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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谢琰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中国诗词大会命题专家 音频选自博雅小学堂APP《课本里的古诗词》 说七夕的故事之前，先来纠正一个思维定式。七夕节，其实不是中国情人节。 汉魏之际，这个节日被正式确定，主角是女子，主要任务是祈愿自己心灵手巧，不要只做个粗线条的女汉子，所以叫乞巧节，也叫女儿节，最后，才顺带求个好姻缘。 当然，谁让织女和牛郎刚巧也在这天一年一会呢，所以情人节其实是喧宾夺主了。
今天我们来讲《古诗十九首》里面的《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首诗今天我们读起来应该有一番别样的意味，因为它跟七夕节密切相关。 它叙述了我们民族一个特别优美的神话故事，就是牛郎织女的传说。 这个故事怎么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咱们先介绍一下这个故事本身，然后我们再读一读这首优美的作品。 1、《诗经》里的牛郎星和织女星 牛郎织女本来是两颗星，在银河的两侧，都很亮，都是亮星，所以很早我们的祖先就开始观测这两颗星辰。
有的人还通过观测这两颗星辰来判断天文历法，来规划自己的生活。所以这两颗星很早就被人注意，也就引发了很多的想象。 比如说《诗经·小雅》里面有一篇诗《大东》，这可以说不是最早的，也是相当早的一篇直接去描写牛郎星和织女星的诗篇。怎么写呢？它说：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 跂彼织女，终日七襄。 虽则七襄，不成报章。 睆彼牵牛，不以服箱。 那个时候还没有牵牛织女的这个爱情的故事，只是对这两颗星产生了想象，是古人对星象的一种观察，然后将其人格化了。这几句诗的大概意思： 天上有银河，看上去是光辉灿烂的。再看看那个织女星吧，它一天移动了七次。虽然移动七次，但是也没看它织出锦绣的布匹来。 你再看看那个牵牛星，它也不能拉车呀。这是古人的一个幽默的想象。 你号称织女，你还在那儿动，但也没织出布来；你号称牵牛，你也不能拉车呀。这是名不副实。 2、牛郎织女故事的继续发展：形成民间禁忌 好，这是《诗经》里的描写。古人已经把这两颗星调侃，幽默地去描写它了。 再往下发展，牛郎和织女的爱情故事慢慢出来了，大概在战国末年时候就已经流传出来了。 一开始这个故事是比较悲剧的，就是牛郎和织女他们的爱情无法圆满，是一个悲剧结局的爱情故事。 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看到了，这两颗星老是被一条河所隔开，所以他们无法团聚，无法形成美满的爱情结局，以致于当时都形成了一种民间的禁忌，就是忌讳。 忌讳什么呢？因为牵牛最后没有娶成织女，所以在七月初这样的日子是不适合娶妻的，娶妻是不吉利的，娶了妻之后丈夫三年就会抛妻弃子。 所以那个时候到七月初的时候，到七月初七的时候人们不会觉得这是一个良辰吉日，会觉得这是一个不吉利的日子。到这一天你要结婚你这婚姻就长不了。
3、牛郎织女故事的喜剧化 大概什么时候这个悲剧故事变成了一个喜剧故事呢？ 一个不好的日子变成了一个吉祥的日子呢？在汉代的时候。 据说在汉武帝时期，七月七日汉武帝跟当时的神仙西王母有很多次聚会。 据说这个西王母降临前还得派信使来探看，来传信，就是这个青鸟。所以李商隐有一句诗这么写，“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故事的模式了，一男一女相会得有鸟去帮忙，于是慢慢慢慢就形成了这么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越来越喜剧化，牛郎织女不能相见，但是每到七月七日的时候就有乌鹊给他们搭桥，他们就能踏着鹊桥过这个银河，能够相会。 所以总之青鸟也好，乌鹊也好，都是牵线搭桥的，所以咱们现在一说什么婚恋介绍这样的业务，都称作鹊桥——鹊桥征友。
好，这就是牛郎织女故事的一个演变，一开始只是大家把它想象成两个人，把星星想成人，紧接着是一个悲剧的爱情故事，后来转化成了一个喜剧故事。 这个日子——七月七日也从一个不吉祥的日子变成了一个吉祥美好的日子。 咱们之前讲另外一首诗的时候，讲《乞巧》这首诗的时候我们介绍了，七夕其实是一个乞求愿望实现的这么一个好日子。这个愿望里面当然也包括了爱情的乞求，爱情的愿望。 好，咱们说了牛郎织女故事的演变，然后再结合我们之前在讲《乞巧》那首诗的时候所讲的那些民俗故事、民俗生活，咱们可能就能对七夕这个节日有比较完整的了解了。好，咱们来看这首美妙的作品《迢迢牵牛星》。 4、全诗串讲 “迢迢”我们现在还在用这个词，千里迢迢。说这个牛郎——牵牛星远在天上，这是迢迢，同时又与织女远隔银河。 所以这一个词“迢迢”将这首诗的境界放在人间之上，人间之外，超凡脱俗了。 可是诗中的感情又是人间情感的一个写照，它写的其实是人间男女彼此的一种思念，上来就告诉你他们两个很远很远，隔得很远，“迢迢牵牛星”。
跟谁远隔千里呢？“皎皎河汉女”。 “皎皎”，《说文解字》说“皎”是什么意思？“月之白也”，专门用来形容月光的皎洁。所以这个女子一定是皮肤白净，看上去非常的娇媚。 “皎皎河汉女”，“河汉”，本义其实是两条人间的河，黄河和汉水，都是咱们中国古代很重要的大河； 后来就用（来）指天上的大河，也就是天上那条银河，所以银河有时候叫银河、天河，有时候又叫云汉、银汉、天汉，有时候又合称为河汉，这些词都可以指代天上那个银河。“河汉女”也就是银河边的那个女子，就是织女。 她在干吗呢？既然叫织女，她当然在织布。“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纤纤”，细长的样子；“素手”，皮肤很白净的手——素就是白。“擢素手”，“擢”就是摆动，这是描写这位织女她在那儿织布的那个手来回摆的样子。
一个纤细、白净、美好的手在那个织布机上摆来摆去，干吗呢？“札札弄机杼”，“札札”是个拟声词，就是织布的声音，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 所以木兰诗第一句叫“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札札”也是织布机的那个声音。弄就跟那个擢一样，也是摆弄、摆动。 摆动什么呢？那个机杼。杼是什么？织布机上的梭子。 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有些老电影里面还有这样的画面，那个梭子从头到尾完了以后得把它拿回去，再从头到尾，一轮一轮地织。所以咱们现在有个词叫穿梭。 还有一个词叫自出机杼，这也是从织布的生活中提炼出来的一个成语。说明你这个人织布的技术有自己独到的一面才能叫自出机柕。好，这是这一句描写，织布的画面。 但是这个画面并不圆满，而是包含着思念，包含着不满，包含着凄凉。为什么凄凉呢？因为她思念。“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居然都哭了。 这里有个美妙的词，“终日不成章”的“章”，咱们现在经常说文章、文章，就是一种纹理，一切有花纹、有纹理的东西都可以叫做文章。所以这一句“终日不成章”，其实就跟刚才我们说的《诗经》那一句是一个意思。 《诗经》说：“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织来织去织不出美好的文章来，也就是说织不出美妙的布匹来。而这里作者是借用织女织布的动作来写她内心的思念，不是因为她不会织布而织不成美妙的布匹。 原因是什么呢？因为思念而无心织布了，织一织就放下，织一织就走神，那哪能织出纹理分明、纹理美妙的布匹呢？所以“终日不成章”。 看着她总坐在织布机前，但是心不在焉。为什么不在焉？为什么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因为她在哭，因为她在思念。零就是落，像雨一样一滴一滴泪往下滴。 好，作者的这个视角、作者这个笔触越往后走越往心里走，先是写手，写织布机，然后写织布机织不出好的布匹来。为什么呢？一看这个主人公在哭。 为什么哭呢？她的内心戏出来了：“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看上去清浅清澈的银河水把我们分开了，“相去复几许！”相去有多远啊！这是她心里的一声叹息。 这个叹息归结于“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盈盈就是河水清浅的样子，去修饰“河水清且浅”，在复沓，在往复，之前说了，“河汉清且浅”，回来再重复一遍，说明这个织女就看着那个河汉感慨，清澈的河水，盈盈的河水，盈盈一水怎么样呢？ 间，间隔、阻隔，把我们阻断了，让我们远隔千里而不能说话呀！“脉脉不得语”，什么叫“脉脉”？《尔雅》这本书里面记载，“脉，相视也。”就是相互看叫做脉，所以脉脉就是相互看的样子。远远地看着对岸她的爱人，但是说不上话，传递不了信息呀。
5、艺术赏析：细腻、内敛又委婉地描写相思 好了，这首诗字面并不难理解。刚才我们反复说，这首诗是借着牛郎织女隔着银河这么一个天上的星象，借着牛郎织女这两个神仙的故事来写人间的思念，处处都在写人间的相思。 但这首诗高妙的地方就在于，你读完整个诗，没有一句告诉你它是在相思，写得非常的内敛，非常的委婉。 它不是说“泣涕零如雨”吗？它也没有说“相思泪满襟”，没这么说。它不说“河汉清且浅”，“盈盈一水间”吗？它不说“脉脉不得语”吗？语什么呢？它也不说。这就是这首诗意味深长、余韵袅袅的原因。 首先它不写人间的，它写天上的；其次它不写内心的直接的那种心理活动，它是借着神态举止，以及外界的景物、外界的观察，来写这个人的内心戏。所以处处不提相思，但是处处都在写相思。 这种高妙的笔法还可以从这几个词看出来。这里面出现了六个叠词，就是迢迢、皎皎、纤纤、札札、盈盈、脉脉。 所以，这首诗读起来有一种鲜明的节奏感。叠词一多你就会觉得这首诗读起来舒缓、美妙，迢迢、皎皎、纤纤、札札、盈盈、脉脉，节奏感天然地就出来了。 这首诗历来被人传诵，每当七夕节的时候咱们也会想到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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