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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国王与卢浮宫

 zdjphoto 2019-08-31

《中国美术报》第149期 美术副刊

弗朗索瓦一世是法国瓦卢瓦王朝晚期的君主,因骁勇善战,颇具开疆扩土的雄心壮志,且往往亲自上阵杀敌,故被誉为“骑士国王”。公元1515至1547年,这位骑士国王在位,此时的中国,乃大明帝国的正德与嘉靖年间。弗朗索瓦一世不仅“武功”了得,还大有“文治”之雅兴,他对艺术家格外照顾与宽容,是法国历史上第一个高举“人文主义”大旗的君王,据说,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头号巨匠达·芬奇便是死在他的怀抱中。

弗朗索瓦一世

毫无疑问,弗朗索瓦一世是文艺复兴的强大拥趸,他酷爱意大利绘画与雕塑。所谓的文艺复兴,便是回归古希腊、古罗马时代,可简而言之曰“复古”。而这“复古”,则是从艺术到思想哲学、从观念到日常生活方方面面的,建筑自不例外。而且,因建筑物与生俱来的视觉感染力与震撼力,就更使其成为文艺复兴这把手术刀所要“大动干戈”“改头换面”的对象。

刚好,“骑士国王”当政时,巴黎城中心、塞纳河北岸的“老王宫”——卢浮宫——得以重新启用。在他之前,卢浮宫已沦为“故宫”,150余年无国王居住。事实上,虽然卢浮宫早在弗朗索瓦一世出生前300年就已初见雏形,但那时候,它只是一个无足轻重、当做仓库的小城堡。

即便这个小城堡随着法兰西王国在欧陆的不断壮大而“水涨船高”、屡有扩充,但在弗朗索瓦一世之前,只有一位法国君主常驻于此,弗朗索瓦一世则是第二个“吃螃蟹”的人。

既然吃了“螃蟹”,那就对这顿“大餐”的色香味有一定的追求,正巧“骑士国王”又正对此刻方兴未艾的新风尚、新感觉、新体验、新绘画、新建筑心向往之,于是这老掉牙的“故宫”,便成为国王寄托文艺复兴之梦的建筑“试验田”。

为了向文艺复兴致敬,法国这位“骑士国王”在死去的前一年(1546)下令,将“故宫”拆除,大刀阔斧再建新宫——他还真有“不破不立”的魄力,甚至比当时那些“言必称希腊、罗马”的文艺复兴艺术家走得还远、还绝决。

担任重建工作的建筑师是皮埃尔·勒柯,他自然与国王有着相同的审美嗜好,他也因这际遇,成为卢浮宫建筑史上留名的第一位建筑师。整整13年,一直到“骑士国王”的儿子亨利二世都死去,勒柯的团队才收工,其作品大体上就是今天卢浮宫建筑群最东侧的“四合院”——法国人有他们自己的叫法:卡利庭院(Cour Carrée)。工期13年,熬死了两代国王,卡利庭院似乎比中国的紫禁城修得还艰辛。

 文艺复兴运动滥觞于意大利,但“骑士国王”在国家战略上视意大利为天敌,时不时在意大利攻城略地——这很吊诡,大概可以这样理解:意大利的领土朕喜欢,意大利的风格朕更喜欢。也可以直接一点说,“骑士国王”是想把原汁原味的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搬到自己的卢浮宫里面。或曰,他要活在“意大利”的氛围中。

卢浮宫外景

所以,与其说“卡利庭院”是“骑士国王”在向意大利致敬,毋宁说他是想拥有意大利。卡利庭院是文艺复兴建筑在法国的代表,也是法国高举人文主义大旗、阔步迈入“近代”的一座里程碑。其实,建筑领域的“文艺复兴风格”,很大程度上就是反对中世纪的哥特式的“摩天大厦”。哥特式的建筑坚挺锋利、高耸入云,一切皆为凸显基督耶稣的伟岸、通天与不可侵犯。而文艺复兴建筑则一切从人的感受出发,以人的感官舒适与快乐为第一要务,在造型与内饰等各个方面,都较为柔和俊朗,从而远离上帝、远离崇高、远离刻薄、远离灌输。

可惜的是,无论“骑士国王”与亨利二世这对父子如何苦心经营,毕竟卡利庭院是法国学习意大利“先进文化”的产物,不是第一手的原创作品,所以它在欧洲建筑史上的地位,还真不好说。

这不,一百年过后,当“骑士国王”的瓦卢瓦王朝早已成过眼云烟之后,新的波旁王朝的杰出君主路易十四便对卡利庭院大声说“不”。为何?很简单,路易十四认为,卡利庭院已无法代表法兰西王国与他本人的盖世荣耀,或曰其严重丧失了某种本该将王权强而化之、并因此而凝固与升华的建筑功能。

改造卡利庭院,重点就在其东立面的建筑,因为它在卢浮宫的最东侧,紧邻南北向的“科里尼海军上将路”(Rue de l'Amiral Coligny)。而这条街道的另一侧则是卢浮宫广场与王室宗教圣地“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自北向南、朝着塞纳河、徜徉在科里尼海军上将路中央,那么您的左侧是卢浮宫广场与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右侧则为孔武有力的卢浮宫东立面。仿佛立于北京的长安街上,一边有天安门城楼,另一边有天安门广场与人民英雄纪念碑。

卢浮宫外景

可见,卢浮宫东立面就是法兰西的门面。当时的欧洲,巴洛克建筑风头正盛,秉持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师也所向披靡,意大利人贝尔尼尼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参与了当时改造东立面建筑的投标与竞标。但他失败了,他给出的设计太柔弱圆润,甚至其整体效果如女性的身体曲线一般轻盈,完全不符合路易十四对建筑物雄壮有力的期盼。

这下成全了法国本土的设计师勒·沃(Louis le Vau)。1663年,他的团队胜出,于是,我们今天在凡尔赛宫的最东端,即卡利庭院的东侧,看到这样一栋单体建筑:全长172米,高28米,底层是基座,中间部位的巨柱在基座上耸然矗立,然后就是最高处的一点“余味”——檐部和女儿墙。基座、巨柱与屋檐组合体的高度比例为2:3:1,既大方敦实,又暗藏变化,仿佛在冷寂肃穆之中轻轻流淌出一曲沉郁的交响乐,彰显出一种极为稳重和克制的节奏感。

卢浮宫东立面建筑没有圆顶、没有穹庐,甚至似乎被割掉了“头颅”,只余顶部中央部位一个可有可无的山花。这个三角形的山花如此之小,令人怀疑它只是为了显得有一个“脑袋”,才不得不做一点妥协。这是从下到上的纵向,而横向观之,中央和两端共有三个突出的结构,这样就有了“三凸两凹”的五个断面。正因这五个“面相”是以中央部位作为对称轴,再加上巨柱是从较高的基座上凛然升起,才上下左右一起发力,使中央部位尤具一种无坚不摧的定力与耐力,也大有众星捧月、环而拱之的暗示。

而且这样一来,中央部位顶端的那个小山花,便可以小博大,甚至以小见大,因为如果单看中央部位这个纵面,你会发现,此山花顶棚,仿佛路易十四头上的王冠一般。而王冠不在乎大小,只要能产生巨大的仪式感,就是好的。甚至,王冠大了反而头重脚轻,沦为滑稽。

卢浮宫外景

东立面这栋建筑,除了石柱和窗形等“细枝末节”处有曲线之外,一切都是直线条,一切都以凌厉的角度示人,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更不敢放松情绪,做任何柔美的遐想。这倒有些意思,一百年前,“骑士国王”是为了“回到人间”,让人能够与建筑融为一体,在其臂弯之中感受到俗世的温情与人文的关怀,但时过境迁,路易十四却要拉开与普通民众的距离,使建筑物超凡脱俗,凌驾于人间,成为王者孤独隐忍、江山一统的承载体与象征物。

卢浮宫东立面断然不是哥特式建筑,但路易十四使其具有了哥特式的奇效,唯一不同的是,哥特式是为了神,而东立面则是为了人。一百年前,“骑士国王”强烈地拥抱意大利的文艺复兴风格,但一百年之后,路易十四果断舍弃了意大利建筑大师贝尔尼尼的设计方案。从此,法国不再学习他人,反而代替意大利,一跃而成建筑时尚的引领者。

路易十四

路易十四,又称“太阳王”,中国人听到他,往往会想起康熙。的确,他与康熙几乎同时代。路易十四5岁登基,一直以卢浮宫为家,主宰法兰西长达72年有余。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来按照自己的意志重塑他的“家”,并有无数的机会到现场客串“监工”一职。

他选择本土设计师勒·沃,被历史证明是完全正确的。卢浮宫东立面这栋建筑既不是古希腊、古罗马式,也不是反哥特式的文艺复兴路数,更非华美到令人迷乱的巴洛克趣味,它有一个很简单的称谓:古典主义建筑。或者更具体一些,曰“法国古典主义建筑”。从此,卢浮宫东立面终于傲然成为法兰西名副其实的门面,也成为欧洲各国王公贵族趋之若鹜的“筑巢新典范”。

2019年《中国美术报》征订信息

《中国美术报》为周报,2019年出版40期,邮发代号:1-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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