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福智《唐诗底蕴讲稿》
第六十二讲杜牧诗(二)
赤壁
折戟沉沙铁未消 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
一片残戟,引发了关于国家兴亡的深思,却又纯以艳丽的词语写出:杜牧真是深明绝句必须即小见大的秘诀。试问,假如真的“铜雀春深锁二乔”,国家高层领导人的夫人都当了俘虏,东吴还能存在么?引而申之再一问:据说周瑜仅凭骤起的东风克敌,国家命运并未握在人的手上。“今人”能把命运托付东风么?
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烟水之间,夜色迷离,正是达官贵人享乐的时刻。歌女唱着亡国之音《玉树后庭花》。歌女并无亡国不亡国的观念,歌是达官贵人们要她们唱的。这又是一首即小见大的好诗,旁敲侧击,只用一招,便剖开该为国家兴亡负责者的腹腔,让大家看出他们全无心肝,和陈叔宝一样。
金谷园
繁华事散逐香尘 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 落花犹似坠楼人
俗手写金谷园,不免多从石崇侈靡招致破败上命意,很难出类拔萃。杜牧又是匠心独运。石崇当日的侈靡,只用“香尘”两字带过,其后的流水、春草、啼鸟、落花,通通是自然物,这就显得“繁华”真的如飞扬的尘土般散尽了。不过,这还不是杜牧最倾情处。他最倾情的是那“坠楼人”,而且和落花意象关合着写,多美!
题 江亭
胜败兵家事不期 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 卷土重来未可知
杜牧七绝常发议论。这本是易失诗味的险途,而杜牧则走成功了。成功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发与众不同的议论,如这一首,便建议项羽别自杀。二是语言运用得好。且回顾一下,《题桃花夫人庙》《金谷园》涉及女性,用的清词丽句就很得体;《江南怀古》,语调苍劲悲凉,和内容相称;本篇豪气干云,向项羽提建议正该如此。
题禅院
觥船一棹百分空 十载青春不负公
今日鬓丝禅榻畔 茶烟轻飏落花风
“青春”和“鬓丝”是这诗的关键词。老来喜回忆,假如有功业,必拿来安慰心灵。现在竟要拿喝了一船酒作为青年时代没白过的凭证,杜牧又不是“垮掉的一代”,我们只好认为他说的是牢骚话。青春不复回,老来暂时坐在禅床上,看着风袅茶烟,品味“色即是空”一类的理论,是否可以让人进入不那么执著的境界呢?
郑瓘协律
广文遗韵留樗散 鸡犬图书共一船
自说江湖不归事 阻风中酒过年年
有篇诗话说,像“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自说江湖不归事,阻风中酒过年年”这等诗句,艺术性极高,一般诗人难以企及。这话有理。禅榻看茶烟,回首平生证悟禅理,馀味无穷。明明以半官半隐为惬意,偏说因阻风中酒而误了归隐,风趣话的背后,是他那自然散淡的人生态度,同样馀味无穷。
遣怀
落拓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表面上津津有味讲冶游,实际和《题禅院》的“觥船一棹百分空,十载青春不负公”一样是牢骚话。杜牧常自负对经济、政治、军事都作过深入研究,能辅助君主治国平天下,大好青春,如果不是被埋没、被压抑,他肯向青楼虚掷,而且一掷十年么?人们凭这诗定杜牧为风流浪子,未必公允。
入茶山下题水口草市绝句
倚溪侵岭多高树 夸酒书旗有小楼
惊起鸳鸯岂无恨 一双飞去却回头
穷山僻水间的市集自有其存在状态。几间茅屋之外,还是一片山野。而且,野鸟和人,几乎是杂居着。杜牧此诗深得“草市”神韵:高树倚溪侵岭,还相当原始;小楼酒旗上自夸的广告语,大概也和我们在山沟国道边所见的“大酒家”门前写的差不多;至于鸳鸯惊起又回头,偶尔碰着不妨打个哈哈说句“对不起”。
寄扬州韩绰判官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箫
山长水远,表示思念。秋草未凋,扬州风物记忆犹新。明月之下,扬州好景不知多少,饶有雅趣的人断不止局限一处。风景不同,乐亦无穷。杜牧和韩绰应该是一起过惯扬州的夜生活的,现在提起“玉人何处教吹箫”,只不过是想唤起当时情境的记忆,重温一下友谊。全诗情调风流倜傥,令人向往。
转自水流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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