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冷斋夜话》054-12、诗误字老杜诗曰：「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今误作「波浩荡」，非唯无气味，亦分外闲置「波」字。舒王曰：「道人北山
来，问松我东冈。举手指屋脊，云今如许长。」今误作「问松栽东冈」，与「波浩荡」当并按也。抟扶摇按：不错，一字之差，味道全变。4-13
、王荆公东坡诗之妙对句法，诗人穷尽其变，不过以事、以意、以出处具备谓之妙。如荆公曰：……乃不若东坡微意特奇，如曰：「见说骑鲸游汗漫
，亦曾扪虱话辛酸。」又曰：「蚕市风光思故国，马行灯火记当年。」又曰：「龙骧万斛不敢过，渔舟一叶纵掀舞。」以「鲸」为「虱」对，以「龙
骧」为「渔舟」对，小大气焰之不等，其意若玩世。谓之秀杰之气终不可没者，此类是也。抟扶摇按：省略号里是王安石一诗例，它满足开句的准则
。但是苏轼的对句超出这一准则，是一种“秀杰之气终不可没”的“玩世”对。4-14、诗忌众人之诗，例无精彩，其气夺也。夫气之夺人，百种
禁忌，诗亦如之。曰……脱或犯之，谓之诗谶，谓之无气，是大不然。诗者，妙观逸想之所寓也，岂可限以绳墨哉！如王维作画雪中芭蕉，诗眼见之
，知其神情寄寓于物；俗论则讥以为不知寒暑。……坡在儋耳作诗曰：「平生万事足，所欠惟一死。」岂可与世俗论哉！……抟扶摇按：气夺，夺
去你的气，岂非就是窒息你？也就是“气夺人”之意，极端恐怖。于是有诸多禁忌，比如不能把小孩锁在自家车的车厢里。诗要写好，也不能说丧气
话，省略号里是条目表述，犯了就为“诗谶”，好比小孩子尝试上吊。诗谶之说我不相信，但是诗写不写倒霉话，却是诗格高低可见。陈毅《梅岭三
章》有：“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艰难困苦中，已然估计自己要死了。诗句气壮如牛，不过是表示不投降，但毕竟是丧气话，这是内
心也承认的局面。毛主席《十六字令三首》，长征不比陈毅游击轻松，所谓围追堵截，同样是包围聚歼，打散零食。可是毛主席三首全无决死语，却
是充满斗战胜的豪情。这就是毛陈诗格的轩轾。陈是将军诗；毛是统帅词。写诗如此，赏诗也是。惠洪和尚举王维雪里芭蕉画为例，说赏诗也要从积
极精神去理解，因为诗寓妙观逸想。但也不是说诗歌绝对不可写“丧气话”，和尚举王安石、苏东坡两例。老苏之例说“欠死”，这是踌躇满志无所
恋恨，和陈毅的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耿耿于怀不相同。4-15、诗言其用不言其名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不言其名耳。此法唯荆公、东坡、山谷三
老知之。荆公曰：「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袅袅垂。」此言水柳之用，而不言水柳之名也。……抟扶摇按：首句相当于老百姓说的“骂人不用脏
字”，却是绝好的理论之理论。毛泽东论著很少用马恩列斯原话，更不要说大段引证，却是道出了马主义的真谛。诗也要这样才更好，毛泽东诗词也
这样，比如《卜算子·咏梅》。4-16、贾岛诗贾岛诗有影略句，韩退之喜之。其《渡桑乾》诗曰：「……如今更渡桑乾水……」又《赴长江道中
》诗曰：「……长江那可到……」抟扶摇按：提到咏物影略诗，难免扯到惠洪和尚词诗话。然而此则恰恰说错了影略句，话中所引两诗，诗句里都有
诗题表明的吟咏对象，如桑乾、长江。4-17、诗用方言句法欲老健有英气，当间用方俗言为妙。如奇男子行人群中，自然有颖脱不可干之韵。老
杜《八仙诗》，序李太白曰「天子呼来不上船」，「船」，方俗言也，所谓襟纽是也。「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川峡路人家多供事乌蛮鬼，以
临江故顿顿食黄鱼耳。……抟扶摇按：这则为诗用方言张目。虽理论我不同意，什么用了方言就显得“句法老健有英气”，却比喻是新警，因为方言
突兀而现，恰如脱颖而出。后面举例挺有趣。老杜写老李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船”居然是方言，更惠洪称此字是此句的“襟纽”。襟纽可以用
今男裤的门襟拉链来解释。门襟要拉好，不然露出怪东西。所以襟纽是“要紧”、“体面”的意思。“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老杜又诗“家家
养乌鬼，顿顿食黄鱼”，说的是两件独立并行事。“乌鬼”，乌蛮鬼，“川峡路人家多供”的土鬼神。沈括不懂，猜想两句为因果关系，于是理解乌
鬼为鸬鷀。如此看来，用方言还是用地方文化。5-2、东坡藏记点定一两字……公遣人取而至。时月出于东南，林影在地，公展读于风檐，喜见眉
须，曰：「子瞻，人中龙也，然有一字未稳。」客曰：「愿闻之。」公曰：「『日胜日负』，不若曰『如人善博，日胜日贫』耳。」东坡闻之，拊手
大笑，亦以公为知言。抟扶摇按：公，王安石舒王；人中龙，传出王口。5-3、荆公梅诗荆公尝访一高士，不遇，题其壁曰：「墙角数枝梅，凌寒
特地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抟扶摇按：有时候诗话提供本事。此诗借话赞人。5-4、诗置动静意荆公曰：「前辈诗云『风定花犹落』，
静中见动意。『鸟鸣山更幽』，动中见静意。」山谷曰：「此老论诗，不失解经旨趣，亦何怪耶。」唐诗有曰「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暮年」者，置早
意于残晚中。有曰「惊蝉移别柳，斗雀堕闲庭」者，置静意于喧动中。东坡作《眉子研》诗，其略曰：「君不见长安画手开十眉，横云却月争新奇。
游人指点小颦处，中有渔阳胡马嘶。」用此微意也。抟扶摇按：比较起来，王荆公解的两句都清新而简单了一些；黄山谷解的两联就华丽深刻了。一般人只看得懂王荆公解句，诗艺和诗论的高下可见一斑。黄山谷解东坡此诗更佳，最后两句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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