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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书法报》书坛中坚系列 ·尚天潇

 攸州刀郎 2019-08-30


《中国书法报》 | 创作

书坛中坚系列 · 尚天潇


《中国书法报》2019年第3期(总第203期)· 4版

尚天潇,1976年生于江苏,中央美术学院博士,四川美术学院副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西泠印社社员。

曾荣获四川美术学院教师展·院长提名奖、全国第五届篆刻艺术展全国奖、西泠印社第六届篆刻艺术展一等奖、全浙第四届书法大展金奖等。举办江心缙云·尚天潇“双城记”作品展、孔望山之望·尚天潇书画篆刻展、古典与当下·尚天潇当代书印展、乾坤能大·尚天潇书法艺术展等。著有《中国书法临摹研究》《中国优秀中青年书法篆刻家·尚天潇作品选》。

魏碑横幅《旷古绝伦》,138cmX32cm,2018,尚天潇

尚天潇先生访谈

中国书法报请您谈谈书法艺术应该如何处理继承与创新之间的关系?

尚天潇:继承和创新,这是历来颠覆不破的一对命题。因为如果没有中国书法几千年的历史积淀,那么便没有继承更谈不上创新。贡布里希论及中国书法,他比较赞同一门艺术是在不断积淀的过程中一步一步、一点一滴的往前推进的,他比较反对表面的样式化——所谓的“创新”。所以说他对继承是非常肯定的。我觉得书法几千年来积累了众多的高智慧的文化艺术,无论是笔法、结体、章法,包括伴随着每个时代的文化、政治、经济的发展,都对每个时代的书法艺术有不同方面的影响。

对于传统,有一个比喻我觉得很形象——真正的传统像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也就是说传统其实一直在变,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例如唐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所谓的唐代楷法。唐楷本身也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它是在隋碑、魏晋南北朝的楷书,甚至在之前篆隶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一些内在的规律。那么创新就应该在这种传统的、内在的、核心的规律上面来继承真正的传统。比如颜真卿的楷书,他从最早的代表作《多宝塔》到最晚年的代表作《自书告身》,从里边选一个字,忠诚的“忠”,把这两个时期的“忠”字放在一起比较,就可以清楚地发现他在处理矛盾、疏密、对比关系的能力是逐渐增强的,也就是说他制造矛盾的能力越来越大,平衡矛盾的能力也越来越强,也就是说它其实是书法里面的内在的规律的问题。

我们现在的误区是什么呢?比如说学传统,往往学颜体就只学颜体,学柳体就只学柳体,这就相当于只唱一个歌唱家的歌一样,只是学了他人的风格,而没有自己的风格。个人的书法风格,要根据个人的笔性、基因、气质创造而出,即跟古代、跟现代、跟所有人有不一样的东西。但是书法里边的内在的规律,就像音乐的音符一样,它里面的这个节奏、轻重,每个人的处理方式是不一样的。继承就是要继承内在的规律、用笔的规律:怎么驾驭毛笔,即楷书的提按、使转、起笔、收笔,换锋等。行草怎么在快速运动中调整笔锋,然后让身体和手的动作合理的配合,既自然又到位,合理地驾驭毛笔是笔法的核心。关于空间的核心,每个人对疏密的理解是不同的,每个书家处理结体的方法也是不同的。在这个过程中,如何掌握古代的某一家的用笔规律,或者是综合很多人的规律,然后提炼出自己的理解,创造出一种有别于其他字帖、其他名家的这种结构规律;章法的规律也同样如此,对于任何一件艺术作品,不管是音乐、舞蹈、绘画、书法,其实最关键的就是要知道轻重,要顾及最后的整体,这个是十分重要的。总而言之,继承和创新是不矛盾的。只有继承传统中最核心的、最经典的、最高级的内在规律,创新才有依据、创新才能立得住、创新才有价值。

《石林聚八仙》,91cmX70cm纸本水墨,2018,尚天潇

中国书法报请您谈谈您对当今书坛的发展方向的理解,我们应该怎样去与这个时代呼应?

尚天潇:结合自身的临摹和创作有一点小的体会,首先,我们这个时代跟几十年前的书法的观赏方式、展览方式有着明显的变化。因为古人的书法是书斋文化的书法,但是当代已经变成了以展览为核心的书法创作。再者,古人主要是把书写作为一种日常的生活状态,实用性更强,而到了近现代,尤其是当代,书法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跟实用已经分离了,已变成了一个相对纯粹的视觉艺术,尽管它跟文化、诗书、修养是密切相关的,但是从视觉展示的形式上面有一个很大的变化:从以前书斋展玩式的书法艺术,发展为展厅式的大场面的视觉艺术,在创作上肯定要有所变化。比如说同样写王羲之的书法,由写一寸以内的小字,变成了几十公分甚至几米大的一个字,它的书写方式显然是不一样的,肯定不只是简单地放大而已。

那么对这种视觉效果,比如墨色、用笔方式。字变大了之后,跟书写小字的用笔肯定是不一样的,因为字大了毛笔也随之变大,书写时的侧锋拖拉自然会增加很多,也就很难做到传统意义上的笔笔中锋。在这个过程中,视觉效果就成为了当代书法创作的一个核心命题。字法、章法的构成,笔法上的多变、墨色上的丰富、装裱形式的多样促使章法形式跟当代视觉、跟现代审美的融合。在这个过程中,书法也已经跟以前相对封闭的一个审美范畴和一个相对自足的书写状态有所不同,因为现在的参照系特别多,不由自主地会受到其他艺术,甚至是现在的街面招牌、各种logo、各种现代设计,包括建筑、雕塑等的影响,会不自然地甚至不得不带入书法的创作意识里面。这个过程就是时代性,最主要的便是视觉审美方式的改变。

此外,这当然跟时代的主题息息相关,我们这个时代对艺术追求的是培根铸魂。培根铸魂就是要培养我们的根基,提倡传统、激活传统。中国从文化艺术从各个方面的复兴具有全球性发展的气象,非常宏大。这个时代的强音,也给书法创作带来一个很好的时代的背景。客观来讲,这个时代应该是书法、中国艺术发展的一个非常好的时代,也是一个重新建立书法辉煌的一个时代。

铸空庐   9.5×9.5cm

中国书法报您先后受业于中国美院、中央美院,现执教于四川美院,请您谈谈川美与其他书法院校的教学理念的不同之处。

尚天潇:因为川美书法专业成立本科教育的时间还不是很长,现在有七届了,毕业了三届,现在还有在读的四届,研究生教育稍早一点。客观来讲,近几年川美也开始形成了自己的体系,这其实是在融合以国美和央美为代表的书法教育的优点,既重视古典同时又重视当代视觉的审美效果,就是在注重传统经典的同时,注重当代视觉的感染力。此外,川美特别注重诗书画印的融合。因为川美的书法专业本科国画课程开设得比较多,包括人物、山水、花鸟。同时,川美主张自己创作诗词。总结一下便是有诗性、有画意、然后有视觉的构成效果,同时又不失去传统的经典的核心规律。

铸书·本来寺440cmx366cm,2017,纸本,尚天潇

中国书法报对于学习书法,“先遍临诸体,然后专攻一家,与“专攻一家,然后一通百通”。结合您自身多年的实践,您对这两个观点的看法是什么?

尚天潇:首先我们有个误区,学书法总是“程式化”地必须练某些书体,比如说必须要学唐楷,学欧、柳、颜、褚,但其实每个人的先天基因有所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我觉得最好的方式应该先尝试真草隶篆各种书体,然后让一个在这方面相对有建树的名家给你判断,到底最适合从哪一个书体哪一个字帖入手。就像唱歌一样,每个歌手的声线特点是不一样的,所以有唱摇滚、民歌、通俗、美声之分,同样每个人的笔性同样也是不同的。

在深入一个帖之前,先摸一下底,然后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但这个过程要快,倘若花一两年临一个帖,然后再花一两年临个帖,最后再选一个,那已经来不及了。有的人个性特别奔放,特别适合行草书,一上来就让他练严谨的欧体,他写的时候会感到特别累,感到被压抑,就不能够顺其笔性的自然发展,最终会浪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

任何一个帖,真正的理解了里边的内在规律之后,看其他任何一个帖,自然就能在短时间内掌握其中的规律。也就是说,不是你遍临诸体,才能创作。任何一个帖,它里边几乎包括书法的所有规律,但是即便你临得再多,如果没有能够深入到书法的本体、内在规律的话,临得再多却不会运用,你不知道笔法在什么范围内可以改变,你不知道结体怎么处理是合理的,它的变化幅度到底有多大?你不能掌握书写习惯的客观性,就像一个体操运动员,可以设计动作,但有些动作是违背人体生理常识的,是不可能实现的。空间之间的内在关系,有机空间的合理性是随着书写的自然的贯气性的发展,形成的每个书家的特点,跟每个人的节奏感、笔性、气质都有关系。并不是说学习书法就一定要练哪个帖。其实大多数初学者问题出现在这里,他们没有选对帖,应该选择符合自己笔性的书体和碑帖。

选对了之后则要相对地深入,例如吴昌硕一辈子临石鼓文,一日有一日之境界,最后他临的《石鼓文》,就是不似《石鼓》,胜似《石鼓》。我的博士论文《中国书法临摹研究》里就有专门论及吴昌硕的,讲的就是临摹的深入,一生专攻一帖。我从他33岁到他83岁,找出他每个时期的临摹作品,就能够看到一个很清晰的发展脉络。他30岁到40岁之间的早期作品,明显受到同时代的书家们的影响,到后来就慢慢形成自己的个性,慢慢地加入自己的审美方式,慢慢地形成自己的书写方式,慢慢地变成自己个人风格的石鼓文。他中晚年临的石鼓文和他创作的石鼓文如出一辙,这一点其实在王铎身上也看得很清楚,王铎一生以《淳化阁帖》为他的临摹范本,如果不去审视他作品的落款,只观摩作品的内容的话,他的临摹和创作没有太大的差别。这就是一个真正的具有自己个性的书家的临摹的客观现实。每个人的风格其实是不分高低的,只是你要把适合个人的风格做到极致。反过来说,在临摹的时候,也是要有所选择的,要选适合自己个人风格生长的字帖。有的人可能写了十年的帖,对他个人创作,对和他个人的个性完全不符的帖,最后却完全用不上。总而言之,要选择适合自己的法帖,然后深入临摹,掌握其中的内在规律,然后不断地摸索个人的创作途径,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博览群帖进行比较分析,然后找到适合自己的这一路的。

草书《江楼晚眺》,180cmX180cm,2015,尚天潇

中国书法报请您谈谈唐代楷书的结构关系的严密性问题。

尚天潇:毋庸赘言,唐代楷书结构的严密性与秩序感是首屈一指的,正所谓“就而查之,一画不可移。”

唐楷结构系统的主要元素有:点画、空间、结构关系线与贯气性的行笔,唐楷大家们对四个要素的搭配与安排可谓是各具匠心、辨识有度。欧阳询楷书《九成宫醴泉铭》中的“终”字,其结构关系线的显著规律是:弧线钩深,散点聚型;褚遂良楷书《雁塔圣教序》中的“骤”字,其结构关系线的明显特征是:曲线相契,变奏成组;颜真卿的早中晚期楷书作品中,都有“忠”字,同置一眼的话,不难看出其结构关系线的生长线索,即曲线幅度和空间对比的不断加大,以至极限;柳公权楷书《玄秘塔碑》中的“雕”字,左边“周”字正面夸大,右边“隹”字侧立紧缩,两字的交界处大胆留白,其结构关系线的个性特点是:强化疏密、筑壁空廊。以上略举大较,仿佛若斯。

唐楷的经典范本多为碑刻,其行笔的贯气性与锋杪毫芒的起伏衄挫容易被碑刻的材质所遮蔽,故应参悟同一书家的行楷、行草书的墨迹,临时从宜,以纠碑刻临写之刻板。唐楷大家的经典之作都具有千锤百炼的气质,其用笔之律与结构之规既有辨识度又无违和感,就像时空线显隐交织的规律一样,他们具有掌控结构关系线的独门秘籍。唐楷的创作贵在不落窠臼,能在探赜结构关系线之奥妙,建立“知轻重、大而整”的总结构体系观念。其觅新在于重构关系要素,引入新的语言,构建独具个性的结构关系线。

(本报记者赵旭据访谈录音整理,已经尚天潇先生本人审阅)

折冲于传统、现代之间

文/梁培先

和天潇相识已经20多年了。这20多年也是各自在专业上求索、奋进的时段。青春已逐渐远去,艺术人生行旅半途之时,总是要重新审视、掂量一下自己,歇歇脚,再出发。这是天潇此次展览的目的。

行篆·大道至简360cmx145cm,纸本,2017,尚天潇

天潇的求艺之路经历了从老家到津门、杭州、北京再到重庆的复杂转益,他的创作也从书法篆刻到山水、工笔花鸟再到书法篆刻,期间的反复与反刍可谓曲折蜿蜒。这是一段艰辛的历程,也是一次无法复制的人生际遇、一笔珍贵的财富。在此期间,他阅历名师、跨越不同的行当,接受他们的影响和训练,见证并亲身体验了当下中国传统艺术主流意识形态、创作形态的基本格局和路径。当然,也成就了我们今天看到他的各种艺术创作的样式、面貌。

金文《石曼卿读书处》,92cmX86cm,2018,尚天潇

天潇的书法碑帖兼修、融汇南北,既有南方注重笔墨线条的锤炼优势,又不乏北方注重碑体造型的特点。前者见精微、见技术,丝丝入扣、招招见血,使他在各个方向上腕力“抖得开”“拉得起”,该做的基本功夫绝不含糊,但又不是斤斤于琐碎小节的纯“动作派”——把书写仅仅视为一些操作动作的集合,而是有一种气弇力长的排闼之气贯穿其中,线条沉厚扎实却能郁勃畅扬、飞沙走石,表现出一种动态连贯、气势撼人的视觉美感。而碑体造型的内涵不仅包括其碑体创作的各式作品,更在于那种如山体垒石般的点画所欲表达的意象与想象——作为一种视觉造型语言,它是传统碑体点画的自然延伸,又超出碑学的规范之外而有所新造。具体地说,那是一种自我与想象的结合,一种阐发式的解读和递进,其中蕴含着创作者对于传统与现代的双向思索与探求,即将点画转化为视觉造型,在黑与白的切割、碰撞中寻求书法新的视觉张力的展现。所以,它们呈现出来的面目既是我们熟悉的、又带有陌生的含义。由此推论,天潇的碑体与草体书法,区分之处只在于外示的样式,其本质的东西却是一个,这就是与传统拉开距离的崭新造型和本色于传统的高质量的点画线条的匹配,前者为外示,后者为本质。因此,仅就方法论而言,这是一种极为明显的“中体西用”。

草书·林散之《论书》,138cmx63cm,2019,尚天潇

篆刻是天潇在中国美术学院读书时极为师生称道的当家本领。他早年的一些根基于传统的作品,无论就刀法趣味,还是就其字法章法来说,都非常入味、非常地道。一时靓丽风光,堪称浙派篆刻的后劲。凭着这个能力,当年的天潇——这个20多岁的小伙子获准加入了西泠印社,成为印社历史上少见的年轻会员。

行魏对联《咏云山灌水》,244cmX31cm,2018,尚天潇

不过,近年以来,天潇似乎并不满足于过去的荣光,而是给自己设定了更为高迈的目标。

最近10年里,天潇的篆刻很少参加展览一类的活动,与他的书法一样,他把自己的篆刻理想置于传统与现代的交界面,希望在交界处的行走能够拓展出与历史传统相异的更为阔大的表现空间。就像赵之谦当年也曾尝试过几何拼图式的书法,向前走两步不是什么坏事,不行,可以再回退过来。问题是,回退过来的那个我,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我,可能与未知由此而获得。天潇的努力应该抱有这个想法,所以,在我看来,天潇的篆刻现在处在一个探索的沉潜期。在渊之时的沉潜,目的是为了飞龙在天的那一次辉煌的腾耀。做艺术的人和真正懂艺术的人,都应该习惯于这个过程。

楷书《四明山诗·云南》,66cmx46cm,2019,尚天潇

艺术史绵延到今天,人们不得不面对着传统艺术碎片化的问题,尤其是通讯交流工具的不断更新以及快餐式阅读的流行,更是加剧了这种碎片化朝向更为零碎、琐碎的方向推进。在“似乎每个人说得都有道理”的时代里,“大一统”的传统意识、经典现代主义意识一步步地走向崩塌,代之而起的是各种简装版、速成版的所谓艺术。这是传统艺术的真正危机所在,当此之时,如天潇一般经历过最完整之传统教育与学院教育,并能秉持独立见解、独立实践的艺术家,恰恰是这个行业里最为倚重的核心力量,是最有能力担当这一历史使命的重要成员之一。愿天潇珍之、惜之,着力行之。

监制|杨超

图文编辑|赵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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