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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倒插门”的父亲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常沐恩

口述:刘永铮

图:来自网络

打死我都不敢想象,一向极爱面子的父亲,竟然做了倒插门的女婿。

人的命运真的很难捉摸,它充满着太多的变数,有时,生活就是如此现实,丝毫不顾及个人的感受,也不会按照我们的预期前行。


我的童年时代,有几年是在幸福中度过的,那时,稍微有点文化的父亲母亲,在农村总是先知先觉,那时,村里的每户人家的副业都是以编织苇席为主,于是,父亲和母亲商量,凑钱买了一辆四轮车,进行城乡之间的贩卖,父亲说,运气好的时候,一天可以赚三十多块,而当时一个老师的工资也不过百余元。

通过这项生意,父亲赚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两年之内,家里不但还清了所有的欠债,还盖上了全村第一口瓦房。当然,经济条件的好转,也让我和弟弟妹妹有了更多的零食。

在农村,赚钱的渠道很容易被复制,父亲贩卖苇席的第四年,附近的村庄陆续增加了五辆四轮,他们和父亲一样,做着同样的营生,赚钱的利润空间,也随之大大的缩水。

聪明的父亲于是快速转行,当时,养殖业在乡村还没有行成概念,勤劳的村民们,大多是家里养一只猪,到过年时杀掉,卖些钱给孩子交学费,要不就是养几只鸡鸭,下了蛋到集市上售卖,以此换取一些零花钱。

而父亲选择了养猪,一次就抓了三十只猪仔,他敢想敢干,农村有句俗话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但父亲做事,都是经过详细的分析,而绝非贸然行事。

第一年养殖,父亲就赚了3100多元,加上前几年的积蓄,我们家成了当地的万元户。
第二年,父亲把养殖的规模扩大到80头。父亲主要负责去周边乡镇购买豆饼和麦麸子,母亲则主内,负责喂食。


家里的财富在积累的这几年,也是母亲最累的这几年,母亲的生病,我想一定和过分的劳累有关。

就在第二年养猪的夏日,父亲在沛县那边收麦麸了。一天中午,母亲忽然晕倒在猪圈前,幸好被隔壁的二婶看到,于是,她慌忙就叫上村里的几个男劳力,帮着把母亲送进了县医院。

后来得知,母亲患上了肝癌,医生说需要马上转院到徐州市里动手术。癌症,在那个年代,是个比较稀缺的词汇,但不幸就这样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我的家里。

此言不假,在农村,一场病就可以回到解放前。母亲在住院的三个月里,家里不但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而且父亲开始四处借债。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一直很好,平时无论干什么事,都是夫妻彼此配搭,同甘共苦。

为了医好母亲,无奈之下,父亲卖掉了刚刚长成身量的小猪们(100斤上下),竭尽所能,给母亲治病。所有亲戚中,凡是能开口的,都借了个遍。

那时的乡村,大多家庭经济入不敷出,生活困难重重,所有亲友都借了个遍,而在乡下的亲友们都不太富裕,救急不救穷,慢慢的,亲友们对我们这个家庭都产生了反感。

半年后,到母亲去世时,家里欠债已经超过六万元,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后来,到我大学毕业后第四年,才全部还清。

面对离世的妻子和巨额的外债,不知为何,坚强的父亲开始变得一蹶不振,先洁身自好没有不良嗜好的他,竟然开始学着抽烟喝酒起来。

父亲和母亲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他们属于自由恋爱走入婚姻的,母亲的离开,让他一下子失去了精神上的依傍,当年,我才14岁,还不知该如何安慰痛苦中的父亲。


父亲常常喝醉。他的消沉,也让围观的亲友渐渐失望。两个月之后,不少人开始到我家里讨债,尤其是过年前后,院子里几乎被讨债的怒骂声淹没。父亲默不作声,任凭他们指责,也任凭他们一个个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拿去。

妹妹和弟弟吓得失声痛哭,幸福盈手可握,但也随手失去。

春节后的第二个月,父亲在麦地里把肥施完,就再也没了踪影。

后来有人说,父亲有可能在失去妻子和债务重担的双重压力下,选择了寻短见自杀;也有人说,在安徽的砀山,看到他在市场上卖梨;也有人说,在鱼台的街头,有一个沿街乞讨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和他很相似,过去问他,对方马上就跑开了。

我和弟弟妹妹不关心这些说法。我当时就特别怨恨父亲,为何就这样不辞而别,将三个年幼的孩子撒手不管。不过到现在,我在父亲那里也没有得到答案。

好在大爷接管了我和弟弟妹妹,大爷是父亲唯一的哥哥,他年轻时为了让父亲多读几年书,放弃了自己上学的机会。因为没有文化,再加上当时又穷,他也失去了寻找伴侣的机会。

于是,大爷成了我们眼中的“父亲”。

一家凭增三张嘴,大爷的压力不堪重负。万般无奈之下,妹妹选择了退学。在家里田里,帮着操持着这个始终摇摇欲坠的家。

在学校,我知道学费得到的不易,因此,十分珍惜每一天求学的日子,1992年,我如愿以偿,考上了一所大专院校。对大爷而言,已经足够安慰了。

参加工作后的第七年,我和弟弟妹妹先后结婚,生活渐趋稳定。我们定期回家探望大爷,每次都给他所需的零花钱。大爷逢人就说,我拉巴这三个孩子,值啦!

可是,生活的平静在1999年的6月戛然而止。父亲在无声离别我们之后的第15年,突然回来了。当时,大爷兴奋的不能自已,连忙打给在县城工作的我。

我听后,心里五味杂陈。但我青春,对于“失而复得”的父亲,我内心深处没有任何欣喜和快乐。

父亲站在那里,一次次的欲言又止,尽管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却难掩满脸的憔悴与沧桑。弟弟和妹妹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在外地工作的他们,没有回来,他们也不想回来。

晚上,众人散去,父亲才告诉了我他离家出走的大致经历:那次在田里施肥之后,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讨债的人追打,并威胁他说,如果下个月15日还拿不出钱的话,就打断他的双腿。

无奈之下,他逃到了河南夏邑那边,在一处窑厂打工维持生计,后来,遇到一个丧夫的寡妇,她有两个孩子,经一个工友介绍,自己做了倒插门的女婿……这些年,为那个家庭做牛做马,给那女人的父母养老送终,也给她的孩子盖了房也成了家。

前年,那女人病逝后,她的两个儿女就想法设法,把他无情的赶出了家门。

最初,自己原本打算赚点钱后再抬头挺胸的回来,结果这一去就是十五年,前不久,在商丘一家工地上干活时突发脑溢血,幸亏抢救及时,才没有留下后遗症。在经历过生死磨难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家人的重要,于是便厚着脸皮回家……

我听毕,一声叹息。那一刻,我不知是可怜父亲还是可怜自己。不管弟弟妹妹如何对待父亲,那是他们自己的权利。但不管咋说,父亲总是给了我们生命,也许在浇灌的过程中,管理上有些缺失,但事实上,我们都一个个长大了。生活中总会有被别人伤害的事情发生,我不希望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再者,本不应该承担任何责任的大爷,不也是无条件的接纳了我们吗?如果我不选择饶恕,情感世界里,我和父亲是两败俱伤。

2001年,我用多年的积累,给父亲和大爷盖上了一幢新房,他们两人在家种着三亩地,闲时,也会到我工作的地方住上几天。弟弟和妹妹也在我的规劝下,原谅了父亲。

日子周而复始,如今,我们的家里,“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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