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写了好些论文,或者说已经写了很长页数的小说,因为我要写一部真正的学者小说,里面贯穿了我二十年的学术积累,不是搜索百度剪切复制的。其中涉及到一些对“老师”的“师”的词源学考察。我发现“师”并不是什么好词,为什么,且听我一一道来。 首先说简单的,《说文解字》里对“师”的解释是:“二千五百人为师。”清代段玉裁注释说:“师,众也。京师者,大众之称。”我们现在觉得,众,或者说群众,是很伟大的力量;京师,就是大众所积聚的地方。但在古代人的思维中,“众”是一种最为人看不起的角色,如果你被界定为“众”,基本上等于说:“你这辈子就在底层打拼吧,其他的别指望了。” 我不是瞎说的,有证据。《史记·刺客列传》里有个人物叫豫让,他是晋国人,做过范、中行氏的门客,也当过智伯的门客,智伯被赵襄子杀害后,他就漆身为厉,去找赵襄子报仇。赵襄子觉得他很有气节,赦免了他一次。第二次不再赦免了,问他:“纳尼,范中行氏被杀的时候,没见你孜孜不倦地报仇啊。” 豫让就回答:“范中行氏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这说明众人,就是平庸的人,地位低下的人。“师”就是如此。秦孝公的太子犯了法,号称法不避贵贱的商鞅,却没敢拿太子怎么样,反而劓了太子的师傅公子虔;只当了二十七天皇帝的刘贺被贬为海昏侯,照样享受四千户的赋税,吃香喝辣,那些师傅们却被全部逮捕,或杀或囚。理由是,主人没干好事,主要是老师坏。这说明什么,说明“师”就是奴仆,随时都是替罪羊。 “师”在先秦更以乐工的专门称呼而著名,而乐工这种人,都是“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流俗之所轻也”,在那时,是可以当成礼物送来送去的,《左传》里记载很多,跟奴隶没有什么区别。所谓“万世师表”,“天地君亲师”这种崇高的地位,是随着儒家成为表面上的主流意识形态,而逐渐发展起来的,但剥去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其实你发现老师并不真正具有什么地位。儒生考上了进士,他承认的老师,没有一个是在教室里教过他的,都或者是考官,或者干脆被称为“天子门生”。一个老师,哪怕桃李满天下,如果他后来没考上进士,那就狗屁不是。也就是说,只有他当上了官,不再做老师了,才能成为“天地君亲师”里的“师”,看到这里,再读到古书里对老师的赞美,沮不沮丧?残不残酷? 所以,古代的老师,总体来说,不过是高级一点的打工仔,他们并没有学生,那些所谓学生,都是国家的资源,皇帝鼓励你辅导他们功课,并不等于他们最终和你有什么关系,否则你就是跟国家争夺夏一带了。不明白自己的培训师地位,你就会对历史和现实有同样的不解。秦朝政府很清楚这一点,根据岳麓秦简,他们在基层设置了“学佴”这样的官,挂两百石以下的半通印,实际上既是培训师,又是小官。我认为相比后代的纯粹教师来说,还要人道些。毕竟人家以吏为师,吏虽然小,官职卑微,但毕竟是吃商品粮的。 这是简单的,下面说烧脑的,不愿意烧脑,你看到这里,直接赞赏就行了,反正下面你也读不懂。 从词源义上讲,“师”也有“小”义,《说文··犬部》中所说的“狻猊”,也见于《尔雅·释兽》,郭璞注指出,就是“狮子”,“狻猊”是连绵词,从“夋”声的字多有“小”和“残余”义,《说文新附·食部》:“餕,食之余也。”“猊”从“儿”声,明显也有“小”义。《山海经·北山经》:“历虢之水……其中有师鱼。”郭璞注:“师或为鲵。”可证“师”和“鲵”音相通。又《韩诗外传》卷七:“为之烹鱺鱼。“《说苑·杂言》:”鱺”作“鲵”。“鲵”就是娃娃鱼,又可以指小鱼,还可以指雌的鲸鱼。在古人眼里,万事万物无不可以分等级,雌性的,都是“附属的”,“卑下的”。就连天上的彩虹都逃不掉,雄的才有资格叫“虹”,雌的只能叫“霓”,就是小的,附属于虹的。“儿”的古音和“雌”相近,古代可以通用声符,主要就是因为在古人眼里,妇女儿童没有什么地位,是男人的附属物。师,也是如此。 其实也不独是“师”字,在古人眼里,凡是和“师”的词义相似的词,无论后世的“太傅”“少傅”,还是“疑”“丞”“辅”“弼”“保”“姆”,从词源上说,都有“附属”的意思,相对君主来说,都处于绝对的从属地位,只是在最底层人眼里,他们可以吃香喝辣,宛如主人。但若究其本质,就会发现,还是梁惠王老师说得对。算了还是别叫老师了,难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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