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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下秋来风景异,羌管悠悠霜满地

 江山携手 2019-08-20

嘉州布衣/辑文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此首《渔家傲》词,是宋.范仲淹有名的边塞词。

    仁宗时,西夏兵屡有进犯。公元1040年,范仲淹时任陕西经略副使兼知延州,负责抵抗西夏达四年之久,正因为这段经历,欧阳修曾讥笑仲淹之词为“穷塞主”词。不过只是挚友之间的开开玩笑之言。范仲淹文韬武略,治兵威震塞北,西夏谈其色变,称之为“范老夫子,胸有甲兵无数”。
    
  秋尽天寒,胡天塞北,自是萧凉一片,雁阵惊寒,尽数南回。候鸟都南返过冬,但是这些将士还留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戍地又响起了那号角之声,四面俱有,无处不在。想躲避都是不能,一片肃杀之气让人想起了李陵的《答苏武书》“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晨坐听之,不觉泪下。”如此景象怎能不让兵士们生出恋家之心。“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而他们却是要做一群断肠的天涯之人。如嶂的群山万壑之间,但见得一座孤城,长烟迷漫,残阳如血。城门早闭,战事该是极其的危殆。整座城池如同荒冢般让人不忍睹。王之涣“黄河远上白云间,顾城一片万仞山”,极是相似。帐营之内,案桌上摆着浊酒数杯,寒风猎猎,一片寂静。青色的营布上映着几抹孤瘦的身影,他们静静地饮着,心在此刻却是飞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故园。《三国演义》中起卷调寄《临江仙》云:“浊酒一杯喜相逢,古今多少事,皆付笑谈中。”虽然都饮着浊酒,然他们的心情却是迥异,戍守的将士不知何时才是与亲人重逢之日,因为燕然未勒,归期自然是无计。“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悲凉中透出一种豪壮,而他们是连连征战,一颗倦怠的心早已是毫无锐气,悠悠的羌笛之声,明月如霜,又勾起了战士的绵绵思绪,莫不凄惨。夜深久久不能入寐,范仲淹想起自己战功未立,归期未卜,而长期戍守的将士已经是白发苍苍,泪眼盈盈。“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末句苍凉悲壮,慷慨生哀。全篇皆是悲怨之词,透露出无限的凄伤。此篇当归在豪放词一类。范仲淹大有变伶人之词为士大夫词之势,其婉约词也是洗尽了宫风。

范仲淹诗文清丽,小词亦佳。继昌在《左庵词话》中言:“希文,宋一代名臣,词笔婉丽乃尔。比之宋之平赋梅花,才人何所不可,不以世之头中气重,无与风雅也。”这里评价极是,范仲淹作词笔调清婉丽质,没有附庸风雅之气。《全宋词》中仅存其词五首,但实应是不止的。如宋魏泰在《东轩笔记》中云:“范文正公守边日,作《渔家傲》数阙,皆以‘塞下秋来风景异’为首句。”笔记中言有数阙,而今我们今日却是只见其一首。又见元人李冶《敬斋古今黈》云:“范文正公自前二府镇穰下营百花洲,录制《定风波》五词”,此百花洲便是邓州处,五首词存下来的亦只有一首了,估计仲淹词多已散佚。
    宋人之词为士大夫词之势,其婉约词也是洗尽了宫风,词如其人,试看仲淹其一首《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后来王实甫在《牡丹亭》中化用了开头一句言:“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燕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碧云天当是指秋日气爽的天空呈现出一种青绿色。碧云出自江淹诗《休上人送别》中“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自此出,后人多仿用。西风霜紧,黄叶满地,秋色连波,大有“秋水共长天一色”之景。烟本无翠色,云亦无碧色,当是由其它物衬托所致。斜阳一缕,倚在苍山之角,芳草无情,更在斜阳之外。意境顿时开阔,芳草含有两意,一喻故乡,刘安在《招隐士》中言:“王孙归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另即喻女子,苏轼在《蝶恋花》中词云:“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词人纵目远眺,思念起了家园及朝暮所想的心爱之人,可是呈在眼前的却是一片衰迷之景。张惠言言词为“此去国之情”。黯销魂是从江淹《别赋》中“黯然销魂者,惟别已矣”中化出,词人羁旅在外,好梦难成,月明之时独上小楼,却不知独自莫倚栏,伤情处,灯火已黄昏。他想起了饮酒,酒乃解愁之物,却也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就如同他在另一首词《御街行》中所言:“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泪先流。”极是相思之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仲淹词大致可有两个基调,豪放与婉约。但还是婉约上占多数,清人陈廷焯在《云韶集》中赞其言:“希文词不多,而一二沈着痛快处,冠绝古今。”仲淹词虽少,却是阙阙经典,字字珠玑。试看其一首《御街行》:
    
  纷纷坠叶飘香彻,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称得上天下好风景。白居易曾有词句云:“江南忆,最忆是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得相逢。”此吴宫即是苏州之地。公元九八九年,大文学家范仲淹生于此,仲淹二岁二孤,身世颇为凄惨。母贫无所依,另嫁与长山朱氏,仲淹从其姓,后改回姓范。
    
  仲淹少时曾在长白山澧泉寺寒窗苦读数载,因为家贫而留下了“断齑划粥”的动人故事。据文莹的《湘山野录》记载言:“旧日某修学时,最为贫窭,与刘某同上长白山僧舍,惟煮粟米二合作粥一器,经宿遂凝,以刀为四块,早晚取二块,断虀十数茎,酢汁半盂,入少盐,暖而啖之,如此者三年。”仲淹将粟米煮成稀粥,到了晚上因为天寒粥尽凝固,仲淹便用刀将之划分为四块,早晚各食两块,此即为一天的充饥之物,且不说天冷如此冻得若冰块状的稀粥怎么吞咽,但说那么一个正值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整天就靠这些许粥块度日该是多么让人辛酸。此记载不管是真是假,仲淹好学的形象也就刻印在我们的心中了。
    
  然山寺终非久居之地,后来范仲淹去了应天书院读书,应天书院为宋代四大书院之一,相当于现在的北大清华之类的院校。出身贫泊、布素寒姿的范仲淹在应天书院中一如既往地勤奋苦读,不仅泛通儒学经典,而且在做学问的过程中磨练着自己坚韧的意志。关于范仲淹好学事迹,欧阳修在《范碑》中记载云:“既长,知其世家,感泣辞母,去南郡入学堂,扫一室,昼夜讲诵。其起居饮居,人所不堪。而公益自刻苦。”欧阳修的身世与范仲淹极为相仿,所以在欧公的心中范仲淹即是他终生追慕的前辈,而青年时的范仲淹,极其追慕的是刚毅果敢、文治武功的名臣寇准。
    
  范仲淹为官正直敢谏言,遭到了一些别有用心的臣子猜忌,屡次被贬,仲淹仕途极其坎坷。据《宋史》记载言:“天圣七年冬至,仁宗率百官贺太后于会庆殿,对于此种有损国威的事情,范仲淹上疏认为不妥。并言:天子有事亲之道,无为臣之理。有南面之位,无北面之仪。虽然建议很委婉,但还是遭到了刘太后的不满,后范仲淹又上疏,力请太后卷帘撤班,还政于春秋已盛的仁宗皇帝,刘太后更是对其怀恨之心。提携过范仲淹的晏殊听说此事大惊失色。认为范仲淹此事所作太过于轻率,不仅有碍自己的仕途,而且还会连累举荐之人。对晏殊的建议,范仲淹心存感激。为了避避风头,仲淹便请求外任为官。
    
  正直不阿的范仲淹岂是晏殊的一句劝说之辞就会不顾朝廷之事。明道二年十二月,京师里传来要废郭皇后的事情,郭皇后乃太祖宿将郭崇孙女,很得刘太后的欢心,但并不被仁宗宠幸。就因为郭后入宫九年无子便成了君臣认为要废黜的理由,因为刘太后已薨,郭后自是没有庇护。此消息一出,朝廷议论纷纷,后传到外任的范仲淹耳中,范仲淹遂挺身而出,极论此事不可,但并没有说服仁宗皇帝。后来郭后被废,范仲淹跟着一起倒霉亦遭贬。世事便是如此,倔强的范仲淹一直都没有理解一个大家都知晓的道理“顺君者昌,逆君者亡”。
    
  庆历新政是范仲淹人生中最亮的一点。他将宋初文人王禹偁生平未付诸实现的变革想法在他的新政中尽体现出来。但是由于触犯了上层阶级的利益,受到墨守陈规的大官僚的反对,导致了庆历新政只能事昙花一现,无疾而终。
    
  这次新政改革的失败给范仲淹带来的后果又是贬官,最后到得邓州一地。这个地方对于范仲淹这一生都是极其重要,官场上的失意,让范仲淹不再醉心于那仕途而忘返于流连的景色之中。在这里他创作了大量的诗文,其中就有千古传诵的名篇《岳阳楼记》。
    
  范仲淹给人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圣人形象,殊不知在他身上也有过艳事佳话,据姚宽《西溪从话》记载云:“范文正守鄱阳湖,喜乐籍,未几召还,作诗寄后言‘庆朔堂前花自栽,为移官去未曾开。去年忆著成离恨,只托春风管领来。’到京后,仲淹以棉胭脂寄其人,题诗云:‘江南有美人,别后长相忆。何以慰离思,赠汝好颜色。至今,墨迹还在鄱阳一士大夫家。”在此酬和的情诗中让我们解读到一个不同当前的范仲淹,他亦是醉心于雪月风华,他是真风流才子。
    
  范仲淹常年羁旅在外,和心爱之人两地分别,此首即言相思之苦。纷纷坠叶应是秋来,晏殊在《清平乐》中词云:“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金风即是秋风,万籁俱寂,细碎寒声,真珠帘乃极奢侈之饰物,温庭筠有诗云:“水晶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睡鸳鸯”,温馨别致。然此刻却是人去楼空,素月分辉,星河影地。如此奇美景象,一个人独赏又怎么会有滋味。仲淹发出了悲愤之词“年年夜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两人一个在天之涯,一个在地之角,又是如何不叫他们断肠。他又想到那酒物,欲借酒消愁,但却是酒未饮而泪先流了。长夜漫漫,等待他的又是一个不眠之宵,尝尽了孤独之苦,人在此,心却在彼。眉间心上,此愁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记得唐伯虎作词《一剪梅》云:“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该是说中了仲淹的心事。
    
  范仲淹心高气大,在一首词作《剔银灯》中言:“用尽心机,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以此来嘲曹操、刘备、孙权几人,不过大约也含自嘲之意,言自己战功不显,仕途不畅。仲淹词因为骨力苍劲,清味醇人,在北宋所以为高,使得晏几道、欧阳修都不再以《御街行》词牌作词。虽然仲淹词受到以后历代词家称赞,但由于篇目有限,终不能列入一流词家,此为憾事。
    
  范仲淹在邓州地为文《岳阳楼记》,为千古流传,读后犹有余音缠绕,岳阳楼亦因此千古成名。范仲淹死后被赐谥号“文正”,自宋朝到清代也是得此谥号者寥寥可数,司马光与曾国藩名在此列,这也是朝廷对其一生所作贡献的最大肯定,我暂用文正公生前在《严先生祠堂》文中言过的一联来总结之: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小传】: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吴县(今苏州)人。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仁宗朝累迁吏部员外郎,因上《百官图》忤吕夷简罢知饶州。康定元年(1040)与韩琦并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庆历三年(1043)召拜枢密副使、参知政事,针对北宋积弱积贫局面,与富弼、欧阳修等推行"庆历新政"。因上精贡举、均公田、减徭役等十事,为权贵不容,谤毁漫起,出为河东陕西宣抚使,历知邓州、杭州、青州。皇祐四年(1052),徙知颍州,同年卒于徐州行次。谥文正。著有《范文正公集》二十卷等。词作大半散佚,今传《范文正公诗余》,仅存五首。其词既有大笔振迅之处,在宋初词坛可谓异军突起,直启后来苏、辛豪旷词风;又能妙入情语,不失词的传统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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