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将白发唱黄鸡，谁说人生不能重返青春年少？

游沙湖 苏轼

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日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闻麻桥人庞安常？善医而聋，遂往求疗。安常虽聋，而颖悟绝人，以纸画字，书不数字，辄深了人意。余戏之曰：“余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疾愈，与之同游清泉寺。寺在薪水郭门外二里许，有王逸少？洗笔泉，水极甘。下临兰溪，溪水西流。余作歌云：“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是日剧饮？而归。

《东坡志林》

苏轼

这是一则即兴漫笔的小品，娓妮道来，妙趣横生，摇荡一两笔，便觉风情无限，可见东坡的诙谐幽默，亦可见东坡的神采飞扬。《东坡志林》记载：“元丰五年三月，予偶患左手肿，安常一针而愈，聊为记之。”《游沙湖》就是记叙他与庞安常一见如故的交谊，所谓“乐莫乐兮新相知”。《东坡志林》中还有一些涉及庞安常的韵事。“庞安常为医，不志于利，得善书古画，喜辄不自胜”，一副大喜若狂、手舞足蹈之态可掬。

于是苏轼就酬他字画。后来请胡道士看病，没钱酬劳，也给他行草数纸，戏称“这是安常的老例，不可不照办”，可见他们相互戏谑的交情。再看此篇描写：安常是位聋子医生，跟他交流，只能以纸画字。这两个人居然能够沟通，而且还能志趣相投，款款通深曲，无怪乎苏轼要夸他“颗悟绝人”，写不了几个字，就深深理解了自己的心意。他们所谈的，恐怕不仅仅是求诊问药之类，也许海阔天空，胡侃一通。想象中这两个人纸上聊天，写写画画、眉飞色舞的样子，真是令人忍俊不禁。所以苏轼跟他开玩笑说：“余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读谐之中亦蕴涵着些许感慨：安常身怀绝技而理没草野，东坡才华绝世而沦为逐客，他们都是那个时代的“异人”，言下颇有一些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了。

后段写同游清泉寺，赏愈洗笔泉、兰溪。山崖水诶，吟啸徐行，短短的兰芽浸于溪边泽畔，松间小路沙白藓碧，洁净无泥，在萧萧暮雨中杜字一声啼破寂静的山野，景色清幽静谧，令作者兴会飙举。文章迤通写来，至此则奇峰突起，“谁道人生无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令人如间钧天之乐。谁说人生不能重返青春年少？眼前或许风雨凄凄，忧患丘山，但是亦可视若轻尘，安知自己不能谱写新的人生篇章？大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气概，人们由此看到了那个在逆境中依然充满生活情趣的东坡。黄鸡催晓，白日催年，流光易逝，人生苦短，而苏轼则从这种种人生困惑中突围而出，他也确实迎来了自己创作生涯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