之内小姐您又不垂青我。噢,跟您开个玩笑。”    伏木说完,突然话锋一转。    “您最近有没有见过木田经理?他可是移情别恋了。”    “移情别恋?”    “您不知道?他现在和您店里的一个年轻女孩正打得火热。”    “我店里的女孩子?”    “那个二十二、三岁的、风风火火的女孩子。”    “是不是真纪呀?”    “对了,是叫真纪。我前几天看到他们俩在涩谷一起走,很亲密的样子。”    “可能只是路上偶然遇到的吧?”    “不不,当时已经很晚了,而且两个人手挽着手,又是在酒店林立的道玄坂一带。您不觉得可疑吗?”    “作为老板,您监督不力呀!”    话虽是这样说,冬子确是首次耳闻。水田也好;真纪也好,都没有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给她。    “木田君曾经非常钟情于您。可能是觉得没指望,才转而对您的部属下了手。”    水田确曾追求过冬子。    有一阵子,几乎每天来电话,两人曾一起吃过几次饭。有一次,还接了吻。    但最近这几个月,木田不大到店里来了。    当然因为工作关系,彼此也有交谈,但大都是在电话里。碰面的时候,两人也都是长话短说,匆匆分手。冬子一直没怎么留意,但经这么一说,她始觉他最近是在有意识地疏远自己了。    “木田先生真的在和真纪拍拖?”    “我将此事告诉您,您不会骂她吧?”    “骂她?为什么?”    “倒也是。您其实一直在逃避他。”    真纪和木田相恋,冬子其实无权过问。    “不过,对此事我倒有些怀疑。真纪这姑娘,应该还有其他男朋友。    “现在的年轻女孩子,有四、五个男朋友并不稀奇。正好木田君也是风流成性,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曾有一次,真纪就恋爱方面的事征询了冬子的意见。    说是一位在出版社上班的大学同学,迫她与其同居,很是苦恼云云。    冬子劝她,若无结婚打算,就还是了断的好。这不是半年以前的事。    其后,她没有再提过那个男的。看来,她是移情木田了。不过,也有其他男人经常打电话给她。    光冬子就知道两、三个不同声音的男人。真纪和他们—一欣然相约:“几点?哪里?”    她与其中的哪一个最亲近,冬子就不得而知了。但真纪与木田的事,还是引起了冬子的注意。    水田是百货店的采购负责人。一直以来,冬子都极受木田关照。如此一个小店,能发展到今天,木田可说是功不可没。    现在这个男人与自己店里的女孩子成了好事,冬子没办法不闻不问,置身事外。    与伏木分手后回到店里,是下午五时。    傍晚这段时间,正是人来人往最为繁忙的时候,可店里只有友美一个人上班。    “真纪呢?”    “刚才她有朋友来了……”    友美面有难色地说。    上班期间尽量不要离开,冬子虽一再叮嘱,可她们还是经常趁冬子不留神外出。正是年轻贪玩的年龄,冬子也不好太说她们。    约摸过了有三十分钟,真纪回来了。    看到冬子在,她一脸窘态,赶忙表示歉意:“对不起!”    从五点到七点,原宿街上熙来攘往。小小的“钓钟小帽角”经常挤满了人,但真正买了帽子去的客人却并不多。    七点半关了店门后,冬子带着真纪和友美出来新宿,这已是很久没有的事了。    以前每月总会有一次,冬子带店里的女孩子出去吃吃饭什么的,但最近三个月就没有了。    “想吃什么?”    “若是您请客,吃什么都行。”    女孩子们回答得很干脆。    最后,大家挑了歌舞伎町的中国餐馆,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上次还是那个建筑设计师请我们来的呢。”    “是啊……”    “他现在怎么样?”    那以后,贵志曾打过两次电话来。两次都没有什么要紧事,闲聊而已。    “噢,应该不错吧。”    冬子假装不了解情况。    上菜以后,女孩子们又是吃菜,又是喝啤酒。    “老板娘,我有点事想请教您。”    快吃完时,真纪斜倾过身体说道:    “现在有个男的正在追我。”    “这是件好事嘛!”    “但我不喜欢这样。”    “你讨厌他?”    “那倒不是。这个人很热情,也很温柔。但近段时间,他一个劲地想要我的身子。”    “他多大年纪?”    “三十多岁。怎么男人都这么无聊,只想着要性交。”    “发展到一定程度,关系亲密了,有这种要求也是自然的事。”    “可我想,两个人既然相爱,有没有那种事又有什么所谓。”    “你真的这样想?”    “不是吗?干那种事有什么好。老板娘您觉得呢?”    冬子被问得一愣,她望着真纪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对冬子来说,这确是一个难以答对的问题。性事一向都是个人私底下的感觉,不是可以随便拿来比较的东西。    “我也不是特别了解。不过,被自己心仪的男性温柔地拥在怀里,不正是所有的女性所渴望的事吗”    “当然,我也喜欢被拥抱的感觉。但我只希望被一动不动地搂着。手不要不老实乱动,否则我就讨厌了。”    “那你碰到这种情况时,都怎么处理呢?”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友美,这时插嘴进来。    “马上转移话题,或是起身去冲泡咖啡。”    “你这样做,男人会不高兴吧?”    “是的,他们说我没有情调,煞风景等等。”    冬子不由得苦笑了。    “我也毫不示弱,回敬他们:我是不喜欢做这种事,若想做的话,有很多女人可以用钱买。”    “话不能这样说。人嘛,真的相爱了,产生想与对方合为一体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嘛。”    “你意思是说,还是我有问题了?”    真纪有些玩世不恭地叼上一支烟。    “你真的觉得那种事毫无乐趣。”    “是的。所以。干那种事的时候,我总是大睁只眼,静待结束。”    “男人求欢时你这样?”    “我真是想不通,男人为什么会对这种事如此醉心。”    冬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纪脸蛋俊俏,身材不错,胸部也够丰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一开始就这样?”    “我第一次的时候,因为喝醉了,所以全无知觉。”    “你喝酒了?”    “在六本木喝完酒,大家一起去了在御苑前的朋友的公寓在那里……”    “那其他人也都在场?”    “等我醒来时,周围已空无一人……”    “就剩下你一个人?”    真纪轻轻点点头,眼望着地下说:    “我其实是被人强奸的。”    “你说什么?!”    “我不愿意,但他强行……”    “可是,你们是朋友呀。”    “我最讨厌他。”    真纪像是努力在克制回忆带来的不愉快,她紧咬住嘴唇。    “所以,对男人我已经……”    “可你当时醉了。”    冬子找不到更多的话来安慰她。    “这种事你要尽早彻底忘却。”    真纪连连点头。    外表看上去活泼开朗的真纪,不曾想竟有这种作为女人最为惨痛的经历。    冬子突然产生了想要拥抱真纪的冲动。    “肯定会有你钟情的好人出现的。”    “我觉得可能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已不相信男人。”    “别这样想。”    “你想男人个个都很粗暴,只顾自己,不为别人着想……”没等真纪说完,友善打断了她:“你错了,也有男人很温柔的。”    “很温柔,无非是想要得到你的身体。而是在刚开始阶段,一旦发生了关系,他就会变得虚伪。”    “这种可能也是有的,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绝对是的。与男人一睡就万事皆休了。所以,我虽然交了很多男朋友,却没有一个是深交的。”    迄今为止,冬子一直以为真纪是个开放随意的女孩,没想到她的内心世界竟是如此。    “说实话,我恨男人。”    “你喜欢男性,但不愿在性的意义上与其交往,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一起散步、喝酒、说话,不提出其他非份要求的男人我就喜欢。”    “有这样的人吗?”    友美歪歪脑袋。    “有倒是有,都是老人和小孩。”    “我不喜欢年轻人,年龄比我大多少都没关系。”    “若不是年轻人,我就不喜欢。”    “上点年纪的人又温柔,又有钱,对那种事他们也不太计较。”    “我看不见得,中年男人脸皮更厚。”    “总之,我对与男人上床极不感冒,而且我认为做那种事也实在毫无乐趣可言。”    真纪的冷淡可能源于她最初那异常的体验。    “老板娘,我想向你请教的是,我现在的男朋友口口声声说想拥有我,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既拒绝他,又不失去他?”    “我若答应他,他可能会离我而去。若不答应他,他还是要移情别恋,找别的女人。”    “你喜欢那个人,对吧?”    “当然喜欢。”    “那就答应他好了。”    “我害怕,因我不想让他失望。”    “可是……”    真纪所谓的毫无乐趣,只是个错觉而已。当初那痛苦的体验导致她精神上的抗拒,实际上应该什么事都没有。    想到此,冬子忽然惊觉,原来真纪的状况竟与自己非常相似。    现在,冬子和真纪在接受男人的爱方面都有障碍。一方是因为失去了子宫,另一方则是最初在性方面受了挫折。    原因虽各不相同,但两人都害怕接近男人则是共通的。    无论如何,女人的心理都是极其微妙的。因为一点小事,那种不可替代、无以比拟的性之欢悦无处可觅了。    “不过,我想,与自己喜欢的人浪漫缠绵,情况就会好起来。本来嘛,女人的身体就是这样一种构造。”    友美的恋人是画报编辑人员。三人当中,她是最正常的了。    “性爱是一大乐事。人类迄今为止,在传宗接代的同时,也极大地享受了这一乐趣。”    友美讲得入情入理。但无可否认的一个事实是,很多人感觉不到这种快乐。要在以前的话,冬子可能会赞同友美的观点,但她现在更能理解真纪那种寂寞的心境。    “喜欢他却又不愿意委身于他,我觉得这不合情理。”    “正因为喜欢,才不愿意委身于他,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这是女人搪塞推辞的借口。”    “不。没有肉体关系,男女照样可以相爱。”    “这怎么可能。”    “好了好了,别再争了。”    两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越说越激动,眼看要吵起来,冬子赶忙制止了她们。    “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不可以妄下断语。”    “如果老板娘您有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您会马上献身给他吗?”    “倒不会说马上……”    冬子想起了船津。船津求欢时,她拒绝了他。虽说对他不乏好感,但还没有接受他的心理准备。除了跟贵志有那层关系外,更为重要的是,冬子怕将自己没有自信的身体给她,会令他失望。    “你刚才讲的那个男人,他是做什么的?”    “老板娘您跟他很熟。”    “我跟他很熟?”    “我说出来,您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呢……”    真纪像下了决心似地点点头。    “是S百货店的木田先生。”    “噢……”    冬子像第一次听说似地点点头。    “其实,他喜欢老板娘您,后来觉得无望便放弃了。然后才找的我。”    “哪能呢!你比我年轻,漂亮,他自然是喜欢你了。”    “您不反对我跟他交往?”    “当然不反对。”    “这个人虽风流一些,但很坦诚,所以我接受了他。”    真纪总说木田的坏话,也许这从另一面反映出她对他的在意。    “您有没有觉得难以置信?”    “没有哇。这不是很好吗?”    “我决定告诉您,看来是对的。”    “不过,我想劝你一句。既然与他交往,就别当儿戏,尝试认真地去爱一个人,好吗?”    “但我好没自信啊。”    真纪不安地咕哝道。霎那间,冬子感到了一种同病相怜的亲切感。    三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六,表演在银座S百货店的小厅里举行。    表演分昼、夜两场。晚上这一场出席的有中山夫人和“含羞草馆”的老板娘,贵志后来也来了。    晚上这一场来客特别多,能容纳三百人的厅里挤得水泄不通。    各帽子店、学校、策划室等共拿来了六十来款展品。    开演前,代表主办方的协会理事长和百货店的老板致了开幕词,然后才开始正式表演。    模特们戴着各种帽子、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随着音乐节拍走上舞台,摆出各式各样的造型和姿势。    电视上经常可看到的著名女节目主持人对展示的各式出品进行解说。    冬子的前檐帽和钓钟帽在表演的后半部分出了场。    当前檐帽出场时,合着欢快的音乐节拍,上村真子肩膀左右耸动,强调了年轻和欢快,向大家做了富有青春气息的展示。    接下来,场上气氛一转,音乐变得舒缓轻徐,戴着钓钟帽的相川特蕾沙出了场,会场内响起啧啧声。    主持人不失时机地介绍道:“这款钓钟帽,在流行的款式中强调了非常女性化的一面,适合从小姐到太太各个年龄层次的人配戴。”    长着瓜子形脸的相川特蕾沙戴这种宽大的帽子极其合适。    制作人是原宿‘钓钟帽店’的木子之内冬子小姐。    自己制作的东西现在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冬子感到周身发热,兴奋莫名。    相川特蕾沙穿着与帽子非常合衬的很时髦的深色连衣裙,在舞台前面做了个造形。然后自右至左打了个转,缓步退场。    模样俊俏,身材出众是做模特的绝对条件。但如脸上表情太丰富,则会适得其反。    与演员不同,模特如脸上表情太过丰富,客人的视线会被吸引到脸上,反倒不再留意穿戴的东西。    所以一流的模特往往面无表情,道理正在于此。相川特蕾沙就是如此。虽然做着各种姿势,但特蕾沙始终脸如假面,看不到任何表情变化。    仅仅是在最后,在舞台前面亮了个相,转身退场的一刹那,她才偶然露了一下微笑。    此后,立木洋子、安川安娜、多摩米多莉等一流模特陆续登场,共七个人,每人展出将近十款左右。    最后,参加出演的全部七个模特一起出台亮了相。    表演六点钟开始,八点钟结束。、    “一块去喝茶吧,贵志说他也去。”    冬子正在与到会的其他人攀谈,中山夫人走过来招呼她。    “不好意思,我得拾缀一下,可能得晚一点。”    “那我们先过去,并木街的‘红砖屋’在二楼。”    夫人说完,回头又去找贵志。    三十分钟后,冬子来到“红砖屋”,贵志和中山夫人坐在可俯瞰大街的靠里面的坐席上。两个人没要主食,正在喝着白兰地。    “我也喝点。”    表演结束了,冬子今晚也想轻松一下。    “咱们三个,已经好久没这样坐在一起了。”    夫人说着,端起酒杯碰了碰。    “今天的表演真精彩。尤其是你的展品,实在是没得说。”    这也许是客套话,但被夸奖总是令人高兴的。冬子连忙道谢。    “这款大方典雅的钓钟帽肯定会流行起来的。你说是不是,贵志?”    贵志马止随声附和道:    “是的。想不到你竟会有这么好的感觉。”    “这样讲话也太不礼貌了。是吧,冬子?”    “可我就是这么想的。”    三人不由得一起笑起来。    冬子当初开店时,贵志曾打趣说,结局只有一个,迟早关门。他认为这是冬子兴之所至,玩玩而已,所以并没当回事。    可是几年过去,冬子非但没关门,还站稳了脚跟。这期间,冬子也确实经受了锻炼,明白了谋生的艰辛。    “那款帽子我想买一顶。一定很贵吧?”    “夫人您买的话,我一定出个您满意的价。”    “只可惜,我不是相川特蕾沙那样的大美人呀!”    夫人自谦地说。其实,她人虽已中年,却并未发福,应该说是身段保持得很好的美人了。    “戴上那顶帽子,我家那口子准要骂我像个跑街的戏子。”    “不会的。太太您这么大年纪戴,再合适没有了。”    “买倒是可以买。只是戴上它,我又实在无处可去。喏,贵志,你给我介绍一个男朋友吧。”    喝了白兰地,夫人似乎有些醉了。她的眼睛里放射出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媚光。    “我冒冒失失地给你介绍一位,岂不是要挨教授的臭骂?”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呀,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在猛说了一顿教授的坏话之后,夫人拿过手提袋。    “我好像醉了。我的脸是不是很红?”    “没事。”    “我觉得脸好热。”    可能是要拿化妆盒什么的,夫人拉开提袋,探手进去。    不知一件什么东西从夫人手里掉落下来。    瞬间,夫人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将掉在桌子上的蓝色小盒子放回袋中。    “对不起。”    夫人声音不大,却弄得贵志很诧异。    “失陪一下……”    夫人很难堪,有些呆不下去,她提起手提袋进了里面的化妆间。    “她怎么了?”    一直目送夫人离开的贵志嘟哝着。    “突然间她就慌乱起来……”    冬子因这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而耳热心跳。    因为事出突然,所以大家都懵懵懂懂的。夫人包裹掉出的物件好像是月经时用的东西。    可能是夫人拿化妆盒,误将它拿了出来。她脸色涨红,跑去卫生间肯定是为这个。    奇怪的是,夫人为什么要将这东西放在包裹呢?她应该早就不需要这东西了。    “以后,别拉上她,我们两人单独相会吧?”    贵志似乎没注意到夫人掉出来的东西。    “我们何必要同她一起呢?”    “可是,夫人她想跟你一块呀。”    “我对她并无兴趣。”    贵志话音未落,夫人已倒了回来,刚才的狼狈之相已无影无踪,嘴唇倒是更红了。    “今天晚上,贵志你不着急走吧?”    “不行啊。”    “偶尔同我们一起喝喝酒,有什么关系嘛。是不是嫌我碍事呀?”    “那倒不是。等一下我还得去其他地方。”    “已经九点了,还去哪里呀?”    “事情倒也不是特别重要。”    “肯定有鬼。这样吧,等一下,我们两个跟着他去。”    “行了行了。结账了。”    “那你是要带我们同去的了?”    “今天晚上实在是有事,下次我们再慢慢喝吧。”    “你就会要嘴皮子。总是说忙,要逮到你谈何容易!”    贵志拿起点菜单,离席而去。    夫人先出去了。冬子正下楼梯,贵志从后面赶上来悄声说“我在六本木的‘BellPocket’等你。”    星期六的晚上,银座大街上虽很热闹,酒吧街却很冷清。市道不好,到了星期六这样的休息日,很多店都不开门。    “对不起,我失陪了。”    出了店门,贵志向夫人道别。    “你有事,我就不阻你了。下次你可一定要来。”    “没问题。”    贵志点点头,大步流星地朝旧电通大街走去。    “又给他溜掉了,他可真是个大忙人哪!”    夫人转向冬子。    “哎,咱们两个人去喝吧,六本木有一间店我很熟。”    “算了吧,我今天很累。”    “怎么,你也不行?”    夫人颇为不满。她话锋一转,像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    “你刚才看到了吧?”    “什么?”    “那个蓝色盒子。”    夫人顺着并木街朝有乐町方向走。    “我拿化妆盒,拿错了。贵志他没注意到?”    “好像没有……”    “那就好。你会不会笑话我?”    “笑话你?”    “对呀。不需要那东西,还装模作样地带着。”    霓虹灯下,夫人的侧脸似乎很红。    “不过,女人的心理确实怪。你想,有月经的时候,真的是不胜其烦。现在没有了,反倒想带上那东西。”    “你说是不是很麻烦?”    走到五丁目的街口,两人驻足让过两部车,然后横穿马路。    “你有没有这样的念头?”    “没有……”    “是吗?看来就我异常。”    “别这样说。”    “不过,说起来也真怪,包裹装了那东西,心里就踏实了。”    冬子有点明白夫人的心情,她点点头。    不一会,两人来到晴海大道。也许是星期六的缘故,有乐町车站附近,成双结对的年轻人很惹人注目。刚过九点,都市的夜生活现在开始拉开序幕。    “你还要回去?”    霓虹灯下,夫人表情孤寂。    “请原谅。”    “拦部车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    冬子摇手拒绝,可夫人不由分说招手停了一部的士。    夫人家所在的代官山和参宫桥大致一个方向。“你近,先送你。”夫人这么说,冬子也不好坚持。    没办法,不上车是不行的了。    “我总觉得就这样回家未免太可惜了。”    夫人对着光怪陆离的街道,尚自意犹未尽。    “今晚教授不回家。”    “我懒得管他。”    冬子试探着问起教授,夫人似乎不愿多谈。    车子过了霞关,驶向六本木。夫人向冬子靠靠。    “自上次以后,你再没来过我家,我一直等着你呢。”    “对不起。”    冬子想起与夫人亲热的情景,不由涨红了脸。    “表演已经过去,你也该有些空了吧?”    “也许吧……”    “我想跟你再好好亲热亲热。”    听着夫人的耳语,冬子不由得僵直了身体。    “与自私的男人相比,还是女人跟女人好吧?”    跟男人在一起,麻烦自然是要麻烦一些。但女人之间的性事,总似乎有点空洞的感觉。    “我看你还是就这样直接到我家算了。”    “可是——”    “累了的话,就住一晚再走嘛。我丈夫你不必介意。现在我们俩不但分居,而且分床了。”    “两个人不住一个房间?”    “那个寡情薄义的家伙,是我要与他分居的。”    看来,夫人和教授之间关系相当紧张。    “嗯,去我家啦。”    “我今晚是真的累了。”    “你不是等一下去和贵志相会吧?”    “怎么可能呢……”    天机被道破,冬子咽了口唾沫。夫人望着前方说:    “嗨,也难怪。你们并没有真正分手吧?”    “当然啦,有男人还要女人干嘛。”    冬子没有接腔。车子沿着青山街驶向汉谷方向。    “我现在回去,真的是无所事事。”    夫人接下来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看我还是先在青山下吧,喝点酒再回去。”    “这么晚了,不要紧吧?”    “我这么一个老太婆,有哪个男人会看上我呢?”    夫人说完,招呼司机停车,下了车。    与夫人分手后,冬子径直奔“Bell Pocket”,贵志正和老板娘对酌。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中山夫人乖乖地回去了?”    “她说要再玩玩才回去,在青山下了车。”    “她还和以前一样,精力旺盛得很哪。”    贵志苦笑着说。冬子要了一杯加水威士忌。    “刚才辛苦你了。”    冬子叫的加水威士忌来了,贵志举了举杯子,表示干杯之意。    “她这个样子,中山教授不愿搭理她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是因为教授太风流,夫人才这样子的啊。”    “其实也不尽然。”    贵志知不知道夫人也失去了子宫呢?冬子突然想证实一下。    “中山夫人做了手术的吧?”    “你咋知道的?”    “听夫人讲的。她说,自那以后,教授就风流起来了。”    “不对。放纵自己的是夫人。”    “是真的?”    “她说,反正不会怀孕了,还顾虑什么呢?”    “倒也是。不过,听她讲,是教授冷淡她,她才这样纵欲的。”    “我是听教授说的,可能只是一面之辞。实际情况也许并非如此。”    “也有可能是在那之后,她才变得放纵起来的。”    “一种满不在乎,彻底看穿的心态使然吧。”    “一般来讲,大多数人都和你一样,顾虑重重,从而变得禁欲起来。也有极少部分像夫人那样纵情去玩。”    “不过,假如她丈夫对她温柔一点的话……”    “那倒是。总之,做完手术后,她变化可大啦。”    不单是夫人,谁做了那种手术,都难免会发生变化。    冬子喝下一口加水威士忌。    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夫人在街上躅躅独行的情景。    贵志说,手术后夫人就放纵了,难道果真如此?换句话说,即使是真的放纵了,应该说也是手术之故吧。    现在冬子无意一味指责夫人。    “藤井太太也做了手术。”    “什么时候?”    “大约一周以前,据说手术顺利。”    “也是全部摘除?”    “听说是。”    冬子眼前浮现出在福冈见过的藤井的娃娃脸。    “听他讲,做手术时,他太太害怕,要他陪着,所以他一直在场。医生也讲,既是要摘除,哪里有毛病,看看清楚也好。”    “他都看到了?”    “第一次看做手术,他真的大吃一惊。”    妻子做手术时,丈夫在场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想到此,冬子不禁打了个寒噤。    “看过之后,他也就心净了。”    贵志换上烈性白兰地。冬子端起第二杯加水威士忌喝了一口。    “对了,今天船津那小子没来看表演。”    “为什么船津他……”    “你给我的两张票,我给了他一张。”    冬子给贵志两张票,原意是让贵志和太太或其他女人一道来。    “船津对帽子并无兴趣呀。”    “可他迷恋着你呢……”    “别开玩笑!”    “你急什么?女人被男人喜欢有何不好?”    “什么呀……”    冬子像喝药一样喝下加水威士忌。贵志喝着白兰地。稍顷,他转向冬子道:    “你是不是还放下不那件事?”    “什么事?”    “手术,还有其他的一些事儿。”    “你要想开,不要老记挂着这事。”    冬子想,船律讲的那些话告诉贵志听也好,自己一直憋闷着也不是办法。    “那个……”    冬子呷了一口刚添过的加水威士忌。    “代代木那家医院,名声好像不大好。”    “为什么呢?”    “听说他们滥做手术,是一家只重金钱的医院。我那手术也是,听说根本不必摘除子宫……”    “你听谁说的?”    “有个熟人帮我调查过。”    “他说你的手术有些蹊跷,是吧?”    “现在还不能做结论。那家医院里有个认识的医生,他说帮忙查清。”    “你有没有托他帮忙?”    “这个……”    “我看还是算了吧。”    “你真想弄清楚,那也没有办法。不过,你有没有信心,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泰然处之?”    经此一问,冬子还真觉得没有自信。    “如果确系错误摘除,当然不能善罢甘休。    但这会成为你长期的心理负担。而且,即使是你查明了,又能有多大意义呢?”    贵志的话确有其道理。那个时候,就不再是医疗过失这么简单的问题了。病倒在其次,关键是在心灵深处留下阴影,并进而影响到男女交往问题。    “你应该力求尽快忘记此事。”    的确,对冬子来说,现在重要的不是搞清手术真相,而是要忘记手术这件事。    “告诉自己,手术之后,我还是我。”    贵志端起酒杯,以开导的口吻说道。    冬子点着一支烟。抽完时,时钟指向了十点。    “今晚什么打算?”    “直接回家。”    “嗯。”    今晚即使贵志想留她,冬子也无意前往。在身心都没有康复以前,她不想与之太过亲密。    但当他看到贵志并不是坚持时,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虽说拒绝之心已决,但对方真的不坚持,便又有了一种失落感。    “咱们走吧。”    贵志起身离去,冬子相跟着出了店门。外面正下着小雨。    进入三月份以后,晴雨天气两三天一个轮换。    “还挺冷的。”    贵志说着,竖起大衣领子。沿霞町方向走出不远,有的士驶来。    “我送你回去。”    冬子也不推辞,先上了车。    “刚才你说正调查医院,除了那个人,没旁人知道吧?”    “嗯……”    “如果真的有差错,我必须向你道歉。”    “你?”    “当初是我介绍你去那家医院的。”    “可现在医院已经易主了……”    “我认识的那个医生去年突然死了,医院也易帜改姓了。”    “对,院长也换了。”    “要是以前那个医生,我倒是可以向他查查。没想到医生换了,会干这种缺德事。”    “是啊。”    “总而言之,忘掉这件事。”    “我晓得了。”    “下次还一起去旅游吧。北海道,怎么样?”    “我倒真想去看看。”    “再暖和点,我们就去。”    冬子知道贵志的良苦用心。其实,冬子的障碍与贵志没有关系,这是冬子或医生的责任。    但贵志现在竭力想抚平这个创伤。是他将冬子从一个无知少女变成了女人,却未能与之结为夫妻。贵志很歉疚,他想藉此机会予以补偿。    进入三月下旬,便开始收到花信了。    据说今年染井吉野樱花要比往年开得早一些,但到了四月初,天气骤然转冷,含苞欲放的花蕾又都蔫了。不过,五号星期六那天开始,东京城内的樱花“忽”的一下子全开放了。    从参宫桥到原宿道路的两旁的樱花,也在六号星期天这天竞相开放了。    冬子每见到樱花,在惊叹其美丽的同时总有一种不堪忍受的感觉。    为什么樱花要这样拼了命似地开呢?自自然然,悠闲舒适的去开又有何不可呢?    但是,樱花似乎不似人类这么国通。开的时候,惊艳一时;然后便骤然消失,芳踪无觅。    男人们激赏这种爽快,将之定为日本的国花。这体现出日本男性推崇的执著精神,但观者却颇不轻松。    冬子更喜欢闲适一点的花。诸如含羞草啦,小毛球啦,这类花徐徐开放,花期很长。    一般而言,女性没有男性那么喜欢樱花。    虽说女性也觉得樱花美丽,爽洁,但这有别于男性对樱花的观感。    对待花的这种不同态度,也许与男性和女性的生存方式不同有关。    女人从思春期开始便进入了花季。其时艳压群芳,但时间短暂。    与此相对,男性却似乎没有花开烂漫的时期,似败不败,花期很长。    女人看到樱花,触景生情,顿生美丽不足恃之感。花与人似,自然生出逃避的念头。    相反的,男性之所以憧憬樱花,恐怕正由于男性与这种爽洁无缘之故。    男人如同含羞草和小毛球一样,花期很长,故此可以若无其事地大赞樱花。    冬子对樱花在生理感觉上难以接受,也许正是这个道理。看着争奇斗妍,压枝闹春的樱花,冬子总感觉有说不出的悲凉。满脑子充斥的只有顷刻即要凋零的虚无感觉。    冬子对今年的樱花尤觉感伤。身体从外到内,都产生了青春将逝的感觉。这种感觉与樱花互为映照,便更趋强烈了。    冬子为樱花之美所感动了。触景生情,她不敢在樱花树下久留,每次都是匆匆而过。    还是丑陋点的世界好些。浑浑噩噩,怨念纷陈的世界反倒会令人平静。    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冬子有些破罐破摔,走哪算哪的感觉。    神宫林子中的樱花满开那天午后,中山夫人来了电话。    “上次那帽子,情况怎么样?”    夫人问的可能是上次出展的帽子。    “托您的福,带檐帽已经出嫁,那顶钓钟帽还待字闺中。”    “还在店里吧?”    “是啊。”    带檐帽是面向大众的,但钓钟帽平常外出时却有些戴不出去。野外派对或是游园会时倒挺合适,但一般人极少出席这种聚会。    参加表演的模特和一个女演员曾来看过,但没明说要买。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买了吧。挂在那里当摆设,岂不是太浪费了。”    的确,如果卖不掉,费工费力所做的这件商品也就白费了。    不过,冬子并不是太急出手。花了偌大精力创作的东西,她倒希望一直留住。    “方便的话,你帮我过来,好不好?”    “送到你家里?”    “帽子那么大,有点费事。不过,坐车也就一眨眼功夫就到了。”    夫人的做法很巧妙。其实,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以买帽子为由,邀冬子上她家里来。    “今晚或者明天都可以,你看呢?”    她这样讲,冬子也不好拒绝。    “好吧,就明天吧。”    “七点钟左右,行吗”    “行!”    冬子有点怕去中山夫人家。她怕说着说着话,又像上次那样,稀里糊涂地陷入异常的关系中去。    不过,内心里她也有接受夫人爱抚的期待。    翌日,冬子将钓钟帽装入圆形帽盒,出了店门。    来到大街上,很快便拦到了一部的士。到达夫人家时,七点刚过。    “请进。”    夫人身着斜纹格子长裙,上穿一件同样质料的衬衣。她笑吟吟地迎了出来。    “正等你呢。”    冬子马上被请进靠大门的客厅里面。    “教授呢?”    “别管他,今晚他很晚回来。对了,你还没吃饭吧。”    “我傍晚吃过了。”    “那就喝点葡萄酒吧。”    夫人手脚麻利,三两下已在桌子上摆好了酒杯。    冬子把钓钟帽从帽盒里拿出来。    “先试戴一下帽子吧。”    夫人从冬子手里接过帽子,扑到镜子跟前。    “怎么样?”    “不错,很合衬您。”    “再看看。”    夫人全身照着镜子,正面照完照侧面。    “是不是稍稍向右斜一点好?”    “因为帽边是向上翻起的,稍微压低点可能会好些。”    冬子站在一侧为其正了正帽子。    “有道理,是这样好看些。”    “配上深色晚装会更见效果。”    “是啊。”    夫人又左边照了照,右边照了照。    “我很满意。不过,肯定很贵吧?”    “您买我很乐意,打个折扣给您吧。”    “我先生知道了,肯定又要骂我了。”    夫人做出为难的表情,但显然她并不真的在意。    她丈夫中山教授是地道的东京人,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不少土地和房产。做教授的工资只是供他零花而已。    “得多少钱?”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若是普通帽子,根据材料费马上可以算出,但这顶帽子用了厚毡,而且是手工缝制。”    尤其是出展的东西,设计和做工都很考究,很难讲多少价钱才算合适。    “五万日元,怎么样?”    “好,就五万日元吧。”    如果是普通帽子的话,这个价钱是挺贵的。但这顶帽子花了差不多整整一周的时间才做好,细算一下,应该算是很便宜了。    “这帽子归我了?”    “当然归您啦!”    “不这样花花他的钱,让他一个人胡天胡地,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夫人买下这顶帽子,似乎是在跟教授赌气。    “我给您送个新的盒子来。”    “不用了,这个就行。”    “这盒子是我临进拿来装的。”    “那就麻烦你了。”    夫人给林子里斟上酒。    “这个事就这样定了。咱们喝酒吧。”    “谢谢您。”    “今天不急回去,啊?”    “您不方便吧?”    “别介意我丈夫,他很晚回来。今天我不会放你走的。”    被夫人盯住着,冬子身体中刹那间产生了一种过电一样的震颤感觉。    “今天我非灌醉你不可。”    “那可不行,求你千万别这样。”    “你是个乖孩子,从来不露真相。”    “这……”    “你不必掩饰,没事的。你的情况,我都了解。”    可能是有过肌肤相亲的经历,夫人很自信。她意味深长地笑着。    “你不想我?”    “你肯定想我了。”    说不想是假的。酒醉回家或是一个人夜半醒来,冬子常常会胡思乱想一通。甚至曾经有过中山夫人雪白的手扶弄她的乳房的错觉。    “自上次以后,你都怎么过的?”    夫人从对面的座位上坐过来冬子身边。    “有没有和男人上过床?”    “没有……”    “一般的搂搂抱抱总是有的吧?”    夫人含笑的眼睛凑到了冬子鼻子尖上。    “男人好还是女人好?”    此时,夫人的手已在抚弄冬子的头发。    “与男人比起来,还是我好吧?”    冬子心里虽在抗拒,但身体却像被捆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女人又温柔,又体贴,也不猛烈……”    说到此,突然,夫人的唇凑到了冬子的耳根。    “你慢慢闭上眼睛感觉一下。”    冬子依言闭上眼睛。    “我会极尽温柔,把你侍候服贴为止。”    随着轻柔的气息,夫人的声音像咒语一般流入冬子的耳朵。    “别紧张,放松。”    “别动……走,咱们过那边吧。”    夫人站起身,拉过冬子的手。    冬子就这样像被奉上祭坛的牺牲品,被带入里面的卧室。    再往后,冬子就失去了时间概念。    冬子被夫人的手指和舌头抓捏着,翻弄着,时不时地快意地呻唤着。她柔软纤细的身体像弦一样地绷紧,像弓一样地弯曲。    她虽然嘴里在喊着:“别这样,快别这样。”身体却在迎合和鼓励这种行为。    女人之间的爱是没有止境的。    只有当其中一人疲累不堪,支撑不住倒下来时,做爱才会结束。    大汗淋漓,气喘嘘嘘,小声的呻吟此起彼伏。终于,两个雪白的胴体陷入了深海的静寂之中。    巅狂过后好一阵子,冬子还趴伏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次,先起身离开床的还是夫人。    “你再歇会吧。”    夫人用浴巾裹住身子去了洗澡间。冬子几分钟后也起了身。    夫人这样做,并不单单因为她是这里的主人。    在整个行为过程中,主导权始终掌握在夫人手中。虽说都是女人,但引导者是夫人,冬子只是被动接受。有时,夫人也会要求冬子爱抚她,但时间都不长。    总之,夫人是男角,冬子则是纯粹的女角,夫人颠鸾倒凤,冬子夫唱妇随。    回复正常意识——从性事中清醒过来的快慢之差,正是这种角色的反映。    另外也还有一个原因,冬子害怕清醒。抬起头,下了床,马上便被拉回现实世界。清醒的一瞬间,刚才自己做过的事便如暴露在阳光之下一般。    一种做了丑事的羞愧之意油然而生。冬子极力想回避这一点。    怕归怕,老趴在床上也不是办法。    门响了一下,夫人走了进来。    “起来了?”    新浴的夫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怡人的香波味道。    “喏,你去冲冲吧。”    夫人柔声招呼。这已远非帽子店的主顾与店主之间的那种关系,只有拥有共同的爱的秘密的两个女性之间才有这种亲昵。    冬子顺从地起身用浴巾围住身体。    “感觉不错吧?”    “今天比上次过瘾。”    夫人将冬子柔软的头发分往两边。    “开不开心?”    “嗯……”    “你真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可人呀!”    “娇小,质朴,却非常敏感。”    “快别讲了……”    “我在夸你呢,小猫。”    夫人说着,撩起冬子的头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冬子沐浴完,夫人已在桌子上摆好啤酒、桔子等她。    “过来喝酒吧。”    “我该……”    “早着呢!”    夫人只管倒上啤酒。也许是爱欲过后新浴的缘故,第一杯入口沁人心脾。    “很好喝吧?”    夫人狡狯地笑笑。    “你和女人还是第一次做这事吧?”    “嗯……”    “这个跟与男人的那种不同,不过也非常痛快。你有没有觉得不过瘾?”    “没有……”    冬子微微摇摇头。    的确,这与跟男人做爱时有些不同。愉悦倒是愉悦,但总觉得没有完全满足,似乎缺点什么似的。但这样也好,有一种余韵无穷的感觉。    “老实讲,女人跟女人呢,心情很放松。”    冬子轻轻颔首。    与男人做爱,确有很多顾虑。有时甚至会比较紧张,但跟夫人在一起就没有这种感觉。    两人都明白对方的心思,所以不必相互猜测,也没什么顾虑。只要不在乎因为女人这种非正常关系,反倒是更自在。    “你很敏感。和贵志在一起时,是不是也这样?”    “没有……”    “真让人嫉妒。所以,贵志舍不得离开你。”    “不是。”    以前是以前,现在冬子的身体,半点激情也没有。    “你做过手术之后,是不是更易冲动了?”    “没有。”    “要讲实话哟。我以前感觉一般,可做了手术后,感觉真是奇妙。”    “真的?”    “可能是没了顾虑,心中踏实的原因吧。因为性感觉太好了,我丈夫反倒怀疑是我装出来的。”    “放跑我们这样的好女人,男人们可真蠢。”    同一种病,接受同样的手术,结果却因人而异。夫人说她性感觉更丰富了,可冬子却变成了性冷淡。若两个人做的是不同的手术也就罢了,可听医生讲二者没有不同。    可为什么双方在性方面的表现却如此大相径庭呢?    如果两人接受的是同样的手术,那么出现这种差异就只能在精神方面找原因了。难道说心理不同,对性的感觉便会如此迥然相异吗?    的确,女人的身体和男人相比,就真的是大异其趣。    举个例子说吧,即使是同一种行为,比如同自己喜欢的人做爱和同讨厌的人做爱相比,快感可说是天差地远。    就行为本身而言,并无多大差别。但结果却是前者享受到了巨大的幸福感,而后者却只有生不如死的厌恶感。    但是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却甚少差别。    虽然也存在喜不喜欢的问题,但却不像女人那样执着。    认识贵志后,冬子了解男人为什么可以与自己讨厌的女人性交。这一点,不像女人那样有洁癖。    不单只是好恶的问题。女人在有心事时,或是担心怀孕,或是存在怕让对方失望的顾虑时,可能会提不起兴趣。再具体举例的话,比如顾虑周围有人,甚至有照明灯具不合心意,便有可能兴味索然。    当然,男人有心事时,或是工作方面有什么事放不下时,也会好事难成。这一点,两性也许是一样的。    总而言之,性的愉悦不单单取决于肉体因素,精神安定也十分重要。    而冬子和夫人的差异,其根源可能也正在于此。    不过,冬子有一事不明。那就是为什么跟夫人在一起能兴奋起来,和贵志在一起时却得不到满足。    和女性一起,可以达到某种程度的兴奋,和男人在一起却唤不起热情,这显然不是好恶使然。    若问冬子夫人和贵志更喜欢哪个,她肯定选择贵志。如果贵志现在能满足她,她说不定会马上离开夫人。毕竟还是和男人在一起身心正常。    但实际情况是现在和夫人一起可以感到性兴奋。    为什么会这样呢……    贵志和夫人的区别之处在于爱的方式。过程当中倒无大差别,只是最终贵志会占有冬子。但是和夫人一起,就只是爱抚,没有后来的占有行为。    因为只有爱抚,所以冬子就可以放心地一切随夫喜欢。    但是和贵志一起时就不能这样了。接受贵志以后,脑袋中总担心贵志失望,一直会忐忑不安。    “说实话,你很可爱。”    夫人又打量了一下冬子。    “这种事贵志若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吧?”    这确实跟贵志说不得。    “与男人相比,这也许不够刺激。不过,请你别忘了我。”    “多找些机会,两个人聚聚。”    夫人现在希望这样。但她可是见风转舵的人。若有了中意的男人,她可能马上会转就新欢。要知道,夫人跟男人在一起也一样亢奋不已。    “女人真是奇怪,生了孩子,或是仅仅因为做了一个毫不相干的手术,对性的感觉便会不同。”    “什么不同?”    “当然是变好起来了。也有些女的流产后反倒好起来了。”    “真的?”    “真的。我的朋友当中,就有几个人是这样的情况。不过,我可不喜欢。”    夫人淡然一笑。    “女人就这样,不停地在流动。”    “流动?”    “对,不停留在一个地方。心情和身体每天都不同。一种动态的感觉。”    夫人所言,倒不难理解。    冬子的身体和心情也是每天不同。虽说身体是自己的,但自己却不能预测明天将如何。今天舒心惬意,并不能代表明天便不会心烦意躁,气急败坏。    “男人你怎么看?”    “男人就好比是从不收拾的床铺,一成不变,又脏又粗鄙。”    “你怎么这么说男人呢……”    “不过,这也正是他们可爱的地方。”    夫人接下去说。    “一日三变让人受不了,可一成不变又会使人感到无聊。”    “此话怎讲?”    “你想吧,男人从年轻到年老,做那种事时的快乐几乎是一样的。这一点和女人不同,没有一点深髓的感觉。”    突然,门口的门铃响了。    “可能是他回来了。”    夫人看着门的方向,这样猜道。    “是教授回来了吧?我告辞了。”    “别管他,不妨事的。”    夫人用手止住冬子,走过去开门。    冬子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与夫人颠狂过后,又这样晤谈,不经意间已过去了四个小时。    冬子刚整理好头发,夫人和中山教授便一起进来了。教授着一身碳灰色西装,显得非常合体。    “啊,请坐请坐。”    可能是在哪里喝了酒,教授脸色很红,情绪好像也不错。    “要知道冬子小姐您来了,我会早点回来的。”    “我也该告辞了。”    “你慢坐,不要紧的。我换换衣服。”    教授说着进了里面的会客房。    冬子这是第三次见到教授。第一次是和贵志、夫人一起吃饭时,第二次他和夫人一起来到店里。    虽说是大学教授,可能因为其专业是建筑的关系,他一点不迂腐,看上去非常干练。    教授换了和服,很快就出来了。    “好久不见了。”    冬子施礼问好。教授点点头。    “一点没变。你什么时候都让人觉得美。”    “您开玩笑了。”    “不,我讲真的。贵志不愿离开你一点也不奇怪。”    教授说着,点着手中的烟。    “冬子小姐把帽子给我送来了,就是上次展出的那顶。”    夫人从盒子里把帽子盒出来给教授看。    “你看,很漂亮吧?”    “很时髦。不会是你戴吧?”    “你讲什么呀,不是我戴谁戴?”    夫人把帽子戴到头上。    “怎么样……”    “我看你还是别戴了。”    “当然了,和你一起时我肯定不会戴。”    “我正希望如此。”    “和更年轻的人一起时,戴上效果一定不错。”    “不要做那些让我丢脸的事。”    “丢脸的事,你不正在做吗?”    不知是玩笑还是当真,两人很快就吵上了。    教授转向冬子道:    “你与这样不通情理的人打交道,肯定很烦吧?”    “哪能呢。她一直很关照我。”    作为冬子来说,也只能这样说。    约十分钟后,冬子出了中山夫人家。    “晚安。”    夫人道别的声音没入黑暗的夜空,身后的门关上了。    冬子走到大街上,透过茂密的林木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豪宅。    这一带是涩谷的高尚住宅区,每座房子都占地很大。对普通百姓来讲,是可望不可及的。    从外面看,里面住的人好像都很幸福,其实并不尽然。起码,中山夫妇二人之间就存在难以弥合的裂缝。    教授年届五十,夫人也已过了四十。    他们都已到了人生的成熟期,关系却越搞越僵,这是何道理呢?    理由可能有很多。但直接原因应该是夫人的手术。听说自子宫摘除以后,夫人性欲亢进,而教授则退避三舍。    究竟这个手术对两人意味着什么呢?    冬子越想越不明白。    医疗和手术是为了治病而存在的。赖因有此,恶疾始有克星,患者才得健康。    但这只是一个方面。现在,夫妇两人关系变冷,并逐渐反目,能说这种医疗是健全的吗?况且单单是身体健康了便一了百了了吗?    医疗应该不仅仅是治疗肉体上的疾患,更应该医疗心理创伤。不仅治病,而且治人。    不过,现在的医生哪管这么多。他们对病可能有兴趣,对病人却少有关心。    他们不了解病人个个心理不同,心灵都受了伤害。或者也许知道,却无视这种情况。可能他们认为这与医生无关。    他们如果真的这样想,是不是不负责任呢?    当然,要求医生对患者手术后的性生活负责也许是过份了点。    不过,希望医生能设身处地地为患者考虑,采取简单的应付支差的办法显然不妥。    想是这样想,具体应该怎么办,冬子也不甚了了。    至少,她希望医生能多关心关心患者的心理问题。尤其是与性有关的病,更应体贴患者。    中山夫妻的不和,应该讲与将其推出门外,不加理睬的医生也有一定关系。    冬子打着中山夫人的旗号,考虑的却是自己的事。    ------------------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07、行春    樱花开放时节,东京发生了倒春寒。过了四月半,总算有了春天明媚的气息。    原宿进香道上夹道的山毛榉一片新绿,人行道上种植的藤蔓植物也开始绽放花蕾。    在明媚的阳光下,年轻的男男女女在道路上终日倘佯。    原宿的四季各有情趣。盛夏,山毛榉荫可休憩;晚秋,落叶片片飘满径;冬晨,寒风阵阵显静穆。    这其中,冬子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新绿沁目的春季了。    罩上了各式各样服装的人体模型及玻璃橱窗在艳阳照射下,把周围装点得极具特色,整个街区都漂溢着时髦气息。    但这些时装并不贵。这些服装多以年轻人为对象,选料便宜,搭配也往往比较随意。    留意细看,你会发现款款不同。不管是T恤还是牛仔服,件件都体现了年轻人的创意和匠心。每个模特的脸上都有领导潮流,舍我其谁这样的自信和气概。    这种勃勃生机与街头的新绿浑然一体。    可以将这片街区一览无余的原宿站前的人行桥。站在人行桥上,进香道尽收眼底。    道路自桥下开始向下倾斜,往下通往明治大街的交叉口。接近交叉口处,是地势最低的地方。然后,过交叉口,又开始缓缓向上倾斜。通向青山。    先下再上,这种缓缓的倾斜,使整个街区给人一种富于变化,错落有致的感觉。    冬子每次走过这座人行天桥,都会在桥中间立仁立凝望。    桥下是从青山通向山手街的道路,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不知为何,冬子总感觉人行天桥老在晃动。    桥是钢筋铁骨,稍稍有些晃动也许比纹丝不动更牢固。但遇到强风的日子则有些可怖。    俯视桥下,便不由地会产生纵身跃下的冲动。    冬子感到不安和恐惧,她总把目光投向远处。    如果说东面进香道一侧是城市动的部分的话,西边方向则相对而言属于城市静的部分。    这边右侧可见代代木的丛林,再往前去是明治神宫的神苑。左侧可见现代流线型造型之室内体育场的屋脊,再往远看是体育馆和足球场。    冬子最钟意的事是站在这个人行天桥上观日落。    傍晚,夕阳下山时,冬子会一个人漫步来到人行天桥上静静地眺望落日。    落日如同一个红色的火球,映照着代代木的丛林,然后逐步逐步地沉落在室内体育场的后面。    在大城市中,这样大而鲜艳的落日冬子还没见到过。    这天,冬子又游游荡荡地出了店门去看落日。    从冬子的“钓钟帽店”到人行天桥走路约需二、三分钟。    通过五点,很快就是傍晚的交通高峰期。    冬子上了人行天桥,在桥中央站定,朝西面看去。    四月已经过半,白昼开始变长。落日的下半部分已沉入体育馆后面。    冬天时又大又鲜艳的落日,被春天的暖意包藏,轮廓变得有些模糊。    冬子站在那里,目送最后一缕残光染红了代代木的丛林,才走下人行天桥。    她两手插在裙兜里,边浏览橱窗边顺着进行道往回走。    这时候的冬天看上去就像十七、八岁的少女。    她就这样信步走着,眼睛无目的地浏览着。有一搭无一搭地瞅着沿街的橱窗。    橱窗的装饰并不是天天都变。有的会保持一个星期。但总有店改换布置。你甚至会发现,巴黎高级时装店或是时装杂志上那种款式的衣服这里也有陈列。    一边走,冬子一边进行各种构思、设计。    在大街上散步,是工作中的忙中偷闲,同时也是开始新工作前必要的调整。逛了一大圈,回到店里已经七点。    “刚才船津先生打电话来了。”    真纪站在店里告诉冬子。    “他说过一会儿再打过来。”    “谢谢。”    “她可真逗。他把我当成老板娘您了。”    “我拿起听筒,就听他说,‘上次那事,我想跟你再谈谈’,我问他什么事,他才发现弄错人了;‘啊,你不是木之内小姐啊’。”    从九州回来那天见过船津后,再没见过面。    那以后,船津去调查医院,不知结果如何。冬子虽颇为在意,却没有主动联络。    “可能是讲帽子的事。”    冬子敷衍了一句,进了里间。    设计室里,友美正在做丝带。真纪看她手挺巧,颇适合做这个工作。    “辛苦了!”    冬子本想帮她,可今天全身乏力,不想动弹。她漫不经心地翻着时装杂志,电话铃响了。    拿起一听,正是船津。他似乎接受了上次电话的教训,确认是冬子后才说话。    “医院方面的事,已经弄明白了。今天能见见吗?”    船津久违的声音和他急不可待的口气冬子都觉得很亲切,但她现在并不想马上见他。    每年一到树木发芽的时节,冬子便会觉得身体不适,倒也不是真的哪里不舒服,只是身体倦怠,情绪低落。    从严寒的冬天转入和暖的春天,可能是身体一下子难以适应这种季节的转换所致。    冬子曾怀疑是不是身体消瘦引起的。但她又觉得并不单单由于这个原因。入春后身体不适,女人多多少少可能都存在在这个问题。    其实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今天早上友美一到班上就无精打采的,叫她做事,老大不情愿的,说话也没个好声气。    看样子可能是身体不大舒服。    同为女人,冬子对这种事自然非常理解。同样地,友美和真纪她们对冬子的状态肯定也看得出来。    说实话,冬子一个月当中,身体状态不错的时间顶多也就十天左右,剩下的二十来天就蔫蔫的,情绪波动很大。    “今天是不是不合适?”    船津在电话中追问。    “那倒不是。不过,可能会比较晚……”    “我无所谓,八点、九点都行。”    男人就这样,他们不了解女人的情绪因时而异。因为男人自己一般情绪都比较稳定,便认为女性也是一样。    “我有要事相告。”    对为了自己的事热心奔走、不辞劳苦的人,冬子无法回绝。    “那就八点半左右吧。”    冬子一松口,船津马上说好。    “我去接你吧。或者,还去上次去过的新宿车站大楼。”    “不好意思。你到我的店子附近的‘含羞草馆’来,好吗?”    “是紧靠旁边的那家店吧?好,就那里,八点半。”    船津说完这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放下话筒,冬子叹了一口气。    换个精神状态好的日子多好。这个样子见面,说不定会不欢而散。    现在这种心情,会说出什么话,冬子自己一点底也没有。    坦白讲,去见船津是很开心的,但另一方面,冬子又有点犯愁。    他对自己抱有好感,冬子为此而感到开心。因为以前曾明确拒绝过他,船律从来再没难为过冬子。但她能感觉到他极不自在,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    对这个年轻人而言,这未免太残酷。但却在某种意义上,使得冬子颇为快意。    这个年轻人,对自己可说是不折不扣,叫他去干什么他都会去的。冬子感觉到的正是这种虚荣心的满足。    但反过来,一想到此人连自己的身体缺陷都了如指掌,便不免沮丧起来。船津每提起手术的事,都令冬子有一种被捉了短似的尴尬。    八点钟收档,真纪和友美都回去了。剩下冬子一个人,她关了店门,在设计室的镜子前坐下。    她觉得身体有些火烫烫的,肿胀的感觉。扑了白粉也不觉得好一些。,女人即令是发型不合心意这样的小事也会闷闷不乐一整天。    今天冬子也并没有哪里明显不舒服,但就是觉得不大对劲。这样的日子要尽量控制情绪,无论对方说什么,都要当成耳旁风。    冬子这样叮嘱着自己出了店门。    原宿的茶楼关门早,“含羞草馆”也是十点钟就收档。    冬子到时,船津已候在那里,他坐在里面那堵砖墙旁边。    好些日子不见,船津似乎更加肩阔体健了。    “好久不见了。”    船津依然是斯斯文文地寒暄。    “上次见面是在二月份吧?”    “是的。我从九州回来马上就见了面。”    “前些天,听说你参加了帽子展示会?”    “你们所长也赏光来了,你怎么没来呢?”    “那天我有点……”    “很忙是吧?”    “不……”    船津摇摇头,忽然正色道:    “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什么事?”    “上次到九州,是不是跟我们所长一块去的?”    “要是我说错了,请原谅我。”    “没有一块去。干吗这样问?”    “没有什么,随便问问。”    船津为什么现在对冬子和贵志的关系生疑,冬子真想反问他,他强忍住没问,喝了口咖啡。    船津半响无话,他从口袋中掏出烟点上。    “还是上次手术那件事。我总算看到了那家医院的病历。查了查,发现第一次为你看病的果然是我朋友的那个校友。”    船律停了停,似是在看冬子有何反应。    “按照当时的情况,应该只需切除子宫囊肿即可。”    “但那只是那个年轻医生的诊断吧。”    “是的。不过,按他的意见,没必要切除整个子宫。我跟他讲了你的事,他很气愤,主张一查到底。”    “怎么去查?”    “直接去问院长为什么要这样做。听说你的病历上,只写了子宫肌瘤,其他什么也没写。既是要摘除子宫,就应该写上更详细的理由。”    “私人医院的病历往往记载不祥,听说有的病历只有经手医生才明白。既然医生都说蹊跷,何不查查呢?”    “只要你同意,我去查。像这样的医生应该彻底查查他,如果不治他一下,不知道谁还要遭殃呢!”    “总之,我们先见见院长吧。问问他其他医院说只须摘除子宫囊肿,他这里为什么整个子宫都切除了。叫他给我们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不过……”    “你不必担心。我们有专业医生坐镇。没问题。”    冬子轻轻搅了揽咖啡。    现在说什么也追不回来的东西。但这样隐忍了,确实可能还会有人受害。    到底应该怎么做,冬子自己一时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果你不愿费事,我直接去接院长问清楚好了。”    “你……”    “我不是患者,提出这样的要求人家可能会觉得奇怪,但我若声称我是木之内小姐您的亲戚或熟人,我想他会见我的。若他不见我,我就投诉到医师会。”    “医师会?”    “医师会中有一个叫作医疗过失委员会的专门机构。那里专门受理遭受错误手术、接受错误治疗的患者的投诉,并会展开调查。本来,刚开始时,是为了保证执业医生在诊疗失误受到投诉并败诉时,支持赔偿金,建立的一种公积金制度,后逐步演变,成立了现在这个专门机构。”    冬子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地方。    “如果该委员会裁定诊疗有误,医师必须为该失误支付赔偿金。”    “是医生监督医生啦?”    “是的。这个委员会的成员是来自大学或公立医院的学者或医师,应该说裁定时还是比较公正的,立场是中立的。如果每一件医疗纠纷,都—一诉诸法院,作为起诉方的患者和被起诉方的医师都耗不起,故此成立了此会。”    “你知道的不少嘛!”    “哪里,我也是听那个医生讲的。他跟我讲,目前最近的是到那里投诉。”    船津越说越起劲,眼中熠熠生辉。    “绝对应该搞他一下。”    “这样做没啥事吧?”    “你不必多虑。不管是医生还是其他人,错了就是错了。不会说因为你投诉了,而将你的事公之于众。该委员会只是内部讨论此事,不会泄密的。”    船津见冬子仍是心事重重的,便加重语气说。    “稀里糊涂就被切除了,这样的手术最近好像多起来了。现在你奋起投诉,也许会起到警示作用。”    船津虽踌躇满志,冬子却是无所谓,投诉到医疗过失委员会,能搞明白最好,搞不明白也算了。    “我打算这个星期之内尽快办好手续,名字写谁的?”    “名字?”    “就是起诉人。是写你呢,还是写我呢?我出面也可以,不过还是木之内小姐您本人出面比较好些。”    “可我现在比较忙……。”    “材料由我准备,你只须在上面盖上印章即可。”    “以后委员会可能会传唤你。”    “我?”    “会问你一些有手术前后的事情。据说要问的。”    “不是现在吧?”    “不会,肯定要过很久以后了。”    冬子又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凉了,苦味又重了些。    “你为什么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    “想知道为什么?”    “是啊,这与你毫不相干嘛。”。    “这件事对木之内小姐您关系重大,而我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不信任医生。”    “我母亲死于心脏插管。”    “你母亲已不在人世了?”    “我上高中时。在从静脉向心脏插入细管时,突然就死了。在那之前什么事也没有的。”    “她不是生病了吗?”    “她心脏是不太好,不过,还没有到有生命危险的程度。我认为那绝对是医生的失误。但医生坚持说我母亲属特异体质,不承认是医疗事故。我清楚地记得我父亲和我妹妹痛哭的情况。要放到现在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冬子突然觉得船津像个大人了。    “有一阵子,我打算成为一名医生,以查清我母亲的死因。”    “可我喜欢美术和建筑。而且我觉得以此为理由做医生也有些动机不纯。”    “所以你还是学了建筑,对吧?”    “不过,我到现在也不相信医生。说起来也是的,这次调查医院,我感觉为我母亲复仇一样。”    冬子理解船津的心情。他要追查冬子也不反对。但冬子自己却不打算介入此事。因为她觉得无论结果如何,失去的子宫都是永远失去了。虚无和失落的感觉却是赶也赶不走的。    “这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你忙什么呢?”    冬子换了个话题。    “我没忙什么。”    “我还以为你和年轻女孩约会呢?”    “你也会关心我的事?”    “当然了?”    “我不打电话给你,你知道原因吗?”    “哦?为什么?”    “我一直不知道你和所长的关系。”    船津似乎觉得还是摊开讲比较好。    “坦率讲,是指你们两人的亲密关系。”    “我也真蠢。一开始我受所长指派去你那里时就应该明白到此事。此前,又听说你去了九州,那个时候……”    冬子无言以对。她只是默默地垂着头。    “我先声明,我不恨你,也不恨所长。实际上,我喜欢所长,更喜欢你。帽子展示会那天,我倒很想去,但我怕影响你们,所以就……”    “船津……”    “不过,当我明白了真相以后,倒反而轻松了。”    说到此,船津努力挤出一点笑容。    “咱们走吧。”    冬子扫视了一下四周,进来时几乎座无虚席,但不知不觉间人已走掉了差不多一半。    冬子拿起点菜单去付款。    来到柜台处,“含羞草馆”的老板娘一双眼冲她眨巴眨巴。出了店门,迎面春来的夜风暖暖地掠过面颊。    傍晚时收音机中说今天比平均气温高十度左右,称之为六月中旬的阳气。    虽已过九点,许是因为晴暖的缘故,大街上熙来攘往仍很热闹。    山毛榉树下,有年轻人摆出摊子,摆卖着项链和胸饰之类的东西。    “去那里走走吧。”    两个人朝原宿车站方向走着,船津问了一句。    “今天我这就回去。”    “刚才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    船津提到了自己和贵志之间的事,但冬子并不因此生气。因为此事虽极隐秘,但迟早是会有人知道的。    “有一件事希望你能明白。”    船津边走边说。    “你和所长怎么样都好,我喜欢你。”    “什么呀,快别这样说。”    “我是说真的,不开玩笑。”    说话间,已到了灯火通明的一家餐厅前面。从马路这一侧,透过玻璃窗,可见年轻的恋人们在用餐。    “总之,希望你记下我这句话。”    “谢谢。”    冬子唯有感谢。    “我就从这里坐车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这么近。”    冬子朝驶过来的士扬扬手。船津可能是死心了,他不再说什么。等的士靠过来之后才说:    “这样吧,递交给医疗过失委员会的材料我一准备好,就给你拿来。”    “你很忙,不要勉强。”    “不勉强。对了,我调查这事,所长他不知道吧。”    “当然,我什么也没同他讲。”    “请你继续保密。”    船津站在那里,目送车子绝尘而去。    冬子靠在座位上仰头望天。    微开的车窗吹进了和暖的风,隐隐花粉香味。    上小学时,冬子一闻到气味,哮喘病便发作。来了月经后,竟不治而愈了。    与船津分别后一连数日,冬子精神不振,倦乏无力。她虽有心振作,却总提不起劲来,只好索性听之任之。街上的噪音和女孩子们的唧喳声更令她心烦意乱。    冬子真正领教了作为一个女人的诸多不利。    一般人都认为女弱男强,其实并非如此。女人和男人,论能力其实难分高下。体力不讲,智力方面女性与男性相比绝不逊色。    而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中,女人之所以会给人以弱的印象,完全是因为女人身体的周期性波动。    虽然多少有些因人而异,但总体而言,女人每月有将近十天处于低谷。这期间,工作效率低下,甚而会提不起兴趣。等到身体恢复正常,又得从头做起。    而男性则极其稳定,少有波动,他们不了解女人的这一苦衷,只是一味地批评女人反覆无常。    让男人们尝试一下一个月遭受一次闷头痛和全身乏力侵袭的滋味,我想他们有过这种周期性的,难以忍受的体验之后,必定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有一种说法认为女人不适合作经营者和管理者,我想这也许与受这种波动袭击有关。身体不适,则容易变得歇斯底里,头脑便不冷静。    要说女人弱的话,那只是在身体方面。从根本上讲,并非是知识和管理能力差。    一个明显的例证是,在生理困扰未来之前,女孩子与男孩子并无差别,小学阶段甚至是女孩子更优秀。    之后,从初中到高中,年级逐渐升高,成绩渐无差异,并渐渐地发生逆转。    此时,女孩子开始受到生理波动影响。即使有心努力,身体也往往不配合。从此,开始有所谓的急刹车现象出现。每月,这种波动都会如期而至。渐渐地,女性放弃反抗意志,努力顺应身体的这种变化。这样做无可厚非。对不可抗拒的东西,只有接受它,忍耐它。    多数女性不求上进,缺乏独创性,恐怕就是这种忍耐日积月票所致吧。    冬子曾看过一本书,里面说女性的荷尔蒙以月经为界,由黄体荷尔蒙为主转向以卵胞荷尔蒙为主。    对自律神经和精神起作用的荷尔蒙在月经到来时骤然发生改变。就好比是至今是向右流动的,现在突然转向左流。月经是出现骤然变化的混乱之时。    冬子就常常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突然在向反方向流动。有时会有这样的预感,今天开始,兴趣,嗜好,思想将不同于以往。    这不是你希不希望的事,它是作为身体的一个不可避免的周期强加给你的,冬子最感到无奈的就是这个。    月经前后冬子会情绪忧郁,有一种处身隧道中的感觉,晦暗且令人窒息,挣扎是无济于事的。熬过去,便会穿出隧道重见天日。这期间,你只需静待即可。身体处于底谷时,所要做的事不是抗争,而是耐心等待风暴过去。    冬子认为男女在能力上没有差别,只不过有个做多做少的问题。月经不仅使女人不堪重负,更引起心理紧张,这些无疑都是消极影响。    虽说如此,在社会上与男性抗衡,顽强夺门的女性也不乏其人。那么,脐身上层的职业女性是不是就没有这种进入隧道的时候呢?    有可能这些人生理波动不明显。比方说,冬子有十天陷入隧道,她们则可能只有两、三天或根本不受影响。    有例可证。冬子认识的女演员和时装模特都没有波动,整日精力充沛。屏幕上富有女人味的、温柔可人的女演员其实非常泼辣,其强悍半点不让须眉男儿,至少不是屏幕上所表现的那样小鸟依人。    其实,大家一起共事,个人身体状况如何不可以影响别人。    冬子听偶然光顾的一位叫作K的女演员讲,一月当中某一天痛楚难当而又脱不开身时,她就打一针麻药硬撑。    这样,应付紧急事态还是蛮有效的。但过后看录相,发现不管是台词还是身体动作都有些走样。    K虽年轻,却是实力派演员。她称这样的效果令其目瞪口呆。应该说这事情本身就充满男性色彩。    冬子也希望能像K那样强悍,也希望摆脱生理上的痛苦,活得洒脱快活些。    但她无论如何努力都不成。一跌入隧道,便忧忧寡欢,难以振作。    这种倾向往好处讲,可以说是女性特点的体现。但作为经营者,不是什么可夸耀的长处。所以,在这样的时候,冬子往往保持沉默,得过且过。    不过,今年春天的隧道也是太长了些。平常最多不过四、五日便会出现走出低谷的预兆,可这次已超过一周,仍不见好转迹象。    问题的症结可能在于急剧变暖的气候。    另外,将此次手术向医疗事故委员会提出投诉可能也是一个影响因素。    结果会是怎样呢,冬子是越来越在乎了。    左思右想,冬子甚至觉得还不如死了好。    已没了月经,可身体一月一度的例行波动却依然如期而至,冬子实在是想不通。    三天以后,冬子才渐渐地开始摆脱这种郁郁不乐的状态。    那天早上,冬子正要起床,天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击打在玻璃窗上,街上有投送报纸的少年飞速跑过,看着看着,潜隐于体内的种种不快逐渐退去,心情陡然开朗起来。冬子去洗了个沐浴,照照镜子。“一直苍白忧郁的脸上出现了一些生气,隧道似是昨晚到了尽头。”    冬子身着淡粉底带花图案的衬衣,围一条同样质料的围脖,来到店里。    “妈咪,今天您可真漂亮!”    真纪她们似乎也知道冬子心情有了好转,轻快地跟她打招呼。    和大家闲聊了一会,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原来是贵志打来的。    “我去九州,现在羽田机场。”    贵志的电话总是很匆促。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跟你讲一声。”    “去福罔?”    “还是上次那栋大楼的设计,呆上一周左右。你要没有什么事,就星期天过来。”    今天星期三,到星期天还有四天。    “酒店还是上次住的大地酒店,你能来吗?”    “现在还不能定。”    “要来的话,星期六左右来个电话。我要不在,告诉服务台也行。”    “好吧。    “没其他事吧。”    “没有。”    “那我赶时间,挂了。”    贵志的电话总是这个样子。不到最后关头不打电话来。这么忙还抽空打来电话,应该还算是蛮体贴的,就是有点太烧脚燎手了。    冬子不介意这个,只要有贵志的联络,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将自己的行动一一向她报告。他的行踪我知道——冬子因此而有一种特别的安心感。    接完电话,冬子的心情更加愉快。    外面雨已住歇,街树绿意盎然。一度落稀的人流又重聚起来,店里也有了客人。    冬子不断地招呼着客人。    “妈咪,您的电话。”真纪来叫她。    这次是船津打来的。    “上次说交给医师会的材料,我已准备妥了。今天能见面吗?”    “没问题。你几点钟方便?”    “要是晚上的话,几点钟都可以。”    “那就一起吃晚饭吧,今天我请客。”    也许是情绪极佳的原因,冬子志得意满,这令到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上次见船津时,冬子郁郁寡欢。现在的她与当时相比,可说是判若两人,船津见了必定会大吃一惊。    接完船津的电话,冬子又回来招呼客人。    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妇人和一个像是女大学生的姑娘结伴而来,她们在挑选帽子。一看长相便知她们是母女。    她们轮流试戴了一下普鲁东和齐洛尔帽,犹豫不决该买哪一种。母亲主张买适合小女孩戴的普鲁东,而姑娘则似乎更中意女人味十足的齐洛尔帽。    “两种都合适你。但平常戴的话,普鲁东也许更好。这种帽子帽沿上翘,给人以青春活泼之感。”    经冬子这么一推荐,姑娘买下了普鲁东。    心情好时,向客人推荐似乎也更容易被采纳。冬子又接待了两拨客人,中山夫人来了。    “现在有空吗?”    “嗯,有点……”    夫人身后跟着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    “我在米莫扎馆,你忙完了过来,好吗?”    “好的。”    “那我先走了。”    夫人轻施一礼,和青年一起走了出去。小伙子一表人材,活脱脱像是从男性时装杂志中走出来的一样。冬子没见过他。    等店里的人都走了以后,冬子去了米莫扎馆。    夫人与青年对面而坐。见冬子来了,她马上介绍:    “他叫竹田信也。这位就是我刚才跟你讲的冬子小姐。”    冬子向青年低头施礼。    “她漂亮吧。可惜已是名花有主了。”    经夫人这么一说,青年微笑了。    “要点什么?”    “来一杯咖啡吧。”    “上次你走了以后,真个是闹了个不可开交。”    上次,夫人与冬子亲热之后,教授回来了。夫人将此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青年在一旁抽着烟。心不在焉地,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    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皮肤白净,很英俊,穿一身三件套的西服。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啪啪”打着响指,看上去有点二流子习气。    闲扯了约二十来分钟,夫人对青年吩咐道:“唉,已经三点了,你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年轻人闻言顺从地掐灭烟头,起身告辞。    “请原谅,我先走了。”    “辛苦你了。晚上我到你那边去。”    “我等着您。”    与外表印象相反,年轻人讲话倒是彬彬有礼。    “他是谁?”    年轻人颀长的背影在门口消失之后,冬子问夫人。    “上次我跟你讲过的男朋友。怎么样?这个小伙子不错?”    夫人说着,帮意挑逗似地笑着:“才二十四岁呀。”    夫人今年四十一岁,年龄相差近二十岁。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    冬子忙摇头否认。    “他的店在哪里?”    “在青山,上次和你一起回家,中途我下车的那个地方。”    “呃……”    “年纪轻的男人好哇。又纯洁,又温柔,最重要的是清新。我把他也介绍给你吧?”    不,我……”    “你也不要总守着贵志一个人,偶尔也同年轻人交往交往。”    冬子想到了船津。的确,年轻人是纯情。不过,正因如此,冬子才感到难以应付。    “可是,你这样不会有问题吧?”    “什么问题?”    “你和这人交往,教授他……”    “无所谓,大家彼此彼此。”    虽是这样说,对方也太年轻了,看上去很不般配。    “那你晚上到他店里去?”    “不,我都是白天见他。所谓的白日情事嘛!”    夫人突然压低声音。    “那孩子看上去像个花花公子,其实还什么都不懂,我手把手地教他。”    看夫人说话的口吻,冬子突然觉得她看起来很放荡。    “让他来见你这样的美人,我真担心你会把他从我手中抢走。”    “我不会干那种事。”    “那我就放心了。”    “你和他早就开始来往了吧?”    “大概有两个月了吧。”    见冬子扭转了脸,夫人柔声说道:“你别在意,这跟我对你的感情不同。男人毕竟是男人,再说,他迟早是会离开我的。”    “女人嘛,有了男人才会漂亮起来。这比化妆品管用。”    夫人若无其事地说着。她已年过四十,仍去找年轻男人做情人,冬子真是服了她,怎么会有那么旺盛的精力。    因为年龄过于悬殊,一般人都会避讳一下,但夫人不但不感觉到怎么样,还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    夫人与素不相识的人交往冬子并不赞赏,但这种奋门精神却令冬子佩服之极。    “今天晚上咱们一起去他那间酒吧吧。晚一点有吉他弹唱,很热闹的。”    “你邀请我我很感谢,只是我今晚还有点事……”    “又去和贵志约会?”    “不……”    “那就是与其他男人了?”    “没有那种关系。”    否认倒是否认了。冬子在想,船津与自己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如果硬要界定的话,只能说是一个同情者吧。    “你做了手术后,反正已没了子宫,还是尽情享乐的好。我们没有了那东西,再不必担心怀孕,这样好的机会哪里去找?”    “如果就这样变枯枝败柳,真的要怀疑生在这个世界上意义何在了。”    听了夫人这番言语,冬子不由想道,夫人的所作所为,也许与年龄带来的焦灼感有关。    “下次我们一起去霍斯特酒吧玩玩,那可是个不错的去处。”    “我不……”    “女人若没有男人整天围着转,那可不成。”    冬子有时也想像夫人那样放开玩玩,但一到动真格的时候,她又会畏缩不前了。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虽与那个男孩子来往,但我喜欢你却是没有任何改变。因为男人和女人,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爱。”    “不过,若喜欢上了男人,女人间的事,岂不变得很无聊?”    “不排除这种情况。但那个男孩我只是玩玩而已。”    “玩玩?”    “对,一种轻恋受吧。”    “你不喜欢他?”    “喜欢倒是喜欢。但与其说是爱他,倒不如说是觉得他可爱。这种感觉你明白吧?”    “嗯……”    “想不到那小子还真挺诚实、认真的。虽然他年轻,没有钱,但比起我丈夫来,不知要温柔多少倍。”    这一点,冬子倒能理解。    “不过,我和他说到底只是暂时而已。讲得难听一点,他就像我的一件珠宝首饰一样。”    “这么简单?”    “目前来看是这样。”    “以后,如能爱上像贵志这样的人的话,我才可能会离家出走,当然,连你也撇下。”    告别中山夫人回到店里时是下午四点。    店里有五个客人。    其中有一个人买过上个月出展的前檐帽,说是要再买一顶齐洛尔。    “这里的帽子很合我心意。”    冬子知道这个女人名叫坂野,住在自由之丘,不过,她做什么的,就不清楚了。    她还只有二十二、三岁,是已为人妻,还是从事别的什么工作,冬子虽颇有兴趣,却不便去问。    她的装束打扮相当奢华。如果没有这样的客人捧场,帽子专卖店肯定开不下去。    最后说好重订做一顶。量过尺寸,客人走了,店里又安静了一些。    真纪像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刻,她开口道:“妈咪,今晚你有空吗?”    “不巧,刚跟朋友约好见面的。”    “那就改日再谈吧。”    “什么事呀?没什么不方便的话,就在这里谈吧。”    真纪略加思考说。    “上次我跟你讲了我和木田的事,我现在跟他分手了。”    “为什么?”    “那个人他一点都不理解我的心情。”    真纪一边把玩着盒子上的打鸟帽一边说道。    “男人为什么总那么急于得到女人的身体?”    “你没给他?”    “他很执意,我拗不过他就依了他。结果他说没意思。”    “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那么死乞白赖地央求我,到头来却这样说我。”    真纪虽是轻轻说出的,但可能是大受触动的原因,她都快哭出来了。    “他这样讲话你说我还再怎么跟他相处?”    真纪的话不无道理。冬子本想慢慢劝劝她,但店里不是地方。    “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是,我该怎么做才好呢?妈咪,您快教教我吧。”    听真纪这样讲,其实,冬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书上有很多办法,照着做,会不会真的好起来?”    “照着做?”    “比如怪怪的体操啦等等。不过,不行就是不行,努力也没用吧?”    “你还年轻,急什么呢?以后肯定会有令你幸福的白马王子出现的。”    “妈咪,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你是一个很出色的女人哎。”    冬子控制住欲拥抱真纪的冲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晚上关了店门之后,冬子去和船津在原宿的车站上碰了面。    本来在“米摩扎馆”见面也可以,但中午和中山夫人已去过一次,不想再去第二次。    “今晚我请客,想吃点什么?”    船津看着冬子讲话,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请我?”    “我在电话里不是说了吗?”    “那就承蒙好意了,我是吃什么都行。”    “我最怕的就是你说这句话。”    今天,见过中山夫人,又听了真纪失恋的一番话,冬子思绪有点纷乱,但她情绪极佳。身体状况好的时候,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影响情绪。    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去独木衔后面的那家叫作“希思托罗”的法国餐馆。    以前,设计师伏木曾带她去过那里。那是一家夫妻店。虽然地方狭窄一点,但很好味也很实惠。这里没有碍手碍脚的服务,昧道足可弥补。晚饭时间这里生意很好,必须得提前订座,但过了八点钟以后就很空了。    “辛苦你了。”    葡萄酒下来后,冬子和船津轻轻碰了碰杯。    “谢谢……”    船津显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实上,他一直很迷惑,今天冬子为什么请他。    但冬子却一直有答谢船津之意。    从入院到出院,包括后面的调查,船津一直跑前跑后。后来的调查虽不是冬子所希望的,但船津毫无疑问是在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    尤其是现在,他已清楚自己和贵志的关系之后,冬子倒想向他道个歉。    两个人闲聊了一阵之后,船津从纸袋中掏出材料。    “希望木之内小姐在这上面签字盖章。”    冬子一看,“调查委托书”几个大字赫然占去了半篇纸。    “去年九月于原宿的明治诊疗所,我被诊断患有字宫囊肿,接受囊肿摘除手术。但手术却被院长告知施行了子宫摘除手术。关于此点,术前,另有医师言称只需施行囊肿摘除手术,不必要摘除子宫。目白的都立医院亦提出了与上述意见相同的看法……”    读到此,冬子移开了视线。    “怎么样?”    “句句属实……”    冬子从包里掏出笔来,签上名盖了章。    “这样可以了吧?”    “我明天就递出去。”    船津像吃了定心丸,喝了口葡萄酒。    看完递交给医师会的调查委托书,冬子突然想痛痛快快地醉一下。今天,中山夫人来了,又听了真纪的那番话,情绪上受到煽动,现在,更成为她想醉酒的诱因。    “咱们到哪里喝上两杯吧。”    出了那间法国餐馆,两人又进了旁边的地下酒吧。冬子以前曾和贵志来过这里两、三次。    “对了,你婶子还好吧?”    冬子问起船津叔母的近况,她因为子宫癌而摘除了子宫。    “还是老样子。前几天她和我叔叔一块来了趟东京。”    “两口子感情不错嘛。”    “他们很相爱。”    “子宫摘除后呢?”    “好像是摘除后才好起来的。”    “真好羡慕啊。”    “我婶子说这事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谢谢你宽慰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    “这我知道。”    冬子添了一杯加水威士忌。    在这里喝了约摸一个小时,他们又去了新宿一家船津相熟的店里。在那里喝了一阵子,又去了位于西口的另一家小酒吧。    冬子已经醉醺醺的了。她觉得全身无力、身体东倒西歪的。心里虽然在想该回去了,可就是站不起来。她现在觉得自己信心十足、无所不能。    “我在想,我该找谁风流快活一番。”    “找谁呢”?    船津吃惊地抬起来头。    “谁都可以。”    “那怎么能行,你开玩笑吧?”    “喂,你可否吻我一下?”    “啊……”    “喏,这里很暗,谁也不知道。”    “你怎么啦?”    “请别跟我开玩笑。这样做对所长……”    “不要在意他。”    “不,不行。”    “你真没胆。我醉了。”    冬子就势倒在船律的肩上。她感到很舒服,真想就这样睡了。    “我们该回去了吧?”    船津在冬子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再呆一会吧。”    “已经两点了呀。”    “那你送我回去吧。”    冬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醒来才发现已睡在床上。衣服没有脱,身上盖着毛巾被,连衣裙胸口的扣子开了一个。看了看床边的表,凌晨四点了。    从新宿最后一家店出来时,听船津说两点了。若是直接回来的,那睡了一个多小时了。    现在还能记起来的是出了店门,上到车上为止这一段。当时船律还陪在身边。    但后来怎么进的房间,又怎么睡下的,冬子就一概不知了。    总之,肯定是船津把自己送回家来的。    想到此,冬子起身来到梳妆镜前坐下。    蓬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张苍白的脸。眼角皱纹明显,皮肤干燥无光。再仔细一看,口红也消褪殆尽。    冬子再解开一个连衣裙的扣子,看了看胸脯,白白的酥胸已然如故。    可能船津安顿冬子睡下后,便悄然回去了。    身上衣服未脱,他应该什么也没有做。而且,长统裤袜也穿得好好的。    不过,嘴唇却残留着另一种感触。虽不是很明显,却总感觉像是被偷吻了。冬子来到厅房里,漱了漱口。然后涂上卸妆膏去了粉。    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醉成这个样子还是第一次。    以前喝酒有贵志在身边,看看要醉的时候,他会适时地加以劝止。    醉了以后,不知是怎样的一副丑态?船津是不是震惊不已地回去了?……    不管怎么说,连怎么回的房间,怎么睡下的都不知道也是太邪乎了。幸好是船津,要是换了别的什么人,那可就不是玩的了。    冬子卸了妆,进浴室冲了个澡。虽然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不清醒,但那种汗津津,黏乎乎的感觉没有了。    冲了个凉,喝了杯冻水,心情总算平复了下来。    船津应该回去休息了吧。    本想打个电话道个歉,但这么晚了,打了也许反倒不好。    冬子锁上门,关了灯,重又躺回床上。    将近凌晨五点,窗帘边缘部份已泛起微明。    这样搞法怎么能行……    冬子忽然觉得烂醉如泥的自己那样子好可怜。。    虽然天已大亮,冬子却起不了床。她直到过午以后才去了店里。    宿醉未醒,本来想好好休息休息。但与两个老客户约好了下午见面的,不来也不行。    “怎么了。妈咪?你脸色可不太好。”    一到店里,真纪便关切地问道。    “昨晚上有点喝多了。”    “嗯,妈咪您也会喝多?那跟您一起喝酒的肯定是关系相当不错了。”    “不是那么回事。”    “您又蒙我。妈咪您真少人情味。”    真纪生气地别过脸去。    真纪很信任冬子,将恋人及性的问题都向她和盘托出了,可冬子绝口不提自己的事。即使问及,也是敷衍塞责,真纪恼就恼在这里。。    喜欢的人不便去说,而身体又做了手术。这此情况无疑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冬子的心理重负。    冬子正应酬客人,船津打来了电话。    “昨晚真不好意思,我醉得一塌糊涂的。”    冬子先道个歉。船律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脑袋还有些痛,不过上班没问题。”    她忽然压低声音问:“你送我回来的吧?”    “嗯……”    “我后来才觉出来了,挺吃惊的。”    “对不起。”    “什么?”    “没……”    船津却言又止。    看来还是被他偷吻了……    冬子虽想问问,却还是忍住了。    “下次我请客。”    “以后抽空吧。”    “这周之内行不行?”    “昨晚刚刚……”    “那就明天或后天吧。”    “下周或再晚些时候。”    “定下来就后天吧。”    船津这样咄咄逼人极为罕见。    “为什么这么急?”    “没什么……”    船津稍顿了顿。    “下周所长回来,我到哪里去见你?”    “不是那回事,你不要误会了。”    “是吗?”    “你想得太多了。这些事你不必介意的。”    “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昨晚什么事?”    “没什么。就这样说定了。今天或明天见见面。”    船津的口气异乎寻常地固执。    “有两、三个小时就够了。”    对方通得紧了,冬子便会向后退缩。亢奋起来的心情刹那间又趋于冷静了。    船津今天约请她的方式,虽未明言,但明摆着是非见不可。这种颇为自负的口气,可能源于他的一个想法——两个人昨晚已那么亲热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    的确,昨晚是冬子约了船津吃饭,喝酒的。喝醉了,还稀里糊涂地被背回了房间。虽不敢肯定,但很有可能船津乘此机会偷吻了她。    船律可能据此认为冬子已喜欢上了自己。    “就两、三个小时就够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冬子沉默不语。身体说不舒服也是有些不舒服,说没事也没事。不过,昨天和今天不是一码事。    “明天或后天,反正是本周之内吧。”    这种说法冬子也颇反感。船津知道这一周贵志去九州出差,不在这里。正因如此,他才执意相邀。    以前那个忠实、温驯的仆人,现在一反常态,固执、强硬。他不再是倾听诉说的朋友,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异性。    感觉到这种变化以后,冬子的热情开始减退。全身被忧郁的气氛所笼罩。虽然,她觉得船津是个惹人喜爱的青年,但她无意与他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拒绝了船津的邀请回到家里,贵志打来了电话。其时已过十一点钟,冬子正准备上床就寝。    “嗬,今天倒在家里。”    贵志劈头就来这么一句。    “你打过电话来?”    “昨晚二十点和一点钟打了两次。”    “啊,昨晚我……和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聚了聚。”    “这样好。”    听着贵志浑不在意的声音,冬子倒想让他吃上一惊。    “我和一个男朋友去了赤坂。”    “两点钟时好像我又打过一次电话。”    “我回来时已经三点多了。”    “嗬,这么晚哪!”    “我醉了,是他把我弄回房间的。”    “那可是了不得。那个时候接了电话,不臭骂我一顿才怪。”    冬子觉得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便住了口。    “啊,对了,后天星期六,你过来吗?来的话,我先给你安排好。”    “是不是其他女人不行?”    “你酒还没醒?”    “不,我说正经的。”    “你好像情绪很糟糕。怎么办,来还是不来?”    “我是想去,不过,我决定不去了。”    “想来的话,来就是了。”    “那样岂不是影响你工作?”    “星期六没事,藤井也说想见见你。”    “藤井先生还好吧?”    “那家伙也正为太太的事伤脑筋呢。”    “伤脑筋……”    “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到这里来还是怎么样?”    “上次刚去过,算了吧。”    “那我给你带件礼物吧,想要什么?”    “什么也不需要。你早点回来吧。”    有时虽也会说上几句气话,但最终都是冬子向贵志撒娇了事。    从九州回来次日,冬子和贵志在赤坂的饭馆聚了面。    虽是为工作而去,但贵志好像还是忙中偷闲,去打了高尔夫球。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黝黑。    “你的礼物。”    贵志说着递上一个细长的包裹。冬子打开一看,桐木盒子里放着博多纺的浅绳。    “你倒没忘了给我买回来。”    “不知道该买什么好,颇费了番周折。”    贵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说。    “藤井要我代问你好。”    “电话中你说他挺伤脑筋的,什么事?”    “我跟你说过他太太住院的事吧?”    “不是说一切顺利吗?”    “手术倒是顺利。不过,手术后,两个人几乎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关系了。”    “并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就是提不起兴趣来。”    “他太太?”    “他也一样。两个人都是。”    “有这种事?”    “我也搞不清楚。藤井说可能他不该去看做手术。因为是朋友,医生好意让他在旁边看了,但这反倒对藤井造成了打击。”    冬子想像着贵志看到自己被切除的部份的光景。如果那样的话,恐怕贵志也会对冬子亲热不起来。    “他太太也知道这事?”    “好像他没跟她说。不过,即使他求欢,他太太也没兴趣。”    “为什么?”    “她说自己已不再是女人,以不需要为由加以拒绝。”“这样啊……”    “不管他怎么开导她,她就是不听。相反,她还劝自己的丈夫去找其她的女人,还不断催他。”    “那藤井先生他……”    “那家伙很爱他的妻子,他不干那种事。”    “两个人一直这样过下去?”    “晚上,他觉得太太怪可怜的。睡觉前他都会握住她的手,一同入眠。所以这次一块出去喝酒,一到十一点,他就往家赶。”    冬子眼前浮现出在福冈见过面的藤井那张温和的脸。    外表看上去他很像一个酒鬼。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实际上他是一个颇为心细的人。他的敏锐的感受性被其温和的外表遮掩起来了。    他现在每晚与太太仰面并排而卧,只有手相互牵着。    在只有淡淡台灯光亮的、静寂的卧室中,两人感受着对方手掌传出的温度,渐入梦乡。    妻子已没了做女人的执着,她想平静的度过余生。而她丈夫虽深知这一点,却竭力想通过手上的体温传递仍然爱着对方的情意。这种没有肉体结合的、中年夫妇的恬淡,多么美丽,多么温馨。    不过听说藤井四十二岁,他太太刚刚四十岁。虽是比较平和的年纪,但却不是性欲望消失的年龄。    “两个人这样能满足吗?”    “当然不满足,但除此而外别无他法。而且,并不是肉体结合才是爱的唯一表现形式嘛。”    “可是,仅凭这一点,男人能熬得住吗?”    “我也这样想。不过,女人一不积极,男人反倒不大会去风流。”    “有这种事?”    “当然,既然妻子不说什么,有的男的乐得出去快活。但藤井的情况不同。他太太手术后很痛苦,心情沮丧。这个时候出去拈花惹草,未免也太狠心了。”    “看来他对自己的妻子很有感情。”    “应该这样说。”    “他太太呢?就这个手术,她就没了性兴趣。她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他太太是那种很敏感的人。医生再怎么讲没有影响,也激不起他的情绪。”    “这样啊。”    “也许她知道藤井对她已不感兴趣。”    冬子想起了古代的“床第引退”。江户时代,将军府的女人一到三十岁,便自请不再与将军同衾。因为年龄大了,仍然沉迷于肉欲,被认为是淫荡之事。    现在性已无年龄之分。这种毫无道理的理论已无人理会。    但是,藤井的妻子却可能是这种情况的变相体现。    冬子想起了中山夫人。    藤井夫人和中山夫人可说是正好相反。    藤井的妻子手术后不再认为自己是个女人,而夫人却更大胆地去宣示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存在。    一个是退,一个是进。这究竟是性格使然,还是别有原因呢?并不是说要比较好坏,只是对比是如此鲜明。    置身于二者之间,冬子可能更接近于藤井妻子。虽说不像藤井妻子那样清心寡欲,但在男女关系方面确是日渐疏远了。她现在已开始认定自己与性快乐无缘了。    冬子百思不得其解。中山夫人、藤井和自己接受的是同一手术,但结果却是如此的大相径庭。    “不谈这些了。”    贵志欲换换话题,他喝了一口葡萄酒。冬子也想避开个话题了。    “设计的大楼总算要动工兴建了。”    贵志的脸此刻洋溢着建筑家的风采。    “什么时候建好?”    “恐怕要到今年年底吧。”    “那你还得经常跑福冈?”    “不用。开工后就不需要再怎么去了。”    贵志说着。突然像刚想起来似地说:“船津提出辞职了。”    “船津?”    “我刚回来,他就来说。”    “为什么?”    “不清楚。”    贵志给自己和冬子斟满葡萄酒。    “他辞职之后打算干什么?”    “他说他想到美国先学一段时间建筑。”    冬子上星期见过船津,但她没提。    “他虽年轻,却很有才华。他走了,对我们事务所来讲是个损失。”    “那你挽留挽留他呗。”    “当然,我也在考虑这事。不过,他似乎决心已定。”    “这事他以前提过没有?”    “从来没有,很突然。”    “挺奇怪的。”    贵志点点头,看着冬子。    “你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    “船津之所以辞职,多半是因为你的缘故。”    “因为我?”    冬子想起船津曾打电话坚持约她见面的事。说不定船津已决定辞职了。    “也许是我的感觉,那小子可能觉得跟我在一起难受。”    “难受?”    “恐怕他是喜欢上了你,才忍受不了,提出辞职的。”    “怎么可能呢……”    “那小子很正直,爱憎分明。现在你看他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他以前曾搞过学生运动的。”    “我倒没听说过。”    “所以,大的建筑公司都将他拒之门外,靠了朋友的介绍才来到我这里。”    贵志这么一说,冬子也开始觉得船津确实是这样。不管是他紧追冬子不放这件事,还是他对医院不正当做法表露出的愤怒,都给人这样的感觉。    “我去九州这段时间,你没有见过船津?”    被责志盯视着,冬子伏下了视线。贵志看似不管不问,其实很敏锐。    “他辞职是因为喜欢你的缘故,他没有这样对你说?”    沉默下去,就等于承认。虽知道这一点,冬子仍然不作声。    “算了,不提这件事了。”    贵志抽了口烟,眼睛望着外面。从餐二楼的窗子,可俯视眼前霓虹闪烁的大街。街道不算宽阔,又停了不少车,行人只好在缝隙中绕来绕去地穿行。    良久,贵志收回视线,手拿杯子说道:“船津什么想法不去理他,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喜欢他吗?”    “不。”    “你不喜欢他?”    “我觉得他人倒是不错,不过,喜欢他还说不上。”    “现在你可以和他结婚。”    “结婚?”    “这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这个……”    冬子似是要平静一下自己,她喝了口葡萄酒。    “咱们这样下去,他会离你而去,你不后悔?”    冬子审视着贵志。    “你希望我和船津结婚,是不是?”    “我当然不希望。”    “那你为什么这样讲呢?”    “我不想你将来后悔跟了我。”    “我不会后悔。”    “就是说船津走就让他走。”    “是啊。”    “这样啊。”    看着点头的贵志,冬子不由得有些急起来。对结婚这个字眼,冬子可说是充满了憧憬。但她不愿意就此投入船津的怀抱。也并不是讨厌,只是难下这个决心。如此地不得要领,冬子恨自己恨得牙根痒痒。    “不过,船津并没有最后决定辞职吧?”    “那家伙大概是言出必行吧。”    “这么绝对?”    “总之我派他到你那里去,看来是个大错误。”    “我并没什么……”    “这我知道。可我却因此失去了一个得力人才。”    “会不会是因为你太漂亮了?”    “胡说些什么。”    “这当然不是你的责任。”    贵志苦笑着,摁灭了香烟。    “到哪里坐一会吧。”    “今天我直接回去。”    “有什么事吗?”    “没事。”    冬子今晚没有情绪跟贵志亲热。    出了赤坂的饭馆,两人溜达着向青山方向走去。    时值晚上九点,街上依然车流不断。隔着明亮的玻璃,可见大楼里停放着展销的外国车辆。走到此,贵志开口说道:    “怎么样,可以吗?”    “什么?”    “我想你了。”    “我不是说过了,今天不行。”    “上了车再说吧。”    “再走会儿。”    冬子说着先迈开步子。    的确,在饭馆里时,冬子是打算直接回去的。可到了外面却觉得一个人就这么回去,又有点空落落的。    谈到男女之间的事,冬子颇有压力,但她却并不想就此分手。    “这是为什么……”    一边走,贵志一边嘟哝道。    “什么为什么,没有理由。”    “那事你还在计较呀?”    “要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    “也许我不该提藤井的事。”    “这与藤井的事没有关系。”    “我看还是拦部的士吧。”    “不要。    冬子摆手制止,转过拐角向左边方向走。因为已离开大街,周围一下子不再喧闹了。走了约五十米,冬子问道:    “我问你,为什么要跟我幽会呢?”    “那还用说,喜欢你呗。”    “骗人,才不是呢!”    冬子站住,看着贵志。    “我没有子宫了啊。”    “那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女人多没劲儿。”    “这只是你自寻烦恼而已。”    “可是,我已不像以前那样主动热情了。”    “这只是暂时的。”    “那些更热情性感的女人,岂不更好?”    “并不是光有热情就好。”    “男人不都是喜欢这种女人的吗?”    “有时喜欢,有时不一定喜欢。而且好恶并非全由性结合决定。”    “不过……”    “你会激情如初的。”    前面是一道缓坡,坡顶是座白色大楼。    “不过,我始终没闹明白。”    “也许这就是好事多磨的缘故吧。”    “是同情吧?”    “恰当地说是男人的一种自负。”    “你跟我约会,是因为自负?”    “因为我对你的身体了如指掌。”    “吹牛。”    “单单因为这么个手术,就导致我们关系崩溃,那也太令人遗憾了。”    确实,贵志的心情冬子也颇能理解。但到底应该怎么办。她却是一筹莫展。    因为贵志的一再坚持,下到坡底时,冬子还是上了车子。    之后,便直朝以前曾去过的千驮谷附近的一家酒店驰去。    可能是因为曾来过此地的缘故,进了房间,冬子感到有些踏实起来。    先在房边的日式的房间里喝了啤酒,泡在浴缸里,一直抗拒的心理自然放松了。    “来吧。”    贵志伸出手,拖也似的将冬子拉上床。    什么也不想——    冬子叮嘱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这里离闹市区并不远,但却丝毫不感到嘈杂。冬子有阵子很留意周围的动静。终于,贵志深入了她的身体。    时间无声地过去了。    像穿过了低洼地带,冬子从迷蒙中恢复过来。    贵志悄然退出,仰身躺下。    然后,他若有所思地拿来烟灰缸,点着烟,在床上趴下。    冬子侧身而卧。她看着贵志宽阔的后背,想起了以前同样的情景。    每抽一口,贵志那被台灯放大的背影都会晃动一下。    “怎么样?”    “嗯?……”    “今天有没有觉得与以往有些不同?”    冬子没作声。的确,与以前相比是有点满足感了,但离恢复还差得远。感觉总有点意犹未尽似的。    “好了,没事了……”    贵志将烟放入烟缸,转脸面向冬子,伸手过来。”    “你这里……”    “什么呀?”    冬子说着,抽身欲躲。贵志的手正探向她下腹的伤疤。    “我摸摸可以吗?”    “不行。”    “求你了。”    “可是——”    “说来也怪,我摸着这个伤疤,心里觉得踏实。”    “这个——”    冬子又去躲他再次伸过来的手。    “真的,你别动。”    贵志的手先摸向伤口的边缘,然后顺着伤疤一点点过去。    “子宫难道真的从这里摘除的?”    “你的手出来……”    “很光滑,一条很漂亮的伤疤。”    冬子忍住痒不出声。    “我觉得你就在这里。”    “这话什么意思?”    “我摸着它,觉得找到了跟你切实在一起的感觉。”    “奇谈怪论。”    “我可以吻一下它吗?”    “不要——”    “很可爱的伤疤。”    虽然冬子一再摇头反对,贵志还是不顾一切地按住了冬子的下腹。    “我受不了。”    冬子身体后撤,贵志只好抬起脸来,放弃了努力。    “干嘛你讨厌?”    冬子虽不情愿地向后仰着脸,但伤口被摸,反倒使她心神安定了许多。    “起床吧。”    冬子先起身去冲了个澡。    她穿上衣服回到房间,贵志正在喝从冰箱里拿出的新打开的啤酒。    “你喝不喝?”    “喝。    肌肤相亲后,伤疤也被摸了,冬子反倒不再缩手缩脚了。    “有没有什么问题?”    “问题?”    “比如店里的,工作的之类……”    “现在一切还算比较顺利吧。”    “遇到麻烦时吱一声。”    这话的意思是遇到困难时他会帮忙的,但冬子却不希望再接受贵志的帮助。    她发过誓要自立,如果还再指望别人帮忙,那岂不是又要稀里糊涂放弃了?    “船津的事你真的不在乎?”    喝干了酒,贵志又叮问道。    “即使他辞职到美国去?”    “这跟我毫无关系……”    “真的?”    冬子搞不懂贵志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此事。    “咱们走吧。”    沉默片刻之后,贵志拿起电话,打给总台要其叫车。    冬子又对镜梳妆了一下。    很快,女服务员便来通知车到了。    女服务员,贵志,然后是冬子,三个人从后面穿过碎石路,来到大门口。    每次都一样,缠绵过后离开时总是心情沉重。即使是贵志到冬子房间来,回去时也是一样感觉。    刚才还那样密不可分的两个人现在却要各奔东西了。爱欲燃烧难道就为的是看这虚空的一幕吗?    迄今为止,冬子不知向贵志诉说过多少次。但诉说归诉说,能有什么办法呢?男女之间这种离愁别绪也许永难消除。    不过,手术后没有了满足感,分手时这种情绪倒反而淡了很多。也许兴奋愈少,分别时的寂寞也便愈少。    还是没有真正恢复……    走在夜空下庭院里石砌的小径上,冬子顿生错觉。似乎被贵志抚摸过的伤疤正渐渐变硬、龟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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