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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府在汉朝及其盛行。唐朝中期，白居易、元稹又倡导了“新乐府运动”，其中张籍和王建成就都很大，时称“张王乐府”。张籍的乐府诗对后世影响很深，王安评价其“苏州司业诗名老，乐府皆言妙入神。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张籍有一首乐府诗《节妇吟》非常有名: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是张籍为拒绝拥兵自制，飞扬跋扈的藩镇首领李师道收买而作的，表面是写一位忠于丈夫的妻子坚守妇道，拒绝了多情男子的追求，实则表明自己忠于朝廷、不为拉拢的决心。写得含蓄蕴藉，委婉曲折却又入情入理，细腻熨帖，堪称唐诗中的精品。尤其尾句“怀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千百年来，广为传颂。 诗题是《节妇吟》，就是说诗中的少妇是一个“节妇”，这是张籍的观点，在当时也得到了一致的认同。纵然她收了别人的贵重物品，且还带在了身上，后经过思想斗争，虽然拒绝了那人，流着眼泪退还了礼物，却还很遗憾地说，只怪我们认识的时间太晚了。 到了宋代，随着理学的兴起，“节妇”的标准大大“提高”了。 有人搬出了汉乐府名篇《陌上桑》和《羽林郎》，面对诱惑，罗敷和胡姬义正言辞。罗敷的“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胡姬的“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都是那样满满正能量，凛凛痛斥无赖的丑恶行径，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节妇”。 再看《节妇吟》中的女子呢？ 宋末元初学者俞德邻开始发问：“爱明珠而系罗孺，还君明珠双泪垂，其愧于秋胡之妻多矣。尚得谓之节妇乎”？她不但收了人家的奢侈品，还系在身上招摇，这能叫“节妇”吗？ 到了明朝，学者贺贻孙更说“既系在红罗孺，则已动心于珠矣，而又还之。既垂泪以还珠矣，而又恨不相逢未嫁之时。柔情相牵，展转不绝，节妇之节，危矣哉”。 晚明的唐汝询认为“以良人显贵而不可背，是以却之”。 这些人先批那男子不是东西，明知道人家是有妇之夫，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用贵重礼物勾引有夫之妇。然后再批那妇人，被人勾引，不痛骂臭流氓，还“感君缠绵意”，难怪流氓盯上你；再有，这妇人就是个势利眼儿！就是个拜金女！本来已经心猿意马了，但她在仔细比较了那个坏男人和丈夫之间的差距，觉得背叛婚姻的成本太高，才打了退堂鼓，才“还君明珠双泪垂”，如果丈夫没有大房子、好地位，她还能“事夫誓拟同生死”吗？ 综上所述，这个女人思想出轨，行为也接近出轨，根本就不配当“节妇”，说她是“荡妇”还差不多。 明代文学家瞿佑终于忍无可忍，为教育张籍，自己操刀上阵，写了一首正义感十足的《续还珠吟》。 妾家未嫁父母怜，妾身既嫁家室全。 十载之前父为主，十载之后夫为天。 平生未省窥门户，明珠何由到妾边。 还君明珠恨君意，闭门自咎泪涟涟。 写完之后，瞿佑先生不无得意地说，这才叫“节妇”呢！他的朋友杨复更是大大点赞：“真是心正词工，就算张籍看了，也会服气的”。而正是这位“心正词工”的瞿佑，却写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禁毁小说《剪灯新话》，遭禁毁的原因很简单——荒诞离奇，淫秽不堪。 千百年来，在我们这个爱讲道德的国家，从来就不缺三贞九烈的妇女，也从来不缺赞美烈女节妇的故事，那情节比张籍的诗更悲壮，更惨烈，但道学家们费力炮制的这些作品却没有流传开，瞿佑的《续还珠吟》更反遭唾弃，为什么唯有张籍的这首诗能成为经典？能传唱不衰呢？ 《节妇吟》中的“节妇”，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她既有绝不通融的原则，但又很开通，她的“节”，在于懂得节制感情，她的美在于经过诱惑后，作出了最理智的选择。她告诉对方：我丈夫很尊贵，我家很富足，我和我丈夫感情很好。用今天的话讲就是：我的生活很幸福，你没有机会。她拒绝对方，是因为她爱丈夫，而不是因为礼教，她的美没有背离人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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