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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该放到哪里?

 lj0279 2019-08-31

我的书房堆满书了。老婆说不许再买书了。常给我送书的快递员最近开口就道,啥时候开图书馆?开的时候我来捧场啊。满是嘲弄的口吻。

但老婆是声色俱厉地反对我买书。我说了很多书的好处,但每次她只有一句话抛给我:书呆子有什么好?我可不想儿子也成书呆子。在她的想法里,你可以买一些书,但千万不要买太多太多的书。我呢,完全属于后者,买了太多的书,以至于书房装不下了。我有时候想,书和老婆,为何不可兼得?

我很沮丧,也很失望,也很愤恨。我甚至想,骑马砍柴面朝大海都可以不要,只有一间我说了算的书房,书房里还要没有苍蝇,就是我的春暖花开了。但躲进小楼成一统这个梦想,它离我很远。十万八千里罢。

迫于这般残酷的压力,不敢明目张胆地把书买回家或者带回家,收件地址也转移到了单位。可是单位我办公室里的书也装满了三个书柜。最近单位搬家,距离老办公室有十多公里远,书柜也只好暂时扔到了老办公室,这个距离让我好生遗憾。只得安排人看好书柜,也锁好了,怕丢。幸运的是,单位有此好者,屈指为零。现在新的办公室又请来了许多老朋友,看来没有几日,也会满,这种结果指日可待。

于是我藏书的地方,变为狡兔三窟。

此外,狡猾的兔子还会再加一窟,便是我车的后备箱,也藏满了书。天天拉着一屁股书上下班,恐怕也是天上地下独我一份。每天到了单位,打开后备箱,惨不忍睹,书籍东倒西歪犹如喝多,每次我都要重新整理一番,成为我到单位的头道功课。后来弄了几个纸箱子,于是此后它们总算可以安稳一些了。

想起来一本书,要看,最折磨的是,我绞尽脑汁,记不起来放在哪一处?该死的。于是有些书就买了好几个副本,副本多的都组队快成葫芦七兄弟了。

每周六的旧书市,总要瞒着老婆,说成单位值班,淘书之乐,身心俱佳,但一想到老婆,未免一憾,每次淘书,只得带到单位,反复摩挲,擦拭,心中一苦,这些书,有家而不能回,孤悬在外,不成一统。罪过罪过。但老婆总是表示怀疑,周六怎么起那么早去单位?我每次的解释都很惶恐:早点去了,早点完事早点回家。幸好她不再多说什么,也幸好我也没把在旧书市淘的书带回家中。

我这几个窟,如果被老婆知道,恐怕会有灾难性的后果,但如此遮遮掩掩,身心难免压抑。但我还要感谢老婆,她还是让我的爱好有了一个正经的藏身之地。虽然尺寸已经不够,但这千里马终归还是有套漂亮的鞍鞯可套的。

由此,想起母亲的声色俱厉,她和老婆的声色俱厉是如出一辙的,而且,声音尤其尖锐,在不看书不懂书的人眼里,一堆堆的书难免不合时宜。由此想到父亲,他也是好书之人。也是从母亲多年的打压熬过来的。他年轻时候还是颇买了一些书的,这些书成了我幼时的精神之粮。在那个依山面水的小镇,每当和伙伴们玩的精疲力尽,回到家躺在炕上,抓起一本书,窗外夕阳西下,残阳似血,鸟鸣喈喈。我直看到昏天黑地,屋内掌灯,母亲催促吃饭才止。

母亲对我这样的状态,是颇为不满的。至今还在埋怨父亲,儿子近视那么重,都是看那些书看的。我近视近千度,颇有这些书的功劳。

但父亲依然故我,我也依然如此,母亲虽严厉,有时却又无可奈何。吼了那么多年,不济于事的痛苦我想必也体会不了。但她也体会不了我们爱书之人的幸福。

镇上只有两三家书店,小时候的我已经为了买书偷偷翻父亲的衣兜,找出几块钱,跟着小伙伴,跑到供销社里卖书的柜子,买几本童书,捧着书往家奔,跃过小河的劲头,真是美极了。父亲知道我拿他的钱买书了,也不说我,反而看了看我买的书,扔在一边,让我看水浒,给我讲起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武松,还有黑大汉举着两个斧头的李逵,那时还不认识“逵”,只能乱叫。于是小学三年级起,我似懂非懂,囫囵吞枣大概的把四大名著翻了个遍。还替他们包了书皮。二十多年了,现在这几本书还在老家的书柜里养老,品相很差,磨损不堪,但包书皮犹存。现在,一年回老家不过一两次,再见到幼时看的书,像见了老朋友般,所谓书犹如此,人何以堪。

家里的书看完了,父亲便扯着我去某个朋友家去借书看。我还记得,他的朋友家是在某个很深的山沟里,晚上吃完饭去的,夜路很长,拿着手电筒,它射出的灯光很微弱,基本上我是被父亲拽着走的,山路崎岖,一脚深一脚浅。几处灯火,颤颤巍巍。那时的山村,大山深处人家稀少,山里偶尔还能窜出几条狼,我很怕,抓着父亲的大手,不敢放开。到了之后父亲说明来意,他朋友,个头不高,平头粗眉,见了我颇为惊讶。他朋友以前是专练长跑的,还特意蹲下给我量了量小腿胫骨,用手摸了摸还捏了捏,起身对父亲说,是个练长跑的人才。我父亲还很高兴,我心里很苦,我是来借书的好不好?(后来小学初中我真是一个长跑健将,还进过校队,练过一阵子。放学时,我们便练,操场上烟尘四起,那便是我们练长跑的杰作了。只是后来因为看书看的近视了,便再跑不动了)

他朋友颇有一些书,竟然还有些金庸和梁羽生的。(八十年代,正是武侠小说横行无忌的年代,我家里只有一套神雕侠侣,这套神雕,我竟然是倒着看完的。)安徽文艺十卷本的天龙八部,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李小龙传奇等等二十多本。我依稀记得,爸爸朋友还给做了绳结,便于我拎着回来。一路上的崎岖不足为虑了。到了家,放下书,洗净手,钻进被窝开看。母亲催促了好几次关灯睡觉,最后干脆替我关了灯,黑夜里母亲的面目狰狞。我只好装睡,等了一会便偷偷的拿起了手电筒,窝在被窝里看的如痴如醉。记得只用两天便看完了天龙八部,那时就隐约觉得这个作家写的格局真大。接着看七剑下天山,索然无味,再也看不进去了。天龙八部是我看过的通俗小说里最印象深刻的,从小到现在都是如此。其实我看书看得不好,没有用心。写的东西也拉拉扯扯没个正题,至今也没有多大长进。

父亲年老了,闲的时候多了,他不打牌,不跳广场舞,他还在看书,有时还做几首打油诗,颇为押韵。我还时不时给他邮寄几本书,有时他也会让我替他买几本书。偶尔次数不多的电话沟通,他也会向我请教一些问题,比如最近他问我,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意思。我问他开始研究鲁迅的诗了?他还有些惭愧,说老了老了才知道鲁迅的深刻。我读鲁迅也少,虽然全集在手,但总归是搁在角落里不再翻阅,只记得刚买到手的时候的欣喜。

现在想来,小时候再也回不去了。而月夜山沟借闲书,也堪比李愬雪夜平蔡州的故事了。不过这种日子再也不会有了,那种情境、心态、故人故事只能记在脑里笔下了。

现今母亲依然声色俱厉。几十年了,还认为看书不务正业。现在电话里叮嘱多次的是,不许买太多的书,现在加了一句,你媳妇也不让你买吧。婆媳虽然不和,这点上,出奇的一致。

由此想到古时候的一位奇人。南宋初年有名的布衣藏书家、史家郑樵。宋史有传,云:居夹漈山,谢绝人事。久之,乃游名山大川,搜奇访古,遇藏书家,必借留读尽乃去。……正史不过几百字,述说其生平。其一生不仕,广搜珍籍。他的老婆也很不乐意,说你用所有的钱都去买书,家都不管了?孩子以后怎么办?这种口气,千年不绝于耳。传给我的母亲,还有我的老婆。当然还有别人。只是,我不是郑樵。离他的成就太过遥远,但是,我愿学着郑樵。我还是愿意“晨昏忧乐每相亲,胸次全无一点尘。”还要熏陶我的儿子,他现在也有点样子了,每晚临睡前,还知道翻诗经,还背会了关雎和葛覃。

老婆,母亲尽管继续埋怨罢。这么多年,我还在继续买书,父亲还是在看他的书,只是镇子上书店已经绝迹了。

只多忧愁的是,书该放到哪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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