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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写的是通感 (醉里谈诗十二) 陈鹏举

 金钱河南山牧童 2019-08-21

  诗写的是通感。

通感是什么呢?通感就是由此及彼。古人说,“上苍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苍仁不仁,无从讨论。只是,所有的生命状态,存亡、安危,或者枯荣,甚至悲欢,都是相通的。由此可以及彼,天经地义。问题是,这个问题在意的人少。而诗人,很灵敏地感觉到了这一点。由此,诗总是惯常地写着通感。

  王维有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字面上写的是水和云的状态。其实谁读这句子,都不会觉得写的是水和云。只是写水到尽头,写凭空云起,是诗了吗?显然不是。读它的人,感觉它是诗,甚至是好诗,是读出了一种通感。读这水这云,读出了人,读出了人的穷途和人的再起。王维这句诗,写的哪条水、哪片云不重要,没人会去追究,可能王维本人也不曾落实过,甚至这水这云的状态,并不存在过。只是王维还是写了,他是在写诗,写人人都感觉是诗的诗。

  白居易早年去长安,拜访前辈。前辈问了他的名字说,长安居,其实不容易。白居易拿出了他的诗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前辈马上改口,说有这样的诗句,居住长安太容易了。这诗句,哪来这么大的力量?一句话,就是通感的力量。白居易写的是草,读者呢?读出来的还是人,人的劫难,人的希望。寥寥几句写草的诗,竟然写出了人。这样的诗人,不但宜居长安,还会长住在人的历史里。

  韦应物写有《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李商隐写有《寄令狐郎中》:“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韦应物是纪游。他到了个僻静的去处,感觉心情也僻静了起来,就写了诗。最后一句:“野渡无人舟自横”,字面是写野渡、写横舟,甚至认定此处无人,结果人们读出来的还是人,一个无法掩饰僻静心情的人。仅仅读出野渡和横舟的人,一定不是好读者。缺乏通感,最好不要说读懂了诗。李商隐是回柬。他获得了多年陌路的友人书信,无言作答,写了诗。最后写了一句:“茂陵秋雨病相如”。字面只是写了秋雨,竟让人读出了泪水。可见,诗句里的悲伤,大可不必泪水哗哗。

李商隐还写过,“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句子里的春蚕、蜡炬,自然也是通人情感的。至死不渝的人的情感,春蚕、蜡炬哪里知道?也只有诗人敢说,它们是有同感的。还有李商隐的《无题》:“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诗里月魄的清冷、雷声的热闹,还有金烬暗、石榴红,色彩斑驳,生机掩映,细读起来,无一不是人的情变和心悸。诗写到这个份上,也就不能不是诗了。

夜光杯2019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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