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文:性淡如菊) 我喜欢听墨。越古老的墨,越值得一听。老墨,因为老,有岁月的沉香。墨如酒,老的好,越老越醇厚。太新的墨,有烟火气,呛人。在空寂无人的静夜,静坐书房,清空杂念,耳净心明。持卷在手,最好是线状的册页,古而旧。 墨,不是墨。而是一个个峨冠博带书生,隐居世外的僧道,焚香沐浴后,端坐深山,铮铮的琴音,随着清风,顺着流水,携着白云,裹着花香,穿越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空,迤逦而来。 我爱极了这种空寂与虚静,仿佛一颗寂灭(涅槃)了的心,就是我们说的死了吧。但墨并没有死,用指弹去,有铿锵的金属音,傲骨铮铮。持在指端,在砚中泼上水,古墨配古砚,仿佛一对旧情人,那样契合,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墨入纸,如入金石,铿锵有声。银勾铁画,剑拔弩张,人世间的争斗与豪情,都在墨里。在甲骨文、金文里听青铜器雄浑的钟鸣,在篆体里听临风起舞,衣袂飘飘,在隶字里听庙堂庄严,山野清风...... 听墨,听的是一颗心。墨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心音。从颜真卿处听博大,从柳公权处听傲骨,从欧阳询处听灵秀,从徐渭处听癫狂。从魏碑中听金戈铁马,从楼兰残纸中听率真,从敦煌莫高窟里听飘逸,从断壁残垣里听曾经风流过的沧桑...... 听墨,亦是听雨。捧一本书,久读倦怠,掩卷凝神,只用耳听。那字里的墨便流淌起来,升腾成气,凝结为雨,行走三月的杏花里,磅礴在盛夏的芭蕉上,淅沥在深秋的荷残里...... 听墨,更是听雪。雪落无声。只有冷。雪落江南,掩盖了舞榭歌台,花草树木。远山,白里带青;近水,蒙着烟,含着雾,隐隐冒着热气。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老掉了的渔翁,住在《寒江独钓图》里面,空旷,孤绝,除了寂静,还是寂静。有时甚至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老僧,在禅房里打坐,慈悲,清静,爱恨已并不重要,得失已并不重要。 听墨,也是听月。月色如水,带着乡愁,淌着情爱,人世间的悲欢,都在墨里。 我想与墨为侣的人,定然有一颗孤独的心。半生时光,都给了墨,连骨子里,都有了一股淡淡的墨香。举手投足,也都有了墨韵。腹有诗书气自华,长与墨为伴的人,都有一种不一样的气质,那种气质就是书卷气。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我喜欢常年与墨为伴的人,喜欢嗅他们身上的书卷气。 记得天津欧体楷书第一人田英章说过,最好的书法家在民间。隐藏于民间,与山村野夫无异,不为名,不为利,笔墨之间,有一股林上之风。人生到最后,比的是境界,而不是学识。学识高,只是博学,甚至是书橱。境界上不去,再妙也不能通神。 墨是有风骨的。那种风骨,是经历世事沧桑之后,沉淀出来的。一种岁月的沉香。墨有心,也有魂。墨香染进光阴,最重要的是细节。墨本是一团,因为准确,才有了力度,也有了灵气和神韵。不狂不燥,每一笔都脉络清楚,细细交代。墨是听得懂音乐的,放一段佛教音乐,墨就变得慈悲清静。奏一曲高山流水,墨就变得高雅脱俗。吟一曲流行爱情音乐,墨就变得缠绵多情。来一段摇滚乐,墨就变得癫狂激烈。 墨也永恒。古字画中的墨迹,过了千年,依然黑亮如新。仿佛千年前的楼兰女子,依然黑发红颜,肌肤依然富有弹性,似乎还流动着血液,有着柔情的脉搏和动人的温度。爱上墨,如爱上古诗词中浪漫而多情的书生少女,与他们一见倾心,不自觉陷落进去,忘情神交一番。 墨透纸背,才有骨力。墨因水洇开,才有韵味。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入得了红尘,又出得了世外。一壶禅茶,一身布衣,青山绿水间,忘却身前身后事,只把一颗赤子之心,沉下来,在墨里得到净化,完成灵魂的皈依。做一个水墨江山的子民吧,也挺好的。 这就是墨呀。幽静,深远,简单,孤独,却又包罗天地万象。 ◆闲味 烟雨微信号:yym5535用艺术诠释心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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