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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欣赏与《文心雕龙》导读讲义(第7讲:辨骚篇)

 凌云悟道 2019-05-08

文学欣赏与《文心雕龙》导读讲义

第七讲:《文心雕龙.辨骚》篇导读

教学内容:《文心雕龙.辨骚》篇导读概述

教学目的和要求:了解《文心雕龙.辨骚》篇的文章内容和作者思想,进而理解和研究《文心雕龙》的理论体系

教学重点:《文心雕龙.辨骚》篇原文解读、文字诠释、篇章评析。

文心雕龙.辨骚》篇导读

《辨骚》是《文心雕龙》的第五篇。从这篇起,到第二十五篇《书记》的二十一篇,是全书的第二部分。这部分主要是就文学作品的不同体裁,分别进行分析和评论。本篇主要论,但不限于屈原的《离骚》,也评论了《楚辞》中的大部分作品。所谓,就是对《楚辞》的不同评价,辨其是非;对《离骚》与其它经典,辨其异同;对《楚辞》中屈、宋作品成就,辨其高下。

【原文】(一)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王逸以为:诗人提耳21,屈原婉顺22。《离骚》之文,依经立义;驷虬、乘翳23,则时乘六龙24;昆仑、流沙25,则《禹贡》敷土26;名儒辞赋27,莫不拟其仪表28;所谓金相玉质29,百世无匹者也30。及汉宣嗟叹31,以为皆合经术32;扬雄讽味33,亦言体同《诗·雅》34。四家举以方经35,而孟坚谓不合传36。褒贬任声37,抑扬过实38,可谓鉴而弗精39,玩而未核者也40

【注释】

《风》、《雅》寝(qǐn侵上)声:指从《诗经》出现(公元前6世纪)以后。寝:止息。
  
抽绪:指继续写作。抽:延引。绪:余绪。
  
郁:繁盛。这里指新起作品之多。
  
轩翥(zhù注):飞举的样子。这里形容作家积极从事创作活动。
  
奋飞:和上句轩翥意近。辞家:辞赋作家。
  
圣:指孔子。未远:自孔子的死(公元前479年)到屈原的生(公元前343—339年间),不过一个多世纪。
  
汉武:西汉武帝。
  
淮南:刘安。他是汉帝宗室,袭封淮南王,刘安所写有关《离骚》的作品,这里称为《传》;刘勰在《神思》篇又说是《赋》。过去本来有不同的说法(如《汉纪·孝武纪》和高诱《淮南鸿烈解叙》都说作《离骚赋》),刘勰对它们似乎同样采用。这篇《传》或《赋》早已失传。
  
色:指女色。淫:过度,无节制。
  
诽(fěi匪):讥讽。乱:指失了秩序。
  
蜕(tuì退):脱皮。
  
皭(jiào叫):洁白。涅(niè聂):染黑。缁(资):黑色。
  
《国风》好色以下七句:据班固《离骚序》,这段话是刘安《离骚传序》中的话。
  
班固:字孟坚,东汉初年文学家,《汉书》的作者。他的话见其《离骚序》。
  
怼(duì对):怨恨。
  
羿(义):后羿,传说是夏代有穷国的君长,以善射著名。曾废夏帝太康,取得夏的政权。后为其臣寒浞(zhuó浊)所杀。浇:寒浞的儿子(寒浞杀羿,夺其妻,生浇)。浇封地叫过,又称过浇。他曾灭夏帝相,后被相的儿子少康所灭。二姚:夏代有虞国君的两个女儿。过浇灭相后,相的儿子少康逃到有虞国,虞君把两个女儿嫁给少康。是其姓。
  
《左氏》:指《左传》,又称《左氏春秋》,作者是左丘明。不合:屈原在《离骚》中所写羿的过分游猎、浇的逞强纵欲(参见本篇第二段注5),以及少康、二姚(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的事,和《左传·襄公四年)所载羿、浇的事迹,《哀公元年》所载二姚的事迹,基本一致,只详略不同,角度稍异。班固说《离骚》中写这些未得其正,是过苛的责备。
  
昆仑:《离骚》和《天问》中都曾讲到昆仑山。悬圃:是昆仑山巅。
  
宗:祖,指开创者。
  
王逸:字叔师,东汉学者,著《楚辞章句》,下面的话见于其序。
  21 提耳:《诗经·大雅·抑》中曾说:
言提其耳《抑》相传为卫武公讽刺周平王,同时也勉励自己的诗,里边强调教训,所以说要提耳朵,免得忘掉。言:语词。
  22 婉顺:即顺从。婉:顺。《楚辞章句序》中说:屈原之辞,优游婉顺,宁以其君不智之故,欲提携其耳乎?
  23 驷(寺)虬(qiú求)乘翳(意):《离骚》中曾说:驷玉虬以乘翳兮。(郭沫若《
屈原赋今译》译此句为:我要以凤皇为车而以玉虬为马。)驷:四匹马拉的车,这里作动词用,和下面字意同。虬:龙的一种,翳:即翳(医),是凤的一种。
  24 时乘六龙:《
周易·乾卦彖(tuàn团去)辞》中有时乘六龙的话。乾卦的六爻(yáo摇)都用龙来象征,或潜或飞,依时升降。王逸认为《离骚》中的驷玉虬就是根据《周易》中的乘六龙写的。
  25 流沙:《离骚》中曾说:忽吾行此流沙兮。流沙指西方的沙漠。
  26 《禹贡》:《尚书》中的《禹贡》篇。敷,分布治理。《禹贡》中讲到昆仑和流沙。
  27 儒:这里泛指一般学者,不限于儒家。
  28 仪表:法则。
  29 相:也是的意思。
  30 匹:相等。《楚辞章句序》中说:屈原之辞,诚博远矣。自终没以来,名儒博达之士,著造辞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窃其华藻,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
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
  31 汉宣:西汉宣帝。《汉书·王褒传》中说宣帝喜爱《楚辞》,并说: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这里大者指屈原的作品,古诗指《诗经》。嗟叹:称赞。
  32 经术:即经学。经:指儒家经典。
  33 扬雄:字子云,西汉末年作家,著有《
太玄》、《法言》、《方言》等。王逸《〈楚辞·天问〉后序》中说,扬雄曾解说过《楚辞》,今已失传。
  34 体:主体。
  35 方:比。
  36 孟坚:即班固。传:经的注解,这里也指经。
  37 声:名声,引申指事物的外表,和下句的相反。
  38 抑:贬抑,指责。扬:褒扬,称赞。
  39 鉴:照,鉴别。
  40 玩:玩味领会。核:查考,核实。

【译文】

自从《国风》、《小雅》、《大雅》以后,不大有人继续写《诗经》那样的诗了。后来涌现出一些奇特的妙文,那就是《离骚》一类的作品了。这是兴起在《诗经》作者之后,活跃在辞赋家之前,大概由于离圣人还不远,而楚国人又大都富有才华的原因吧?从前汉武帝喜爱《离骚》等篇,让淮南王刘安作《离骚传》。刘安认为:《国风》言情并不过分,《小雅》讽刺也很得体,而《离骚》等篇正好兼有二者的长处。屈原能像蝉脱壳那样摆脱污浊的环境,能够消遥于尘俗以外,其清白是染也染不黑的,简直可以和太阳、月亮比光明了。但是班固却认为:屈原喜欢夸耀自己的才学,怀着怨恨而投水自杀;他在作品中讲到后羿、过浇、二姚的故事,与《左传》中的有关记载不符合;讲到昆仑和悬圃,又是儒家经书所不曾记载的。不过他的文辞很华丽、雅正,是辞赋的创始者。所以,屈原虽然算不上贤明的人,但可以说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后来,王逸却以为:《诗经》的作者说什么曾提着耳朵警告,屈原就比这和缓得多。《离骚》里边常有根据经书来写的,例如说驾龙乘凤,是根据《易经》中关于乘龙的比喻;说昆仑和流沙,是根据《禹贡》中关于土地的记载。所以,后代著名学者们所写的辞赋,都以他为榜样;的确是和金玉一样值得珍贵,历史上没有可以和他并称的。此外,如汉宣帝称赞《楚辞》,以为都合于儒家学说;扬雄读了,也说和《诗经》相近。刘安等四人都拿《楚辞》比经书,只有班固说与经书不合。这些称赞或指责都着眼于表面,常常不符合实际,那就是鉴别不精当,玩味而没有查考。

【原文】(二)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夷弄,木夫九首21,土伯三目22谲怪之谈23。依彭咸之遗则24,从子胥以自适25狷狭之志也26。士女杂坐,乱而不分27,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28,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故论其典诰则如彼29,语其夸诞则如此。固知《楚辞》者,体慢于三代30,而风雅于战国31;乃《雅》、《颂》之博徒32,而词赋之英杰也33。观其骨鲠所树34,肌肤所附35,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故《骚经》、《九章》36,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37,绮靡以伤情38;《远游》、《天问》39瑰诡而惠巧40;《招魂》、《招隐》41耀艳而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42,《渔父》寄独往之才43。故能气往轹古44,辞来切今45,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注释】

  尧舜之耿(gěng梗)介:《离骚》中说: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郭沫若《屈原赋今译》译这两句为:想唐尧和虞舜真是伟大光明,他们已经是得着了正当轨道。)耿:光明。介:大。
  
汤武之祗(zhī知)敬:汤武,唐写本作禹汤,译文据禹汤。《离骚》中说:汤禹伊而祗敬兮。(《屈原赋今译》译此句为:商汤和夏禹都谨严而又敬戒。)祗:也是敬。
  
典:指《尚书》中的《尧典》等篇。诰:指《尚书》中的《汤诰》等篇。体:主体。

桀纣之猖披:《离骚》中说: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屈原赋今译》译这两句为:夏桀和殷纣怎那样地胡涂,总爱贪走着捷径而屡自跌跤。)猖:狂妄。披:借做闭),邪僻的意思。
  
羿、浇之颠陨(yǔn允):《离骚》中说:羿淫游以佚(义)畋(tián田)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语)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乎颠陨。(《屈原赋今译》译这几句为:有穷氏的后羿淫于游观而好田猎,他所欢喜的是在山野外射杀封狐。本来是淫乱之徒该当得没有结果,他的相臣寒浞更占取了他的妻孥。寒浞的儿子过浇又肆行霸道,放纵着自己的情欲不能忍耐,他每日里欢乐得忘乎其形,终久又失掉了他自己的脑袋。)颠陨:坠落。
  
规:劝正。
  
虬龙:《九章·涉江》中说:驾青虬兮骖(cān餐)白螭chī痴)。(《屈原赋今译》译此句为:驾着两条有角的青龙,配上两条无角的白龙。)王逸注:虬、螭:神兽,宜于驾乘,以喻贤人清白,宜可信任也。骖:驾在车前两侧的马。
  
云蜺(尼):《离骚》中说: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尼)而来御。(《屈原赋今译》译这两句为:飘风聚集着都在恐后争先,率领着云和霓来表示欢迎。)王逸注:云霓:恶气,以喻佞(nìng泞)人。霓:即蜺,副虹。谗邪:即佞人,花言巧语说人坏话的不正派的人。
  
比兴:《诗经》中的两种表现方法。比是以甲比喻乙,兴是以甲引起乙。(参看本书《比兴》篇。)
  
一顾而掩涕:《九章·哀郢(yǐng影)》中说:望长楸(qiū秋)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xiàn献);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屈原赋今译》译这几句为:望着高大的梓树不禁长叹,眼泪淋漓如像水雪一般,船过夏口而心依恋着西边,回顾龙门已经不能看见。
  
君门之九重:宋玉在《九辩》中说: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郁陶:忧思的样子。九重:九层的门,讽刺君门深闭难入。
  
忠怨:是说因忠于君的抱负不能施展而有所怨恨。
  
《风》、《雅》:指《诗经》,但也兼指一切经书,正如下文论其典诰则如彼典诰二字不专指《尚书》一样,所以译为经书
  
托云龙:《离骚》中说: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姨)。(《屈原赋今译》译这两句为:各驾着八头的骏马蹻蹻qiāo敲)如龙,载着有云彩的旗帜随风委移。
  
迂:不切事理。
  
丰隆求宓(扶)妃:《离骚》中说: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屈原赋今译》)译这两句为:云师的丰隆,我叫他驾着云彩,为我去找寻宓妃的住址所在。)丰隆:有云神、雷神二说。宓妃:传为洛水的神。
  
鸩(zhèn振)鸟媒娀(sōng松)女:《离骚》中说:望瑶台之偃蹇(jiǎn简)兮,见有娀之佚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屈原赋今译》译这几句为:我望见了有娀氏的佳人简狄,她居住在那巍峨的一座瑶台。我吩咐鸩鸟,叫她去替我做媒,鸩鸟告诉我,说道,她去可不对。)鸩:羽毛有毒的鸟。娀:古国名,在今山西省;也叫有娀
  
诡(guǐ轨):反常。
  
康回倾地:《天问》中说:康回凭怒,地何故以东南倾?(《屈原赋今译》译这两句为:共工怒触不周山,大地为什么倾陷了东南?)康回,共工的名字。关于他的传说,也见于《淮南子·天文训》等。
  
夷羿彃(必)日:《天问》中说:羿焉彃日?乌焉解羽?(《屈原赋今译》译这两句为:后羿在哪儿射了太阳?何处落下了金乌羽毛?)夷:是羿的姓。彃:射。这个神话传说也见于《淮南子·本经训》。
  21 木夫九首:《招魂》(王逸认为是宋玉所作,一说为屈原所作,尚无定论)中说: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屈原赋今译》译这两句为:有人一个身子九个头,一天要拔九千根木头。
  22 土伯三目:《招魂》中又说:土伯九约,其角
觺觺宜)些;……叁目虎首,其身若牛些。(《屈原赋今译》译这几句为:地神九位,手拿着绳索,头像老虎身像牛,三只眼睛两只角。)土伯:土地的神。约:曲折。觺觺:角尖锐的样子。
  23 谲(jué决):变化不测。
  24 彭咸之遗则:《离骚》中说:愿依彭咸之遗则。(《屈原赋今译》译这句为:而我所愿效法的是殷代的彭咸。)彭咸:相传为殷商时的贤大夫,因谏君不听而投水自杀。遗则:留下来的榜样,指投水自杀。
  25 子胥(需)以自适:《九章·悲回风》中说:从子胥而自适。(《屈原赋今译》译为:去追随那吴国的子胥。)子胥:伍子胥,春秋时楚国人,帮助吴王夫差打败越国,越王句践请和,伍子胥反对,被迫而死,夫差投其尸于江。自适:顺适自己的心意。
  26 狷(juàn倦):急躁。
  27 士女杂坐二句:《招魂》中说: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屈原赋今译》译这两句为:男女杂坐,相依在怀抱。
  28 娱酒不废二句:《招魂》中说:娱酒不废,沈日
夜些(《屈原赋今译》译这两句为:喝酒,喝得酒坛空,日以继夜昏蒙蒙。)不废:不停止。湎(miǎn免):沈迷的意思。
  29 典诰:同于典诰的意思。典诰虽属《尚书》,这里也兼指其他经书,和上文同于风雅风雅二字不专指《诗经》一样。
  30 体:主体。慢:唐写本作是效法的意思。译文据字。三代:指夏、商、周三代的著作,主要是儒家经典。
  31 风:指作品给予读者的启发和影响,所以主要是指内容方面。雅:唐写本作,译文据字。
  32 《雅》、《颂》之博徒:意指《楚辞》比《诗经》差一些。博徒:赌徒,这里指贱者。
  33 词赋之英杰:意为《楚辞》比其他作品为高。词赋:指汉以后的作品。
  34 骨鲠(gěng耿):这二字和本书其他地方所用骨髓的意义略异,主要用来指作品中的主要成分,和风骨字不同。(参看《风骨》篇的注释)
  35 肌肤:指作品中的次要成分。
  36 《骚经》:即《离骚》。从前人因为尊重《离骚》,所以称之为
  37 《九歌》:是楚国民间祭歌,可能经过屈原的加工。
  38 绮(起)靡:唐写本作靡妙,译文据靡妙。靡:美。
  39 《远游》:旧传为屈原所作,近人多疑为汉代的作品。
  40 瑰(guī规):奇伟。惠:即,有机智的意思。
  41 《招隐》:唐写本作大招。《招隐》是汉代淮南小山的作品,《大招》旧传为屈原或景差所作,
景差是与宋玉同时的楚国作家。
  42 《卜居》:旧传为屈原所作。标:显出。放:旷放。
  43 《渔父》:也传为屈原所作。独往:独自隐居,不顾世人之意。
  44 气:这个词的含意比较广泛,这里和下句字对举,主要指内容方面所体现的气势、气概。(轹利):践踏,这里有超过的意思。
  45 切:割断。切今:和空前绝后绝后二字意义相近。

【译文】

要考查这些评论的是非,必须核对一下《楚辞》本身。像《离骚》里边陈述唐尧和虞舜的光明伟大,赞美夏禹和商汤的敬戒,那就近于《尚书》中的典诰的内容。《离骚》里边又讽刺夏桀和商纣的狂妄偏邪,痛心于后羿和过浇的灭亡,那是劝戒讽刺的意思。《涉江》里拿虬和龙来比喻好人,《离骚》里拿云和虹来比喻坏人,那是《诗经》里的的表现方法。《哀郢》里说回顾祖国便忍不住流泪,《九辩》里慨叹楚王在深宫里,难于接近,那是忠君爱国的言辞。察看这四点,是《楚辞》和经书相同的。此外,在《离骚》里假托什么龙和云旗,讲些怪诞的事,请云神去求洛神,请鸩鸟到有娀氏去保媒,那是离奇的说法。在《天问》里说什么共工触倒了地柱,后羿射掉了九个太阳;在《招魂》里说,一个拔树木的人有九个头,地神有三只眼睛,那是神怪的传说。《离骚》中说要学习殷代贤大夫彭咸的榜样,《悲回风》中也说要跟着伍子胥来顺适自己的心意,那是急躁而狭隘的心胸。《招魂》里还把男女杂坐调笑当作乐事,把日夜狂饮不止算是欢娱,那是荒淫的意思。以上所举四点,是和经书不同的。总之,讲《楚辞》中和经书相同的有这样一些内容,说它夸张虚诞的描写也有这样一些地方。由此可知它基本上是学习古人的著作,但里边包含的内容已杂有战国时的东西了。拿《楚辞》和《诗经》相比,是要差一些;但和后代辞赋相比,那就好得多了。从各篇中的基本内容和附加上去的词藻来看,虽然也采取了经书中一些内容,但在文辞上却是自己独创的。因此,《离骚》和《九章》是明朗、华丽而能哀感地自抒意志,《九歌》和《九辩》则辞句美妙而表情动人,《远游》和《天问》的内容奇伟而文辞机巧,《招魂》和《大招》的外观华艳而又有内在的美,《卜居》显示出旷达的旨趣,《渔父》寄托着不同流合污的才情。所以,《楚辞》的气概能超越古人,而辞藻又横绝后世。这种惊人的文采和高度的艺术,是很难有人比得上了。

【原文】(三)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则顾盼可以驱辞欬唾可以穷文致21,亦不复乞灵于长卿22假宠于子渊矣23

【注释】
  
《九怀》以下:《九怀》是西汉作家王褒的作品。根据《楚辞释文》的次序,《九怀》以下是指东方朔的《七谏》、刘向的《九叹》、庄忌的《哀时命》、贾谊的《惜誓》等篇,大都是西汉人模仿《楚辞》而作。
  
遽(巨)蹑(niè聂):急追。追《楚辞》的,即向《楚辞》学习。
  
逸步:快步,指《楚辞》的好榜样。
  
郁伊:心情不舒畅。
  
离居:这里指屈原被流放而离开国都。
  
怆怏(chuàngyāng创样):失意的样子。难怀:难以为怀,就是受不了的意思。
  
声:指作品的声调音节。
  
披:翻阅。
  
枚:枚乘,字叔,西汉初年辞赋家。贾:贾谊,也是西汉初年辞赋家,曾做长沙王太傅和梁王太傅,世称贾长沙或贾太傅。
  
马:司马相如,字长卿,西汉辞赋家。扬:扬雄。沿:循,循屈、宋的余波,即学习屈、宋。
  
衣被,加惠于人,这里是给人以影响的意思。
  
菀(wǎn宛):借做wǎn宛),取的意思。鸿裁:大义。
  
中巧:心巧。既说心巧者只着眼于文辞方面,可见只是小巧而已。猎:采取。
  
吟讽:指吟咏诵读。衔:含在口中,这里是指经常诵读。
  
蒙:暗昧无知。香草:《离骚》等篇中常常用美人和香草来象征理想中的人和品德。
  
凭轼:驾马奔走,这里指在文坛上驰骋。轼:车前横木。
  
辔(pèi配):马缰绳。驭(预):驾驭,控制。
  
真:唐写本作是正的意思,指事物的正常的、正规的、正当的样子。《文心雕龙》中常以对举,是在事物的正常的样子之外,又通过作者的想象而增加些动人的成分。刘勰主张必须相结合。
  
华:和上句的的意义相近。在《文心雕龙》中,常和对举,指在事物实际存在的样子以外通过作者的想象而增加到作品里去的一些美丽的东西。刘勰也主张相结合。
  
顾盼:指极短的时间。驱:驱遣,指挥。
  21 欬(kài开去)唾(tuò妥去):和上句顾盼的意义差不多,指不很费力的事。欬:即咳。致:情趣。
  22 乞灵:请教。长卿:司马相如的字。
  23 假:借。子渊:王褒的字。

【译文】

  从王褒《九怀》以后,许多作品都学习《楚辞》,但屈原和宋玉的好榜样总是赶不上。屈、宋所抒写的怨抑的情感,使读者为之痛苦而深深地感动;他们叙述的离情别绪,也使读者感到悲哀而难以忍受。他们谈到山水的时候,人们可以从文章音节悬想到岩壑的形貌;他们讲到四季气节的地方,人们可以从文章辞采看到时光的变迁。以后枚乘、贾谊追随他们的遗风,使作品写得华丽绚烂;司马相如、扬雄循着他们的余波,因而作品具有奇伟动人的优点。可见屈、宋对后人的启发,并不限于某一个时期而已。后来写作才能较高的人,就从中吸取重大的思想内容;具有小聪明的人,就学到些美丽的文辞;一般阅读的人,喜欢其中关于山水的描写;比较幼稚的人,只留连于美人芳草的比喻。如果我们在写作的时候,一方面依靠着《诗经》,一方面又掌握着《楚辞》,吸取奇伟的东西而能保持正常,玩味华艳的事物而不违背实际;那么刹那间就可以发挥文辞的作用,不费什么力就能够穷究文章的情趣,也就无须乎向司马相如和王褒借光叨(tāo滔)教了。
【原文】(四)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山川无极,情理实劳。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注释】

  逸:奔驰。
  
劳:借为字,有广阔遥远的意思。
  
式:模式,指屈原的作品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锱(资)毫:极微小的单位,这里指文章的每个细节。锱:古代重量单位,四锱等于一两。

【译文】

总之,假如没有屈原,哪能出现《离骚》这样的杰作呢?他惊人的才华像飘风那样奔放,他宏大的志愿像云烟那样高远。山高水长,渺无终极,伟大作家的思想情感也同样的无边无际;因而为文学创作树立了很好的榜样,字字句句都光彩艳丽。

【评析】

《辨骚》是《文心雕龙》的第五篇。从这篇起,到第二十五篇《书记》的二十一篇,是全书的第二部分。这部分主要是就文学作品的不同体裁,分别进行分析和评论。各篇大体上有四个内容:一是指出每种文体的定义和写作特点,二是叙述各种文体的发展概况,三是对各种文体的主要作品进行评论,四是总结这种文体的写作特点。所以,这部分总的来说,虽可以称为文体论,但也涉及许多创作和批评的意见。

本篇主要论,但不限于屈原的《离骚》,也评论了《楚辞》中的大部分作品。所谓,首先是过去评论家对《楚辞》有不同评价,应该辨其是非;更重要的是《楚辞》的主要作品《离骚》是否符合儒家经典,需要辨其异同;再就是《楚辞》中屈、宋以后的作品,成就不一,需要辨其高下。这也就是本篇的主要内容。
  全篇共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引证汉代刘安王逸等各家对《离骚》的评论,认为其称赞和指责都不尽合实际。

第二部分提出自己对《楚辞》的意见。刘勰比较了《楚辞》和儒家经书的异同,从而肯定了《楚辞》的巨大成就。

第三部分讲《楚辞》对后代作者的不同影响,进而总结出骚体写作的基本原则。

第四部分即“赞曰”,为本篇的文章小结。
  《辨骚》是在汉人评论《离骚》的基础上,对《楚辞》所作较为全面的总结。刘勰的评论,因受到宗经思想的束缚,并不完全正确。但总的来看,他给《楚辞》以《诗经》之下、汉赋之上的历史地位,这是正确的。特别是他提出了《楚辞》浪漫主义表现方法的特点,认为这方面虽然在内容上有异于经典的地方,但它是自铸伟辞,有一定的创造性和可取之处。根据《楚辞》的特点及其影响,刘勰最后提出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的创作原则,要求在作品中做到奇与正、华与实的统一,这是他的卓见。

刘勰辨骚抓住了《楚辞》的基本特点,即奇真统一、华实统一,从而总结出《离骚》的基本创作原则: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这含有我们今天说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意思。刘勰辨骚的目的在,在提倡文学创作既要继承传统、又要不断创新。既反对违背经典去一味追求新奇而失其真,又反对不容许异乎经典而有所创新。

刘勰用辨证的态度解读了《楚辞》的代表作《离骚》,向我们介绍了应该如何看待《楚辞》,还举例说明我们在学习时应该去除那些不符合自然之道的诡异离奇神奇古怪的东西,学习那些既符合自然之道又能够有所创新的写作方法,如何在学习后将精华吸取运用到我们的写作之中。

【原文诵读】

《辨骚》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王逸以为诗人提耳,屈原婉顺。《离骚》之文,依《经》立义。驷虬乘鹥,则时乘六龙;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者也。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四家举以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禹汤之祗敬,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恕之辞也: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夷羿彃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狷狭之志也;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而风杂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旨,亦自铸伟辞。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慧巧,《招魂》、《大招》,耀艳而采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侯,则披文而见时。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欬唾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

  赞曰

  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志烟高。

山川无极,情理实劳,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学习札记】

体同诗雅赞离骚,依经立意为师表。酌奇玩华不失真,金相玉质意境高。

规讽劝正旨典诰,忠怨耿介颂舜尧。飘风逸志行吟美,词赋英杰才情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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