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城记之柏林：政治与战争，毁了他们一个世纪

来源 ：These Football Times 

作者

 ：Julian Roberts

一座城，一段故事，肆客足球翻译团特别推出系列专题《足球城记》。本期《足球城记》，让我们走进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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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1年8月13日，柏林墙建成，存在了10316天后，于1989年11月9日变成一堆瓦砾。而2018年的2月6日，则是柏林墙被推倒后的第10316天——跟它存活的日子恰好保持对称。某种意义上讲，这座有形的墙不仅隔离了东西两德的居民；而且也无形地隔离了两种对立的意识形态。

　　发生在柏林城内的故事，简直就是人类20世纪故事的“精编本”。这座城市不仅是人类历史最臭名昭著的法西斯邪恶政权的首都，而且还是二战后东西方政治对立的最前沿阵地。它见证了美国vs苏联，也见证了资本主义vs共产主义。20世纪发生的一系列重大社会经济变革都曾戏剧性地作用在这座城市身上，比如说1920年代魏玛共和国（译注：指1918年至1933年期间采用共和宪政政体的德国）的财政大崩溃，一战后出现的严重通货膨胀曾让银行发行的纸币变成废纸，烧火取暖成了它们的唯一功能；还有纳粹政权上台初期所带来的暂时繁荣；柏林墙修筑给这座城市带来的贫富差距……在一系列的危机事件中，柏林城的身份不断变换，曾多次经历陷落的羞辱，也多次变得一贫如洗。它曾连续经历过战后重建，然后又被强行分割，最后还要在两种意识形态的监督下进行第二轮重建。

　　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后，柏林被分为四个盟军占领区，分别被英军、美军、法军和苏军所占领。由苏联政府扶持的民主德国政府，为了阻止越来越多的人经由此地投奔到资本主义的怀抱，随即决定在城内修筑一面隔离大墙。从1961年开始，柏林在随后的1/4世纪里都处于强制隔离状态。

　　柏林墙于1961年被民主德国政府建成

它变成了一座分裂的城市，身居其中，你的身份要么是西柏林人，要么就是东柏林人。这座城市经历的政治历史，也对它的足球历史产生了深远影响。从此开始，柏林的足球历史也被一切两半，西柏林人的足球记忆大多与柏林赫塔有关，而属于东柏林人的则是柏林联合。

　　作为一个欧洲大国的首都，作为一座拥有350万居民的大城市，柏林当地的足球俱乐部却没有留下太辉煌的历史。柏林赫塔算是这座城市最成功的俱乐部，但它上一次拿到全国冠军的头衔还是在1931年——要知道32年之后，今天被广大球迷熟知的德甲联赛才正式成立。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这家绰号为Die Alte Dame（老妇人）的俱乐部还不光彩地成了纳粹的“帮凶”。它的主场，也就是能够容纳7.4万观众的柏林奥林匹克体育场，就是由希特勒的宠臣、纳粹党首席建筑设计师阿尔贝特-施佩尔于1936年组织修建的；而战前的那任俱乐部主席汉斯-普法伊费尔，也曾是一名狂热的纳粹党信徒。

　　1989年柏林墙被两德居民共同拆除

即便如此，柏林赫塔依然是这座城市人气最高的球队，平均每个主场比赛日都能吸引到约5万名球迷助威。虽然俱乐部的主场奥林匹克体育场坐落于富裕的夏洛滕堡——从普鲁士时代就是社会名流聚居区，但这不会妨碍整座城市对其倾注的炽热感情。

　　俱乐部著名球迷赫姆雷特-克洛普弗莱施的事迹，一直都在广为流传。当铁幕降临、柏林墙筑起的时候，他与成年上万名居住在柏林城东部地区的球迷一样，倒霉地“站错了边”。这使得他在随后的1/4个世纪里都无缘再次目睹主队的风采。刚开始遭遇隔离时，可怜的克洛普弗莱施只能赶在比赛日当天凑近柏林墙，试图听到从体育场内传来的喝彩声。再后来，他加入了东柏林地区的柏林赫塔球迷秘密团体，这群人每逢比赛日就会像间谍一样躲进酒吧或咖啡馆内，用收音机偷听赫塔的比赛实况转播。

　　赫姆雷特-克洛普弗莱施（右）在现场观看柏林赫塔的比赛

柏林墙被推倒两天后，有1.5万名东柏林人穿过了这片碎石瓦砾，第一次有机会步入这座与柏林墙相隔不过8英里却将他们隔绝了长达30年的神圣体育场。在柏林，足球始终跟政治保持着密切联系，正因如此，才会许多球迷哪怕半辈子都无缘亲眼目睹赫塔的风采，也不愿放弃他们对于主队的那份忠诚。

　　而在柏林墙的另一侧，还存在着一支名为柏林联合的球队。它的主场位于克佩尼克区的生态区内，从1966年开始，这家由工人组成的俱乐部开始使用目前这一名称。俱乐部最初的球衣设计灵感就来自于东德地区的钢铁工人，因此它还拥有“Eisern Union”（钢铁联合）的绰号。所以说，这家俱乐部从创建之初就对特定阶级的球迷群体产生了巨大吸引力。2008年，柏林联合主场——老森林人之家球场需要重新翻修，但财力有限的俱乐部却无力承担所有费用。于是有1600名本队球迷自发行动起来，无偿地累计工作了140000小时，为球场重新巩固看台和过道，并加盖了一个顶棚，帮助俱乐部节省了约200万欧元的修理费。在球迷的鼎力支持下，柏林联合于随后的赛季里就升上了德乙联赛。

　　长期征战于低级别联赛的柏林联合

现如今，柏林联合已经成为柏林城内一支特别的球队，追捧他们的球迷群体常自诩“最纯粹”。铁幕时期，柏林联合还曾是一支“反体制”色彩极为浓厚的球队，球迷们会在球场内发泄不满，高唱呼唤统一的歌曲，并表达“反斯塔西”的政治立场。在特定时期，这家俱乐部曾是彰显民主诉求的一张海报。

　　斯塔西——是民主德国政府组织的秘密警察、密探和间谍系统，他们负责监视东德境内每个人的信息，热衷于搜集每个人的言论和行动信息。他们也会经常派人渗透到球迷群体中，搜寻任何敢于煽动叛乱、颠覆红色政权的火种。

　　1990年1月27日，也就是柏林墙被推倒的第79天，柏林赫塔跟柏林联合第一次在球场上碰面。那是一场友谊赛，比赛地点为奥林匹克体育场，双方的球迷和球员都没有流露出敌意，从始至终都不曾恶语相加，更别说展现出任何暴力倾向了。掏出不同货币来购买球票的球迷们，亲密地聚在一起，在一座重新统一的城市里纵情高唱。这也是两德统一初期的标志性事件之一。

　　柏林赫塔与柏林联合于1990年进行了一场友谊赛

　　那场友谊赛，赫塔2-1获胜。而两队的第一次正式比赛碰面，发生于2010年9月。这场柏林德比在世界足坛中绝对与众不同：两支同属一座城市、却不属于同一个国家、因意识形态不同而相互对立的球队，在至少存在半个世纪之后，才有机会第一次相遇。

最近52年时间里，柏林赫塔与柏林联合总共才交锋过4次，虽然它被外界公认为是最主流的柏林德比，但事实上在柏林墙还存在的那段日子里，还有一对宿敌在这座城市内所展开的斗争其实更为激烈——那就是柏林联合与柏林迪纳摩之间的德比大战。现如今，后一家俱乐部已经改名成柏林人迪纳摩。迪纳摩是“斯塔西”控制的球队，是东柏林的旗帜，也是最能够代表执政党的足球俱乐部。他们的头号支持者是东德警察头子埃里希-米尔克——几乎算是整个东德地区最有权力的男人。

　　柏林迪纳摩曾于东德甲级联赛中创造过十连冠的成绩

上世纪70年代，东德最优秀的球队还是曾5次夺取过东德甲级联赛冠军的德累斯顿迪纳摩。想要改变现状的米尔克 ，开始威逼利诱德累斯顿迪纳摩的球员搬家前往柏林，几乎眨眼间就把柏林迪纳摩变成东德最具竞争力的球队。拥有米尔克撑腰的球队，在随后10个赛季的甲级联赛中包揽了所有冠军。在此期间，只要一发现优秀的足球人才，不管俱乐部或球员是否愿意，米尔克总会利用自己的权势将这名球员带往柏林；除了为柏林迪纳摩打造一套强大阵容之外，米尔克还经常利用个人影响力来操控比赛，执法裁判赛前总能得到一些好处，因此他们也总会赶在比赛的最后关头把制胜点球判给迪纳摩。久而久之，对面球队的支持者们甚至已经养成提前10分钟离场的习惯——因为他们不愿让丑陋一幕玷污自己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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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最痛恨东德当局和斯塔西的一群人，柏林联合球迷们在当时的社会里是唯一敢于反抗的一群人。他们把自己对于体制、当局、东西德分裂的不满，都转化成对柏林迪纳摩这家俱乐部的仇恨。在他们眼里，柏林迪纳摩不仅仅是足球场上的“暴发户”，更是政权的化身——恰恰就是这个政权人为地导致这座城市的分裂。某种意义上说，两家俱乐部的对立关系完全是由政治所造成的。

　　柏林迪纳摩几乎是“斯塔西”的代言人

　　迪纳摩目前只能屈身于德国足球第四级别的地区联赛中，随着特权的丧失，属于他们的辉煌早就结上了蜘蛛网。今天的柏林，赫塔和联合已经成为当地最具影响力的两支球队，除此之外，这座城市还给一些另类的俱乐部保留了一点生存空间。这里面就包括两支由土耳其后裔组成的球队（柏林土耳其人体育和AK柏林人07）、一支犹太人球队（Tus柏林马卡比）、一支波兰后裔的球队（FC柏林波兰人）和一支克罗地亚后裔的球队（SD柏林克罗地亚）。有些俱乐部已经存在了将近100年，也有一些俱乐部是柏林足坛的新面孔，他们的活跃代表着不同种族的人群都已经重新融进了这座昔日被强迫分裂的城市。

　　与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相比，柏林这座城市的足球文化都是与众不同的。它不同于传统印象中的“红蓝对抗”，因为在这座城市里，（主流）德比大战所进行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柏林赫塔与柏林联合很少能在绿茵场上直面交锋

20世纪里，地球上也没有哪座城市曾像柏林一样被折腾得四分五裂。或许正因如此，来自柏林的俱乐部也从未取得过太好的成绩。对于他们而言，眼下应该算是一段难得的黄金时期，各支球队都展现出复苏迹象。2016/17赛季里，柏林赫塔在联赛中拿到了欧联入场券，柏林联合也在德乙联赛中排名第四，这是两德合并后他们所取得的最佳战绩。柏林墙被推倒的时候，赫塔与联合之间曾通过一场友谊赛建立起感人的友谊；如果两支球队都能按照目前这种势头发展下去，相信过不了几年时间，这对好友就将转变成竞技场上的宿敌，并让“柏林德比”这个词正式被收录进足球人文地理词典之内。

　　不同的历史时期里，柏林似乎总会得到政治强人的青睐。在不同颜色旗帜的映衬下，他们都曾叫嚣着要拿到“更大的蛋糕”，并不惜为此而发动一场战争。而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居民，始终都是最大的受害者，他们遭到殴打、强迫、驱赶、隔离，就像熊孩子手中的玩具一般可怜无助。

　　苏联人觉得哪怕在这座城市里设立大大小小的各种哨所，也无法起到隔离的效果。他们需要一个永久的、不可移动的障碍物来隔断这座城市乃至这个国家的历史，囚禁落在自己这一边的人群。于是他们修筑了柏林墙，让很多无辜之人与自己的城市、心爱的球队人为地分离了1/4个世纪。

　　柏林迎来了一段适合足球发展的黄金时期

　　因为有过这一系列的心碎经历，现在的柏林人更加珍稀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在社会上始终倡导团结。因为经历过隔离，柏林赫塔或柏林联合这两家俱乐部，才会把无条件地将“柏林”两字放在最前面，意思是“先城市，后球队”。无论身居任何球迷阵营，柏林永远都是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