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著的每一块生活碎片，都是现代版的“桃花源”

2019-08-09 10:27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生活方式研究院（neweeklylifestyle），作者：白瑜彦，封面图来自原文。

早在大航海时代，土著人就被放进“人类动物园”以供猎奇。但他们存在的意义，不是“人种族谱”的活标本，其文明也不是历史遗留下的残骸。

“不要踏进那片森林，这是一种契约。”这是在电影《神秘村》中，所有村民从小就被训诫的一句话。

在这个村子里，长老为了缔造一个真实的桃花源，隔绝村民与“现实世界”来往，不惜编织一个“森林里有可怕怪物”的谎言，还穿上怪兽袍子在林子中装怪叫声，想以此掐灭村民对外界的渴望。

这并非是只活在导演M.奈特·沙马兰脑海中的空想社会。世上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都存在着各式各样的桃花源——它们是由一小撮土著人共同营造的。

这些土著部落并没有用“怪物寓言”来妨碍族人的好奇心，但他们自古以来，都认真维系着静谧的“桃源式”生活，默默耕耘着一方天地。

然而，随着现代文明在时代洪流中迅速演变，这种边缘化的生存模式愈显窘迫，屡陷险境。

“人类动物园”：种族歧视的屈辱史

早在大航海时代，资本家就在这些“怪异的人类”身上，看到了满足人类猎奇欲望的所有可能。他们发展出残酷的产业链，让土著人的生存和文明，都经历了一些备受屈辱的黑暗时分。

最初被探险家绑回来的土著人，被美第奇家族看作奇珍异兽，关进了梵蒂冈的动物园。在这里，非白种人被当作动物展出，开启了“人类动物园”罪恶的先河，就连懵懂无知的土著小孩也会被栅栏围起来，供衣冠楚楚的绅士小姐们玩赏。

这一度是官绅贵族消遣时间的潮流方式。一开始，这些土著还是私人的藏品，但待到19世纪初，就已经发展为公开的“展览”，各式土著人出现在各色画风诡异的海报上。他们之于商人，如同新大陆之于哥伦布，越来越多人以暴力手段把他们捆来，换取高昂的报酬。

此后的土著人，一旦被不怀好意的现代人俘获，就会被当作“种族博览会”上的商品。一些土著民还会被迫赤身裸体，展示他们身体的特殊部分，甚至要忍受来宾的把玩。

在这些人眼中，土著人肤色不同，装扮怪异，是和在鞭子底下生存的牛羊一样的，忘了他们其实是我们的同类。

为了让土著人的生活被完整“围观”，资本家甚至复刻了他们的房屋和食物、特产，让他们可以在游客面前表演所谓的“原生态”，或者干脆把他们放进玻璃橱窗里，筑一个展台，贴一个标签，再打上一盏耀眼的灯光。

一直到1958年，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的博览会上，一幕“现代贵妇伸手喂食栅栏内的黑人小女孩”的行为遭到了人权主义者的广泛谴责，种族平等问题引起重视，“人类动物园”才渐渐退出历史舞台。

但尽管如此，现代文明对土著部落的破坏依然摧枯拉朽地进行着。联合国有关机构调查发现，全世界大概生活着五六千个土著人团体，人数约在两亿五千万左右，他们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比如自1900年以来，生活在巴西亚马逊河流域的270个土著群体中，已经消失了90多个。

土著居民群像：世界上最后一批单纯的人

自智人开始，人类每个族群的发展，都会产生一个巨大的分支。但在现代文明的挤压和催化下，地球的每个角落都在同质化，所有人类，仿佛都变成同一种模样。

这同样会造成土著居民默默地消失。英国摄影师吉米・纳尔逊曾为此深感焦虑，在他30多年的工作生涯中，遇见过各种族群的人，他觉得再不把这些未经现代文明玷污的人和典礼习俗记录下来，他们终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此，他用30个月的时间走访了31个部落文明，用镜头记录下这些土著人最真实的脸孔，以及如何用别具一格的生存逻辑，演绎独属他们的野生童话。

哈萨克人

位于蒙古国的哈萨克人，最出众的就是古老的鹰猎艺术。两千多年来，哈萨克的男人都会带着他们驯养的金雕，骑马前去打猎。

他们有口述历史的传统，高度依赖宗族和部落，被要求应该铭记“至少七代祖先”的姓名，以保证“不要忘记自己从何而来”。

 阿萨罗人

居住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阿萨罗人，则是十分聪慧的代表。他们有一个传统，就是喜欢全身涂满泥浆，戴上恐怖的面具，挥舞着长矛。

相传，他们的祖先曾经被敌人追赶，跳进阿萨罗河中躲藏，但当敌人看见他们爬上泥泞的河岸，浑身裹满泥浆，还以为他们是河中的精怪，连忙跑回了自己的村庄。聪慧的阿萨罗人意识到其中的好处，就让这种阴差阳错的信仰和习俗保留了下来。

楚科奇人

基于苔原冻土区恶劣的气候和艰难的生存条件，好客与慷慨被楚科奇人视作最高尚的美德。在这里，族人不允许拒绝为他人提供住处和食物，哪怕是对待陌生人。社群会为孤儿、寡妇和穷人提供庇护，吝啬会被认为是一个人最恶劣的品质。

然而，环境污染、武器试验、露天采矿，以及工业设备和交通工具的滥用，已经严重破坏了楚科奇半岛的自然环境。

查坦人

查坦人现存的只剩下44个家庭，是一个完全依靠驯鹿生存的游牧部落。在他们这里，人和动物之间是一种共生互助的关系。查坦人会努力为驯鹿寻找最丰美的牧草，也保护它们不被野狼之类的天敌伤害。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把驯鹿当成食物。驯鹿奶倒是他们最喜欢的饮品，鹿奶会被装在容器里，然后浸泡在流水中保存，这是完美的天然冰箱。

桑布鲁人

桑布鲁人生活在肯尼亚北部东非大裂谷中的图尔卡纳湖以南。他们对所谓的现代生活的优势并不感兴趣，但他们有自成体系的平权意识。

通常，集体决议是由资深的长老制定的，他们会在一棵被指定为“议会”议事地的大树下集会。女人则坐在外圈，可以通过一个男性亲属来发表意见或表达关切。而且，女人也可以自己召开会议，然后把她们的讨论结果带到男人的议会上以供考虑。

以上引用自引用自吉米・纳尔逊关于几种土著人的生活片段，都是现代“桃花源”的一个缩影。

如今，现代科技带来极大的自娱自乐空间，人与人之间的整体感已经逐渐消失，绝大部分人类大概已经遗忘了那种整个团体为了同一种信仰、同一片大自然而存在的感觉。

可贵的是，这种古老又单纯的生活方式，在土著人身上神奇地延续了下来。在他们这里，可以看到人类族群极大的多样性，看到人类起源的本心，看到“一个有着严格规则和礼仪的、透明的世界”。

他们，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批单纯的人。

现代人与土著人，能亲密无间吗？

为了让土著人理解摄影和记录的意义，吉米・纳尔逊与他们也走过了一段艰难的磨合之路。诚然，当一群陌生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村庄，用一种当地人听不懂的语言让他们在镜头前摆姿势，文化冲突是预料之中的，被拒绝更是家常便饭。

但是，真诚就能打破人心的隔阂。在蒙古国拜访查坦人时，摄影师想方设法想要融入他们，尽可能多地参与他们的社会活动和家务活，但是都没有用。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决定加入当地人日常的伏特加聚会，和他们一起喝得酩酊大醉。结果到了半夜，摄影师因为醉醺醺的来不及解手，把自己尿了一身，意外引来了驯鹿——它们会被人尿液里的盐吸引，还把整个御寒的帐篷踩塌了，导致众人瞬间暴露在-30℃的暴风雪中，大喊大叫地疯抢御寒的衣物。

这滑稽的一幕，引得所有人哈哈大笑。那正是所有人的破冰时刻，因为土著人意识到，“原来这个外来人也是一个不靠谱的家伙，跟他们一样”。

还有一次，是爬到一个山顶上拍摄马背上的哈萨克鹰猎人。当时正是太阳升起之时，非常寒冷，摄影师的双手几秒钟就冻住了，眼看着几年来梦寐以求的画面出现却不能拍摄，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时候，有两个陌生的女人走了过来，她们一个解开了外套包裹住了摄影师，另一个则拉过他的双手，紧紧拥抱了他几分钟，并在呼啸的大风中轻轻唱起了歌，一直到他暖和起来。

可见，正如吉米・纳尔逊所言，“只有当一个人剥离了他身上的财富、阶层、人种和文化等标签之后，才能真正地进行人与人之间的沟通。特别是共同经历了脆弱的时刻、有过同样的感受则会成为一把钥匙，可以让人们打开心扉，走到一起。”

当现代文明把世界带到了生态崩溃和人为灾难门前，土著居民人性里这些幽微的光，会持续地感动都市里习惯冷漠的人类。

因此吉米・纳尔逊所做的，远不是猎奇的意义。他想唤起人们对世界上最后的土著文化的重视，想要人类在不同族群、不同文明之间，重构最平等的尊重。若我们还是持续漠视他们的文明瑰宝，土著人终将会慢慢消失殆尽。

假想有一天，所有的土著人都打上领带，拎着公文包走向城市，种族可能就不再有多样性可言，他们的文明，也可能就此会被遗落在历史的废墟中。

今天，是8月9日。在25年前，联合国大会决定在世界土著人民国际十年期间，把每年的8月9日定为世界土著人民国际日。

当时，主席团选中了孟加拉国簇克玛族一名叫瑞般·迪万的11岁儿童的艺术品，作为联合国土著问题常设论坛的视觉标识符。在这个logo中，不同肤色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是我们立足于土著人和现代文明之间最大的期盼。

对于在我们生活圈之外的人类同胞，我们能给予的东西总是微乎其微。

给他们一套西装、一套谋生的行头，让所有人类族群同质化，或者给予物质的支持，把当地的生活圈发展为旅游区，都不见得是真正贴心的关怀。因为对于文明而言，现代化不是唯一的前进方式。

保护土著人赖以生存的自然资源和环境，守住他们生而为人的人权，帮助他们传承和发展自身的文明和传统，这些可能是更值得我们思索的公益课题——皆因他们与我们每个人一样，都闪烁着平凡而珍贵的个体光芒。

图片授权自《在他们消失以前》

参考资料：

 《在他们消失以前》，吉米・纳尔逊，2019.3

《浅谈土著语言及传统知识的现代价值》，覃炜斐，2008.5.

《真实存在的“人类动物园”，逼迫黑人裸体展示》，Dizzy In Science，2017.4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生活方式研究院（neweeklylifestyle），作者：白瑜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