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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建筑·永州(上)

 文山书院 2019-08-25

“从前慢”还是“从前乱”?

2019年8月25日


▲建筑是用石头写成的史书。一座建筑就是一个拥有历史、地理、哲学、美学等诸多维度的聚合体。每一栋古建都值得我们去静心观察和凝思。图/记者常立军

    撰文/本报记者常立军

    诗歌《从前慢》,描绘了一个理想化的过去时光。然而理想只是理想罢了,岁月静好只是历史长河中短暂的片段,周期性的动荡才是历史的常态。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建筑,一座建筑有一座建筑的时代。时代是建筑永恒的客观条件。我们现存的民居建筑,几乎都是明清时期的遗存,它们是传统中国最后的背影,但仍可以由此照见更深远的历史。而它们的未来命运,又将如何?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柳肃教授认为:对于永州古建筑古村落要保持“历史的原真性”和“生活的延续性”。

    这个酷热的夏秋之交,由永州市科协组织实施的这次田野调查,分为两个团队。

    一支由湖南大学建筑学院凌翔博士带队,历时二十四天,走遍二十个自然村。另一支由湖南科技学院高级工程师孙明带队,历时十四天,走遍十个自然村。

    我们与湖南大学建筑学院的同学们一起跑了十几个村落。他们是柳肃教授的学生,一个优秀的团队。和他们在一起考察,是一件愉快且充满意义的事情。

    家中最为豪奢的是一座祖先牌位

    我们这次考察中,所见最多的就是祖先牌位,其中最精美的一座神龛在牛路村。

    我们在牛路村的一栋老房子里,见到一位李姓老人。她的家中,除了先辈们留下来的那些精美建筑之外,屋里几乎一无所有。然而,家中最为豪奢的竟是一座祖先牌位。神龛采用了牌坊的形制,镂空雕花,极为精美。她几乎每天都要擦拭它。在她家的墙上,还有几十张她和儿孙的合影。这些,都是她的精神寄托。

    这样的一个精神空间是怎样的存在?

    大多数房子都是用来住的,这在现代社会是毫无争议的基本事实。但在传统中国,村落建筑还被赋予了另一种意识形态上的意义——构建秩序空间。此次考察的村落,全是聚族而居。一个村落,就是一个家族,除了外面嫁过来的女人,村里人大都一个姓,如水东村王氏、宝镜村何氏、下灌村李氏、路亭村王氏、久安背村李氏、骆家村骆氏、盘城岭刘氏……

    规模庞大的家族如何维持秩序?那就是建立一个以《周礼》中提倡的“亲亲”和“尊尊”为基础的金字塔结构,然后用无数个小金字塔堆砌成一个大型的金字塔。家国同构,家的次序延伸到国。这样,就构成了一个极为稳定的秩序。每个小金字塔都会极力维持这座大金字塔体系的稳定。祖先崇拜以及背后复杂庞大的宗法体系,构成了维系乡村几千年的无数个金字塔式“上层建筑”。而乡村实际权力体系的金字塔顶端则是宗长。费孝通先生把传统的乡土结构称之为“差序格局”,就是“远近亲疏有序”,一切都是围绕“血缘关系”进行。

    考察时,我们发现几乎每家每户都供奉了祖先牌位,严格奉行“昭穆制度”。按照这种制度,始祖居中,左昭右穆。父居左为昭,子居右为穆。二世为昭,三世为穆;四世为昭,五世为穆;六世为昭,七世为穆;二四六世为昭,三五七世为穆;先世为昭,后世为穆;长为昭,幼为穆;嫡为昭,庶为穆。这些听起来复杂繁琐的规定,是传统文化的核心——礼制。君主与儒士们共同构建了一个“君权神授”“道德至上”的统治格局,并在祭祀建筑上把这种威权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秩序,反映在传统民居的建筑格局上,便有了无数的“讲究”。就是说在一座房子里,也有严格的等级划分。譬如说,进门即是堂屋,供奉祖先牌位,长者住正房,房系嫡庶有序排列。一座民居,就是一个小社会。家族的分支被称为“房”,建筑因此有了血脉分支的另一个含义。建筑学者贾尚宏认为:几何形的建筑空间秩序与伦理道德秩序形成同构对应现象,严整纵深的庭院组合,中轴突出的对称格局,提供了建筑空间的主从构成、正偏构成、内外构成和向背构成。这些空间构成都被赋予了礼仪上的尊卑等第意义。

    宗法制度已然消亡,但是惯性强大,在遥远的乡村如今还有这么多人保留了对祖先的崇拜。即使走出了乡村,这种惯性也会残留在人的内心,在潜意识里徘徊。

    除了祖先崇拜,儒家所提倡的道德崇拜也是构建这个理想国的一部分。从宁远县城里那座闻名全国的文庙,到乡间树立的贞节牌坊,以及传统村落宗祠里充满忠孝节悌故事的彩画,都显示出“道德圣人”在这个体系中的重要性。

    炮楼、射击孔、防盗门密布

    在江华水东村考察时,我们见到最多的就是炮楼,布防极为森严。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牛路村。宝镜村里则设有大量的射击孔。除了密集的炮楼,防盗门也是必不可少的装备。牛路村的防盗系统不仅入户而且已经装备到了村子的各个进出口。那种“你锁了,别人就懂了”的情形大概只在短暂的和平时期才会有。

    那时的岁月并不太平,战争时刻威胁着村庄的安全。

    即使有着严密的军事防卫,村庄在历史上依然经常受到战争的摧残。在江华宝镜村,熟悉村史的村民何宣环为我们讲述了祖辈流传下来的故事。当年太平天国运动自广西爆发,一路沿湖南北上,江华便是必经之地。宝镜村因此被起义军烧掉了一片,邻村据说还遭遇了杀戮。如今在宝镜村的老屋后,还能看到大片坍塌的屋舍。

    除了战争,迁徙也影响着乡土和宗族的命运。在江华与宁远,除了本地的瑶族村落,大部分村落都是由外来的汉人宗族建立起来的。他们多迁徙自临近的江西,更为遥远的迁徙地则是北方的山西太原。水东村的门匾上挂着“笃庆太原”的匾额,他们的族谱上记载着“太原王氏”为其先祖。从湖南省博物馆里关于长沙杨家山出土的“王趯墓志”的解读,我们可以确认太原王氏的一支在北宋“靖康之难”后随宋室南迁,继而入湘繁衍,成为湖南王氏的主要来源之一。他们分布得如此广阔,以至于在永州南部的数座古村落里,依然能见到他们的踪迹。安于现状的农耕民族骨子里是不愿意迁徙的,然而姓氏迁徙现象在这次考察的古村落里却非常普遍。

    为什么看起来秩序井然的乡村会遭遇周期性的动荡?

    看似稳定的金字塔结构其实经常会发生变化。除去外敌入侵、统治阶层的失序,就民间而言,失控的人口往往成为动荡的内因。农耕社会,宗族繁衍关乎生存,渐成责任和信念。最终因为人口与土地比例的失衡,“秩序空间”的存在基础被削弱,社会由此进入一个丛林竞争的残酷状态。而每一次崩塌结束之后,则又是一段恢复休养生息的好时光。周而复始,始终脱离不了这种轮回。

    传统的尊卑秩序,在近代化的冲击下,开始松动,很多传统村落在纹饰及建筑规制上已经开始“僭越”。这种秩序的最终打破,来自于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工业日渐成为国家产业主体,乡村人口大量地迁往城市。我们如今面对的传统村落,已是“旧瓶新酒”,重新审视它的历史与美学价值,使其再度获得新的生命力,也许才是我们这一代人应该努力去实现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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