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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书法课堂笔记三十则(五)

 清虚堂 2019-08-14

哲学是什么以及书法研究(上)

于钟华 讲解

希    夷 整理

       我上课的时候,会一不留神讲到海德格尔、胡赛尔。海德格尔被称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海德格尔把哲学做了一个非常伟大的一个转向:在他看来,从亚里士多德以来的一千多年的哲学,这个方向是一个根本性的错误。请大家想,在海德格尔之前,从亚里士多德以来有很多伟大的哲学家,像笛卡尔、康德、黑格尔,包括他的老师胡赛尔……这些伟大的哲学家都是改变人类历程的人物,何以海德格尔认为这些人是错的呢?所以这个时候就要讲“回到最根本的一问”:“哲学是什么?”

       一般的、包括搞哲学的人会认为,“这话还需要问吗”?但是海德格尔说,你问大家”哲学是什么”的时候,偏重的是“学”,是作为这个学科的一些知识,这个时候的哲学和生物学、物理学、化学、数学、语文学等等,是并列的。换句话说,它假设的前提是这些东西已经存在,我知道这个哲学是什么,所以才去建构哲学。

       海德格尔说,世间万物的存在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存在,一种是存在已经存在的那个东西,叫存在者。从亚里士多德以来的哲学,研究的始终是存在者,这也是后来自然科学得以崛起的一个根本原因。就是大家对一个经验世界的可感知物、可想象之物的一种研究,而遗忘了存在。但是哲学的根本任务,是研究存在,不是说这个东西已经出来了,我对这个现成品进行研究,而是这个东西何以存在?它是如何生成的,这是哲学研究的根本。

       那么在亚里士多德之前的那些哲人们,他们所探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就是那个”真正的哲学“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相当于我们现在讲书法,从黄庭坚以来的书法,执守的是书法作品,研究的是书法作品。但是在这之前呢,比如说以苏东坡为代表再往前的人,他们研究的是“如何书写”。这恰恰是我们的教学研究和当代一些书法研究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从海德格尔身上拿到了一点东西,套到书法上面来,学了他一点点皮毛,拿过来用了一下。我们今天就给大家探讨,这个皮毛是什么?如果你掌握了这个,你也可以去做自己的研究。所以,真正好的教学并不是我有多少水平,而是我引导着把你的水平想办法显现出来。

       比如说书法要发展,要回到“书法是什么“这一问。“书法是什么”还不足以解决书法发展的问题的时候,要回到哲学里面去,要了解哲学是什么,否则这个东西你是做不来的。

       “哲学“在希腊语里面,有两个单词:一个是“爱”,一个是“智慧”。爱智慧怎么就是哲学呢?我们找三个人来讲: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

       苏格拉底,大家知道这是一个蛊惑年轻人的人,被判死罪,最后饮鸩而死。但事实上,他是在引导青年人进行思考,然后引向自身,最终他发现所谓的智慧,就是我知道我是一个没有知识的人,我知道我的无知,这是最高的智慧。所以一般的学科,知识学得越多的人,在某一个专业领域做得越好的人,他最终出现的,可能是一个非常膨胀的状态。哲学到最后,只要真正搞哲学的人,都非常低调,因为他知道他越学习越研究,最后指向的是“我的无知”,这是哲学的最高境界。

       苏格拉底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徒弟叫柏拉图。他对爱智慧是怎么讲的呢?柏拉图着眼的是”智慧”。智慧在一般人印象里,应该是一个知识。柏拉图说,“是的”,智慧的确是知识,但是我们讲的”知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具体可按的知识。比如说,我知道王羲之这个人,我还知道王羲之有几个字帖,比如《兰亭序》是天下第一行书;我还知道他的一个后代叫智永,写了八百本《千字文》;还有一个叫怀仁的和尚集了王羲之的《圣教序》;我还知道王羲之的这个字该怎么写等等。这一切东西,我们给它打上一个标志、烙印,就是关于书法史的知识,是关于书法这个学科的东西。

       柏拉图说, 我们做的是最最基本的知识,是你这些东西赖以存在的根基是什么。所以柏拉图讲的“知识”,能够从知识里面走出来成为智慧,在于它是所有知识的基础 。我们看这幢楼这么大,之所以能够撑得住,没有一个牢靠的地基不行。

  所以柏拉图教学生几类知识。一,形而上学。其实它讲的就是物理学,但是传统意义上的物理学与我们今天的物理学是不一样的。传统意义的物理学研究的是自然界里面一切可感知事物,包括数学、化学以及现在意义的物理学。现在意义的物理学,叫形学。物理学后面那个东西,叫形而上学。换句话说,形学研究的是世间万物的东西是怎么样存在的,因为我们活在一个自然的世界里面,所存在的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有的人研究生物叫生物学,有的人研究动物叫动物学,有的人研究植物叫植物学……但大家想一想,研究这些东西的这个人,他有一个很大的假设前提,就是这些东西已经存在了,你去解剖它。如果这些东西不存在,你怎么解剖它?所以哲学告诉你说,我要研究的是这些东西何以存在。所在“存在”,是哲学家的第一命题:它何以“是”这个东西。

       大家看,这里有个杯子。我说“这是一个杯子“时,哲学家问,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人回答“是真的”。那第二个问题来了:你怎么知道是真的?怎么证明它是真的?哲学家就干的这事,挺无聊吧。大家有没发现,想证明这是一个杯子,还挺不容易的,你得费不少劲儿——它是一个真假判断。

       前面一个是存在与否,形而上学;第二个是真假判断;第三是伦理学,善恶的问题。何以是善,何以是恶,你说它是善和恶,你的依据是什么?而且它指向的是一个整体,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事件;第四是美学,美丑的问题。哲学家要告诉你的是“美之为美”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丑之为丑的那个东西又是什么? 刨根问底的结果,最终发现,它会掉到一个哲学的整体里面去 ,当你讲到美的时候,你就考虑到善,有善就有真,这几个是一体的。

  比如海德格尔问,你说这个美,为什么叫做美呢?比如艺术,他说的是,诸存在者如其所是的共荣显现,全部都在场,这个叫做美。但它同时也是真,如果放到一个人类世界里面,同时它也是善。所以他说,美的背后其实是真,把真抽掉的这个美,其实它不是真正的美。我在研究书法时,面临一个问题,后来就从这个角度套到书法里面来,就发现我们的书法是个什么样子呢?比如说,我说这个字写得很漂亮的时候,其实漂亮只是它的形,真正的背后是一个“真”。真是什么呢?是人在这个书写里面的在场,是毛笔在这个里面的在场,是纸张、墨的在场。首先第一个,就是顺手。因为手的在场,就是我写的时候是一个非常顺手的书写,如果不顺手的话,这个字看起来也不会漂亮,做出来也是不顺的。

  从这个里面导出来一个东西,你会发现哲学的伟大就伟大在这里,因为是顺手的,那么就假设,大家认为的某个地方该长某个地方该短的那个”标准”轰然倒地——就是形质上建立的那个标准轰然倒地。老凌写字是顺着老凌的手,张丽顺的是张丽的手,手的生理结构是一样的,但是具体到某一个手的话,它的结构是不一样的。所以,书写出来的,老凌是老凌的风格,张丽是张丽的风格。只要你写顺了你的手,你写出来的都是对的。这个里面,看似一个公共性的普遍性的原理,反倒每个人的个性、个体得到了尊重。换句话说,你再写字的时候,就不会被外在的一个标准所控制住了。

  那天我和无敌聊天的时候,也讲到这个问题:我们很容易掉到一个外在的标准里面去,用手去应它,有个词叫削足适履,这个叫削“手”适“形”。如果你一旦写顺了的时候,外在的那个标准就没有了,颜真卿也套不住你,王羲之也管不住你,你就是你,你就可以写出你个人的东西,不再是不敢越雷池半步,拘束在这里。——这是我们讲的何以是美,美丑的一个判断。

       最后一个是逻辑学。逻辑学指向的是一个有效无效的问题,有效是判断。你怎样证明你那个东西是有效的?a等于b,b等于c,a就等于c?就是充要条件、充分条件和必要条件。你这个话语言逻辑从第一句话到最后一句话,何以到最后一句话你的结论是对的是有效的,研究这个的叫逻辑学。哲学,最高在形而上学,最基本在逻辑学,它使哲学得以成为哲学,类似于技术上的保障。 

  以上五个方面, 是柏拉图要做的,柏拉图对这些东西进行了一个划分,为了让他的学生能够记住。

  这个划分就是他认为哲学是高于一般庸众的,这是一个前提。哲学永远跟庸众、庸常的思维做斗争。庸常的思维,对待这个世界一般走向的是经验世界。还有一个是超验世界,比如形而上学的东西,道的东西,它就不是凭经验可以所得。第二个,他说,这两个再具体一点的话,我们一般的人对一个事物的判断,基本上是在一个具体可感的事物里面,比如我们经常说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柏拉图说,这样的经验世界包括两个,一个是具体的,一个是想象的。想象的对应的是艺术,具体可感的对应的是科学,它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低级的层面,因为它指向的是现象界,我们对这些东西的判断所提出来的东西,称之为意见,它不能叫“知识”。比如这个话筒好像粗了一点,它不是知识本身,只是你在和这个东西相感的过程中,你的感觉而已,你的意见而已。这个东西太粗了,放在你的手里面不合适,放在一个比较大的手里面可能就是合适的。所以现象界的东西,它永远不是绝对的正确与否、善恶与否、美丑与否,它只是相对的东西,它不是根本性的知识。

  具体可感的,都是在我们人类可感的现象世界里面所存在的,“现”,就是显现的意思,让我们能够看到的这个世界。哲学告诉你的是显现后面的那个东西,那个才叫知识,那个东西的知识指向的是什么呢,指向的是抽象。所以它包括两个,一个是存在物,一个是理念。大家注意,这个存在物,讲的不是存在者。存在物指的是什么呢?最早的时候,古希腊的这些哲人,他在探寻世界的时候,有一个朴素的阶段:这个世界何以存在呢?就是本源的探索,最早的那个存在者是什么呢?问到最后,说这个世界可能是火做的,火可以转换成火苗,把一个东西融化变成其他东西,于是火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最根本的、最底层的那个“物”。有人觉得不对:我觉得是风、我觉得是水等等。中国人不探讨这个,中国人讲“道”,说“水几于道”。还有一类,以毕达哥拉斯为代表,他说你们那个问法不对,我觉得这个世界,比如这是一个杯子,这是两个杯子,虽然两个杯子不一样,但总是两个东西,两支粉笔、两个人呢?他认为这个世界里面真正存在的、最根本的支撑、骨架的东西是“数学”!所以构成了毕达哥拉斯学派,数学的鼻祖是这样的,其实也是哲学家问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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