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河流的源头 | 四川文学

 江北浪周 2019-08-15

河流的源头

作者:陈美英

八月底,河谷下雨,山顶下雪。班车离开甘孜,驶往牧区石渠。一路经过雨雾笼罩的田野,到海子山时是茫茫雪野。山丘平缓,汽车上下盘旋,车速很慢。天地一片白色,一个喇嘛和一个穿藏袍的男人在山坳间骑马走过,给画面增添了韵味。山坳间有一个黑帐篷,旁边散布着十多头牦牛,它们低头在雪地里觅食草根。苍茫雪地匍匐着顽强的生命,我肃然起敬。想起从磨西过来,一路上看到的牦牛,它们将庞大的身躯移动在高高的草坡上,令我感到稳定有力,飘荡的心终于落地。

翻过大雪山,出现了广阔的草原。草坡延展起伏,山顶有雪,与草的绿色相间。气势比羌塘草原更加宏大,更有生态气息。看来选择来边远的石渠,做青藏牧业考察和游牧体验是正确决定。在磨西思虑多日,参考《中国国家地理》大香格里拉草原考察路线,我选择了石渠。车行草原的时间特别漫长,只有几个路边商铺出现时,才能上厕所。每次上完厕所回车上,和我同坐的小男孩都站在车门外,看到我就舒心地微笑,让我先上车。他把我看成大孩子,说我才十多岁。要是有人欺负我的话,他要对他不客气。我们一路上聊天,他的爸爸收养了三个孤儿同学。

路边,出现了一条大江。它清澈宽大,伴随我们很久。一路颠簸,修路使道路坑洼。有一段江水被河坝拦截,形成洲间涡流。涡流中,有一条横穿的大路,上面有摩托车驶过。我们的车在高处行驶,我欣赏着水上的大路,泛光的河面,四周的山峦,洲上的房屋。

哈哈,大家都笑了。一下车,看到石渠县汽车站就一个木牌子,一个空荡荡的泥泞院子。售票处,就一个关闭的木窗子。售票员在街上,拿着手机卖票。在县城,也能看到山坡上牦牛黑点移动。

从磨西到石渠,晓行夜宿花了三天。到石渠第一晚,我准备领受比在甘孜更严重的高反。幸好在夜晚头痛醒后,我能安定情绪,再次入睡。第二天,醒来没有大碍,说明我能适应海拔四千多米的石渠。我给州文联的朋友们打电话,请其联络石渠当地的人。

中午时分,有干部来扎溪卡宾馆接我,让我一起吃饭。

这次的当地联络人建军一开始就把我当朋友,跟以往不同。他帮我拉着箱子,我背着包,一起走到中心地段的饭馆坐下。

“很佩服你来石渠。”建军说。

声音激荡着饱满的情绪。有两位干部在旁边坐下,也这样说。

我感到很受鼓励,一一回应:“谢谢你们。”

难道是石渠极高海拔使他们这样夸奖我吗?

饭后,建军让我到他们的集体宿舍,中队坝子边的一排平房。把我的行李拿到女干部宿舍,建军给她们说,让我晚上住这里。然后让我到他的宿舍坐下,跟我简单聊了聊。

我才明白,这里不仅是四川最大的牧业县,更是四川最边远、穷、冷的地区。这里野狗横行,棘球蚴病高发,干部们喝水都得一再注意。他们住的县中队院子里,扔着许多装矿泉水的桶,这是喝外面运来的水之遗留。

他们为什么叫作援石干部?因为是从甘孜州其他17个县派来帮助石渠的。

“其他县不需要这样的帮助吗?”我问。

“援石干部”是个新名词,一开始觉得突兀,为什么不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援藏干部?这是石渠的特殊性,需要州内帮助推进现代化。石渠是四川最大的县,位于川青藏接合部,远离交通主干道。除了来自成都的援藏干部,建军他们这批州内来援助的干部,有一百多人。

牧区人畜共患的棘球蚴病,需要严加防范,建军给我讲了注意事项。

他拿起桌子旁边的一根木棍,说:“夜里去街上上厕所,最好结伴。把棍子带上,野狗太厉害了,它们要追人。”

我暗自一惊,接过棍子。

建军从他在下铺的床头拿出一把橙色手电筒,递给我,说:“夜里出去把电筒带上,经常停电,到处黑漆漆的。”

建军要回去休假了,把他的两样护身宝贝传给我。我问,这几天他怎么办。他说,要下乡,并交代我,从牧场回来,也在这里住。

从菊母村远牧场回来,我在援石干部宿舍住下。

我庆幸自己完成了考察和体验游牧。整理笔记之余,趁去大酒店上厕所的工夫,我在街上看看。牦牛在山坡上悠闲吃草,我感到身处异域的孤单。援石干部张博及时把我拉进人群中,使我喜欢上这里的集体生活。逐渐地,我和很多干部认识了。

适逢达瓦州长一行在石渠陪同省发改委调研,之后要去德格。我写了搭车申请,一早坐上张博的车在路口等候。州政府车队过完,张博下车去州长下榻的酒店,送申请给秘书长。

我看着张博操劳的身影,鼻子忍不住酸起来。

“你一个人来石渠,真勇敢。”援石干部登田说。

我回过头去,看汽车后座上的他,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坐在他旁边的杨师傅看着我,没有作声。

登田请我猜他的名字。这怎么可能?他自报名字,请我分析名字取得怎样。因为有天晚上,我在他们宿舍喝酒,对其中一位眼睛里看得见人类心灵的干部名字做了分析。我分析起登田的名字,当然取得好了。怎么有个登字,也太动态了。原来,他家六兄妹,都有这个登字。从老大到老六,分别登什么,他一一为我提供,并提供他对此的理解,还结合六个人的经历,分析名字暗合其命运。

扭头听他说话,弄酸了脖子,我揉了一下。我钻出车门,站到他的车门前。我晒着有点温度的太阳,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你有没有老公?”登田问。

我摇头。登田说,我可以考虑他。没有回答,我不开这些玩笑。就在这时,张博送完申请回来了。

张博启动车子,我们在略有温度的石渠大街上逡巡,从三岔路口穿越宽阔的主街。就像张开翅膀的雄鹰,让羽翼肆意地拍动空气,托起自由的心。

不时,看见大狗睡在街边,有的大狗在餐馆前围着。黑乎乎一团,就像随处撒落的墨迹。

“这么多狗?”我说。

几乎百米之内有一只,晚上就追人,还咬人。他们说,玉树那边运了很多过来。

太阳逐渐升高,把石渠的街道镀上一层金黄。开名车的喇嘛将车停在店铺门口,绛红色身影从车里飘出,似乎一朵红云飞逸。红云之多,如同不约而至的晚霞。他们持手机,谈笑风生,到处可见其潇洒相。

一个年轻英俊的喇嘛顶着袈裟,吃着尖嘴冰激凌跑进杂货店。太阳在他的皮肤和袈裟上都涂了一层光亮。他的袈裟以揉皱的样子盘在头上,是一天然大帽子。

我说:“这个很酷。”

出了石渠县城,沿公路驶往二十公里外的蒙沙乡。牦牛看到我们经过,有的会抬头看一眼;有的牦牛在我们面前过马路,不慌不忙。草甸上溪流蔓延,贴地开着鲜花。格局统一的牧民定居房掠过车窗,旁边搭着帐篷。

乡政府坐落在山坳处,不远就是一条大江。

三座平房围绕坝子,坝子里有帐篷。我们到政府里,张博跟当地干部交涉事情,让我在一个女干部的房间坐着。两块清真风格布帘子,把房间隔成住宿和办公两块区域,里面有床铺。镶有电炉的茶几,兼作会议桌。我们围绕烧开的炊壶说话,蒸汽布满空间。

和当地干部吃午饭,是他们自己做的。彼此劝吃,大家的头凑近饭桌,筷子碰在一起。他们一再劝我多吃,说难得有作家来。

乡干部里,一个年轻人是从乡城来的。啊,乡城!在康巴作家洼西的作品中,我领略了乡城的美。洼西的作品多写他的亲戚,在我心中,乡城就像故乡。年轻人是洼西的亲戚,我们聊了几句。他很庆幸,自己和妹妹读了九加三,都考上了石渠的公务员。

午饭后,我们把车子驶往大江边。杨师傅带了渔网,此时要让它显身手。草甸太大,车子在上面磕磕碰碰,开了很久。我们下车走了几分钟,才到沙滩。

阳光透过云层,把江水照得耀眼。杨师傅卷起裤腿走进江水,在浅处淌过江,把渔网牵往对岸。渔网在江面狭隘处拦住鱼。几分钟后,杨师傅把渔网收回来。我们蹲在地上,捉网住的鱼,一只只拣进口袋。花鱼密布着豹子似的斑点,鱼身像草鱼一样又长又圆。远处的草坡不时被云影覆盖,云影却不跑到我们头上。我被太阳烤得头疼,戴了帽子也不行。

今晚有鱼吃啦,杨师傅的食堂将为我们奉献高原鱼大餐。

又驶往更远的前方,这段江面宽阔,天色忽然变得阴沉。绕过一个挖沙的区域,我们把车子开到前面。这里离运沙的大卡车很远,不会被人看清。

 以上均为节选

详情请参阅《四川文学》2019年第8期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