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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洪‖在硬座车厢里

 徐方梅 2019-08-30

《烟台散文微刊》2017第91期

(总第135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主   编綦国瑞

                     执行主编刘学光

                   本期执编刘学光 王成

在硬座车厢里

◎刘洪

从杭州回来的火车上,妻子买的是硬卧票,我坐的是硬座。我总觉得在卧铺车厢里看不见什么好风景,乘客们大都横在铺上睡大觉,即使不睡,也是你看你的手机我玩我的电脑,互不搭腔,个个清高得把下巴翘得比头顶还高。硬座车厢就不同了,车厢里是满满的斑斓多彩的众生。有疲累坐着的,有更加疲累并羡慕那些有座位的(无座,买的是最便宜的站票),有高尚的(小伙子大姑娘为那些站着的老弱病残让座),也有精明、贪婪的(形形色色的列车员隔几分钟就推着小货车高声地推销五花八门的小商品)。

晚上7时,列车从杭州南站出发不久,我注意到,斜对面的一张两人座位上,是一对农民模样的老夫妻。他们的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点的小女孩。胖乎乎的很调皮,鼓鼓的一张小红脸,大得有点夸张的眼睛圆溜溜的、黑白分明、幽深清澈。周围几个年轻人都很喜欢逗她笑。她笑的时候,有时像大珠小珠落玉盘——好听;有时像钝刀切割玻璃板——刺耳。

我问老夫妻,小家伙是你们的什么人呀?孙女?还是外孙女?回答是外孙女。果然!我猜对了。如今在中国,负责照料婴儿的老人,好像是姥姥和姥爷居多吧!这个现象,反映了一种什么样的社会心理呢?那些姥姥姥爷是打心眼里稀罕孩子呢?还是逼得没办法不得不照料?

那个姥姥告诉我,他们是浙江萧山人,女儿、女婿在烟台的富士康打工,前几天女儿打来电话哭着说:“好想孩子啊!”想得厉害就忍不住哭,饭都没心思吃。老夫妻俩便抱着孩子来烟台,让她跟爸爸妈妈住上几天。

听着姥姥的述说,再看看那个哇哇大叫、嗷嗷大跳大闹的小女孩,我觉得她挺可怜的。这么小,就和亲爱的爸爸妈妈远隔千里长期分居,当她到了烟台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时,肯定不会一头扑进他们的怀里,她会躲得远远的拒绝他们抱,她会把他们看成是讨厌的陌生人。她知道“爸爸妈妈”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吗?

入夜了,小女孩睡了。姥姥把她轻轻地放在座位上躺着,她睡得很香甜。这样老夫妻俩的座位就没有了。那个瘦瘦的姥爷,只好站在过道上依着座位的侧面打瞌睡。姥姥身体有点弱便坐在座位的边角上,只能坐下一小半的屁股。她坐得很小心,时不时就扭过头去看看孩子,生怕在火车的颠簸中挤醒了熟睡的小家伙。

姥爷有个本事,即使是摇摇晃晃地站着,也能齁齁入睡,胡噜声还不低哩。姥姥,一直没睡,这种坐法也根本睡不着,她的心思在外孙女的身上,闭一会儿眼,就扭过头去看,看看孩子醒没醒?

半夜,小女孩突然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那哭声,好大好尖厉啊!把很多好不容易睡着了的乘客又给闹醒了。被哭声吵醒的人们,脸上并无怨色,更没有跑过去谴责老夫妻俩。附近那位一直没睡的姑娘,从提包里掏出一个亮闪闪、香喷喷的大橘子,塞进小女孩的小手里,哄她不哭。小女孩却把橘子扔了继续哭。一位乘警走了过来,对老夫妻说:“想点办法吧!她老这么哭,别人没法睡啊!”

姥姥,只好把孩子抱起来摇晃,念叨着:“乖,乖,咱听话呀,咱悄悄的呀,咱不哭哈,你哭会影响别人睡觉的呀,叔叔阿姨会不喜欢你的。”女孩哭声更加撒泼。姥爷这时伸出两手,说:“给我吧。”姥姥瞪了他一眼,扭过了身子。姥爷强行抱过了孩子,让她半坐半躺地斜在自己的怀里,动作是那么熟练。奇怪不?孩子真的一点点不哭了!

姥爷得意地瞧瞧老伴,缩着脖,无声地笑了笑。姥姥,朝他打着丰富的手势,那意思是:再晃她一小会儿,等她完全睡过去了,还把她放在座位上躺着。贤惠的老妻啊,她不忍心让没睡够的老伴一直抱着这个大胖外孙女。

车厢安静了,窗外的苏南平原如水流淌,一个个小镇,一盏盏灯火,一丛丛绿竹,一汪汪闪耀夜色的静水,如诗,美得神秘;如画,美得静谧;如童话,美得纯净。

“好啦!”姥姥朝姥爷低声地说着,还把一只手掌遮在嘴边。姥爷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轻手轻脚的,来到座位前,缓缓地放下了怀里的孩子,可是还没把她正式放在座位上,她就察觉了,哇哇哇又哭开了,边哭边用小手死死地揪住姥爷的肩头,坚决抵制姥爷的“不良企图”。

“熊孩子!”我身旁那位中年乘客嘀咕了一句,他可能是车厢里唯一一位把不满从内心浮到嘴边的人。当女孩重新大哭时,我注意到了姥姥的表情:苦笑又尽量笑得坦然,看看被惊醒的乘客,摇摇头、耸了耸肩,既像在说:“俺这个小家伙挺有意思的是吧?”又像在说:“俺也没法子呀,她要是俺的亲闺女,我会打她的,可惜她不是呀!”还像在说:“求求你们,多多谅解吧,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呀!”

      女孩哭得比上一轮更加野蛮,闭着两眼皱着眉头哭,哭得委屈,哭得满脸是通亮的汗珠儿。姥爷只好继续抱着她晃。你说怪不?走着晃着,她的哭声就又稍稍地低一些,一旦不走动不晃动,她又大哭,如果姥爷试图在别人让出的座位上坐下来喘上几口气,屁股往往还没挨着座面呢,她便察觉了,顿时,不仅嚎嚎地哭,还伸出小手狠狠地抓扯姥爷的脸。肯定多次被抓疼了,但那姥爷,不见疼容,也不见怒容,赶紧直起身来,走动着,晃着,念叨着。姥姥呢,真是急坏了,愁坏了,老伴走到哪儿,她的双眼就跟到哪儿,一副难受的样儿,不知是心疼那可气的孩子呢还是心疼那可怜的老伴?因为帮不上一点忙,她的难受表情呀,更明显了,明晃晃地跳跃在脸部那密集幽深的皱纹间。突然,她想起一件该做的事了,赶紧拿起一条不是很白的白毛巾,紧跟在老伴的身后,一会儿擦擦孩子的泪水,接着再揩揩老伴额头上的汗水,并多次无声地拍着手掌,要求接过孩子让她来哄哄吧。老伴不给她。于是,无奈、焦急、心疼、惶愧、委屈……起码有七八种心情在她那黑瘦多皱的脸上闪着。

当姥爷怀抱孩子溜达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听见他这样念叨着:“小乖乖,咱不哭啊,明天晚上啊,你就会见到爸爸妈妈啦,爸爸妈妈可想俺的小乖乖啦,爸爸妈妈可亲俺的小乖乖啦,爸爸妈妈会买好多好多的好吃的给俺小乖乖吃。”就在这时,我分明听见那孩子像是愣了一下似的变低了哭声,接着,就听见她清晰地,颤声地,连续地喊出四个字:“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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