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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舟先生其人

 木及度疯犭王 2019-08-30
五十余载竞抟埴,
却忆年华已古稀。
鲁阳奋戈犹未晚,
愿留指爪踏雪泥。

“抟埴”,出自《周礼·考工记序》,谓以黏土捏制陶器的坯。

本诗为顾景舟先生作于1984年生辰日,这位年届七十的老者,用此诗来寄托他对紫砂艺术的执着与使命感。

顾景舟先生
说起顾景舟,世人对之了解主要是从两方面,一是爱壶之人对紫砂历史稍作了解即知景舟何人,二是源于各大拍卖行令人咋舌的成交记录。

顾景舟制 石瓢 容量550cc

落槌价:RMB 8,500,000 江苏和信2016秋拍

 
本文简单的向大家介绍一下顾景舟先生的生平。

少年从艺,出手不凡

顾景舟,本名景洲,于1915年农历九月初十,出生在宜兴上袁村。这个村子由于靠近生产紫砂矿料的青龙山跟黄龙山,从明代以来就是真正的紫砂壶村。自明代正德以来,这个村子走出了陈鸣远、惠孟臣、邵大享、邵友廷、黄玉麟等紫砂大家。顾景舟也出生在一个抟壶人家,这一家的制壶手艺源于其祖母。祖母邵氏为清代制壶名手邵友兰的孙女,擅制水平壶,颇有大家遗风。顾景舟每天耳濡目染,浸润在祖母捶泥条、打泥片的声响中,又在几位客师的教诲下快速成长。少年时期,顾景舟做的壶即已小有名气,一把壶价值“五斗米”。老茶客们往往以为“顾景舟”是某个名匠的化名,而非一个孩子。

另外,顾景舟曾有一段就读于蜀山东坡书院的经历,他聪慧出众,常得书院导长的褒扬。这是他区别于一般紫砂艺人的地方,除去匠人身份,他还有一层文人气息,凭借其文学功底,方出手不凡,一举成名,跻身壶艺名家行列。

十里洋场,三载沉浮

1936年,20岁出头的顾景舟被聘请至上海古董商郞玉书之“郎氏艺苑”店里,专事仿古制陶,其间临摹过陈鸣远、邵大亨等人的作品,技艺突飞猛进。这一时期可以说是顾景舟制壶生涯中一个最重要的转折点。因为他有幸接触到了一大批古代名家的珍品,他每遇历代名作,都反复揣摩,悉心研究,吸取并掌握了中国陶艺的博大精华。其最出名的一件仿品——竹笋水盂,还被故宫当作陈鸣远的真品收藏,几十年后被请去北京做鉴定时,他一语道破:此物是我所做仿品。

陈鸣远制 竹笋水盂


顾景舟仿制陈鸣远的竹笋水盂


1938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上海沦陷,郎氏破产,顾景舟回到家乡,却不幸染上天花,死里逃生后,曾经回忆说:我好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就像被埋在土里的土腥味。祖母日夜焚香祈祷,总算老天开眼,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居然痊愈了,脸上却留下了疤痕,这对于原本清秀俊朗、追求完美的顾景舟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病愈后,制壶的同时,他更加醉心于文化知识以及陶瓷工艺的学习。

技艺渐精,独当一面

1942年,顾景舟赴上海标准陶瓷公司任雕塑室技师,工作是翻制模具。当时他月薪100元大洋,这是非常高的薪水,足以养活父母和两个弟弟。作品署号“自怡轩主人”。在此期间他所制作的“洋桶壶”彻底征服了大家,长其20岁的紫砂壶大家裴石民见顾景舟做的“洋桶壶”称赞道:“了不起!紫砂出高手了!”。当时顾景舟做壶只卖“生坯”,不管烧制,曾有富商出2担米买他一把洋桶壶生坯,要知道战争年代,一担米是何其金贵。

紫砂壶型中比较考验匠人水平的僧帽壶,顾景舟做起来也是游刃有余。

顾景舟制 高僧帽壶


虽然1944年因时局所困回到家乡,订单减少,生活艰难,但1946年由周志禄、徐祖纯牵线,顾景舟还是接到了为农民银行座谈会做纪念品仿古壶这样的大订单,除完成定单内的100把外,又多做10把,共计110把。这是顾景舟一生中完成的最大宗的一次产品订单。
 
结交名家,唱和文人
 
抗战胜利后,顾景舟往返于上海和宜兴之间,与戴相名、唐云友好,曾做石瓢壶5件,吴湖帆、江寒汀等沪上书画家为之书画。在此期间,顾景舟正式改名“景舟”,自喻为艺海一舟。顾景舟精心制作的这五把石瓢壶,除自留一把,余四把慨赠戴相明、江寒汀、唐云、吴湖帆。相明壶底印是王仁辅刻的「戴相明」三字方章,盖印是任书博刻的「顾景舟」款,另四把则钤上任书博篆刻的「顾景舟」底印、王仁辅篆刻的「景舟」盖印。「顾景舟」之「舟」自此启用。壶坯轻舟运沪,戴相明携壶坯随江寒汀至吴湖帆家书画,吴湖帆饱墨执笔悬腕在五把壶坯上各题诗句,四把壶上各画型态相异之竹枝,第五把壶则由江寒汀画寒雀一只相赠吴湖帆。画成,仍由戴相明交货船带送顾家,由顾景舟亲自镌刻。
 
这一时期,顾景舟的名气在文人、画家圈中散开,建国后顾景舟曾同韩美林、范曾等书画大师合作制壶。

韩美林设计 顾景舟制“此乐”提梁壶

 
开宗立派,传艺授徒
 
1952年顾景舟回到家乡养病,病愈后的顾景舟收了平生第一个弟子,朋友加亲戚徐祖纯的儿子徐汉棠。自此,顾景舟广收弟子,顾氏门人如徐汉棠、高海庚、李昌鸿、沈遽华、束凤英、周桂珍、汪寅仙等,都是当今紫砂界响当当的人物,可以说在建国以后,顾景舟以一己之力,培养了中国紫砂人才的半壁江山。

顾景舟授徒


徒弟沈蘧华(左) 顾景舟(中) 徒弟李昌鸿(右)

 
坚守传统,不媚权贵
 
解放后,紫砂行业重新受到国家重视,手艺人开始受到尊重,这让顾景舟精神为之一振,但是随着1958年的大跃进到来,一切都在狂飙巨变,传统紫砂行业受到冲击,脾气耿直的他也难逃厄运。当时的紫砂工艺厂卷入盲目机械化的生产改造中,对此,顾景舟公开抵制,他认为紫砂壶的命脉所在,除了材质肌理特点,就是独一无二的全手工拍打身筒的“泥片围筑”成型方法。若制壶真的搞成流水线,千壶一面,气息、意象、神韵、个性,全没有了,那还是紫砂壶吗?无知。他在公开场合也这样表示。
 
顾景舟因直接说出反对意见而被批判,说他整天捏壶,赶不上时代,是“右倾”典型,罚他从手工车间调到机械车间去研究车床辘轳。顾景舟在委屈中并没有消极对待,仍然认真完成工作,在一次车床作业中,他不慎被一只辘轳击中头部,差点因此丧命。
 
全国首届工艺美术大师评选。省里一位权贵直接打电话给宜兴紫砂工艺厂,说顾景舟可以评,但是,要他送两把茶壶来。如此直截了当的索要,令顾景舟十分反感,他把评选表格往抽屉里一扔,说,不参加了,让别人评去!对于这次国家工艺大师的评选,陶瓷公司和紫砂工艺厂都不愿失去机会,领导赶来做顾景舟的工作。好说歹说,顾景舟就是寸步不让。后来,省里权贵表示,不送壶,就不给评。顾景舟听说后呵呵一笑。最后,首届大师评选,顾景舟居然榜上无名。
 
精益求精,享誉海外
 
除了精修壶艺,顾景舟曾多次参加宜兴地区古窑址的发掘研究工作。他对紫砂陶的历史沿革、名人传记、古陶鉴定做了大量的研究和资料收集工作,先后发表数十万字有关紫砂陶艺的论文。

顾景舟(右一)和徐秀棠、李昌鸿在归径古窑遗址挖掘南宋韩瓶


另外,顾景舟曾担任宜兴紫砂研究所所长,遍访国内紫砂珍品,并帮助各大博物馆鉴定传世名家紫砂作品的真伪。

顾景舟多次携徒访问香港、台湾等地区,受到当地陶艺界和爱壶人士的热烈欢迎,他对于陶艺的精辟论述更是得到一致肯定。

台湾知远研究发展基金会为顾景舟举办的“宜兴陶瓷艺术作品展示会”


在垂暮之年,他将自己一生几十年的创作实践经验总结归纳,编著《宜兴紫砂珍赏》巨作,由香港三联书店出版发行,在紫砂陶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在宜兴第三届陶艺节紫砂国际文化研讨会上,他又发表了《紫砂陶史概论》。

顾老曾经说过一句话:“我十分自信,我的紫砂壶,就是艺术品,在四十年代,我的一把紫砂壶,可以和齐白石老人换一方印章,也可与当时的书画名家,如吴湖帆、江寒汀、唐云等人交换画作。这表明,我的紫砂壶与他们的书画作品一样,具有同等品位的艺术价值。”

著名美术大师亚明先生评道:“紫砂始于明正德,至今五百年,高手不过十余人。顾兄景舟当为近代大师,顾壶可见华夏之哲学精神、文学气息、绘画神韵。”
 
清苦一生,坎坷晚年
 
前文提到顾景舟曾不幸感染天花,虽侥幸治愈,却在脸上留下了瘢痕,景舟先生直到五十岁才与小自己10余岁的徐义宝女士建立家庭,然而有了家庭后,恬静的日子却并不长久,妻子在1983年被查出鼻咽癌,顾景舟在上海陪伴妻子医治,那年他已69岁。

顾景舟先生与伴侣徐义宝女士

 
'癸亥春,为治老妻痼疾就医沪上,寄寓淮海中学,百无聊中抟作数壶,以纪命途坎坷也。景洲记,时年六十有九'
 
他让弟子周桂珍带来泥料和工具,在上海十分简陋的条件下.创作了鹧鸪提粱壶,在壶底,记下了感伤与无奈。鹧鸪提梁壶形神似飞鸟,取名鹧鸹,“青山遮不住,毕竞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顾景舟制 鹧鸪提粱壶


1984年,顾景舟晚年失侣,1985年l2月.顾老最得意的弟子高海庚又突发心脏病去世,让古稀之年的他觉得人生坎坷,艺途多舛。更没有想到在顾老年近80岁时,独子燮之又得重病,生命危悬。

可以说,大师的晚年总抹不去凄凉的底色。

顾景舟先生(1915—1996)


景舟先生仙逝已久,从17岁正式入行紫砂业,到82岁驾鹤西去,六十余年的紫砂艺术生涯,印证了他的誓愿,他做到了苏东坡所说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他的一生,在中国紫砂艺术领域里留下了浓重而美好的印记,踏出了深深的足迹。

能在一个领域内称“大师”者,必然深深的影响了这个行业,并留下了代表性作品,景舟石瓢即是其一。

石瓢壶清代已有,款式多为子冶石瓢,景舟先生在此壶式上加以改良,景舟石瓢既不失传统石瓢之刚正稳健,又多了丰润柔美,此款式一经创立,立即成为石瓢壶中最流行的款式。

另外,石瓢,古称“石銚”,顾景舟引用古文“弱水三千,仅饮一瓢”,从此石瓢壶的名称才沿用下来。

观复致敬大师,特选取景舟石瓢壶式,以飨壶友。


整体呈三角形,壶身饱满丰润,盖钮如拱桥状,直流延壶腹斜向上伸,矮而有力,出水畅顺,壶把沿壶肩平伸,向下弓起,形状非圆非方,前后呼应,妙趣横生。造型虽简,却更能在质朴中见浑厚。这都是景舟先生为后人留下的遗产,弱水三千,仅饮一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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