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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村庄

 邹君山 2019-08-17
宋朝的村庄

宋·夏圭 《西湖柳艇图》

重翻水浒,不重情节,专注细节。

史进所在的史家庄,“田园广野,一周遭青缕如烟,四下里绿茵似染。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如果这还有些文学虚描,那这一句量化后的就有了视觉震憾: “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

二三百株大柳树合围的村庄只是宋朝一个普通的村庄。

晁盖的东溪村、阮氏三兄弟的石碣村,都是流水绿树绕孤村。

柴大官人的东庄,竟然可以“数千株槐柳疏林”

最奇的是祝家庄,村中尽是盘陀路径,进得去出不来,但有白杨树的转弯便是活路,否则是死路。

难怪景阳冈养得了大老虎,景阳冈不是远离人烟的深山老林,山下有酒家,行四五里地,就到老虎出没的冈子下。

景阳冈的林子不是一般的密。

宋朝的村庄

宋·陈居中《文姬归汉图》

宋朝的树林也不是一般的密,藏兽藏人,还藏村庄,江湖好汉在惩恶扬善。

真是山明水秀的宋朝,连糙莽汉子鲁智深一路行来,都要贪恋山水。书里随着他的行脚尽是这样描写:远远地杏花深处,一家挑出个草帚儿,傍村小酒店,斜插桑麻古道边,矮篱笆用棘荆编。

每家酒肆,都是“杨柳岸晓垂锦旆,杏花村风拂青帘。

每个村庄都是“茅檐傍涧,古木成林。”

地名也是望得见林木森然的样子:野猪林、桃花村、快活林、飞云浦、赤松林……十字坡前也有一株四五个人抱不交的大树。

仿佛觉得,有了这些气势磅礴的树,就天人合一,符合心跳舒缓入定,进入一种同草木共呼吸的状态,做什么事都是适宜的,连杀人也该当。

“树木是神物。谁能同他们交谈,谁能倾听他们的语言,谁就能获悉真理。”黑塞在《树木》里说。

宋朝的村庄

宋·刘松年《四景山水图》之春季

原来我们的古人早已意会。

诗经不必说,完全是草木葱茏的年代。

古诗十九首,郁郁园中柳,青青陵上柏。

汉乐府,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魏晋狂人在柳树下打铁,竹林里弹琴吟酒复长啸。

孟浩然的这首《过故人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以及杜甫的“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简直成了古人村庄的模板,正是这些古诗里的自然意境,为我们不自觉地启蒙了美学趣味。

聊斋里的王子服去访婴宁,“约上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行人,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李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

宋朝的村庄

宋·马远 《踏歌图》

这就是婴宁所生活的世外桃源般的环境,脱俗得不食人间烟火,难怪婴宁一直在笑。

桃源,若没有桃林,只是一处贫民窟啊,成不了人心所向的理想国。

曾经的村庄,未见村舍,先见树。树是村庄的标志,衣裳,脸面。树比老房子更能代表村庄的精气神。无论是村边河沿,路旁道边,还是房前屋后,都有树。

我老家村中央有几十株百千年参天古木,它收藏风雨、鸟鸣、村庄的呼吸、兴衰,完整地保存了我的童年。村子正在衰老,但这些树仍然好好的活着。每次回家,我都不忘去探望这些树,就像看一位亲人。

树比人老,见证着,迎来往着,也护佑着。

海子对故乡说:

我要扶住你,大地。我醉了,我是醉了。

我称山为兄弟,水为姐妹,树林是情人。

从生态的角度说,最适合人类生活的好时代已过去。

那些正在不断消失的乡村,要么变得丑陋,要么被整容而毁容,村庄一步步走向尴尬的境地,唐诗宋词像一则则谎言----你如何向现在的孩子们描绘茅檐、牧童、炊烟、雁叫、乌啼,还有那些被树林环抱的村庄?

村庄还在,树不见了。树还在,树上的鸟鸣不见了。鸟还在,风不见了。

风不见了,鸟不见了,再也没有衔来草木的种子。

树就不见了。

村庄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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