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图｜且写忘忧花，平淡的日子里追寻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美好愿景

传统绘画题材漫谈系列之三十九

萱草，又名忘忧草，在传统文化中具有一种复合多元的美好寓意。从《诗经》始，萱草这一物象在历代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中，从其原初的忘忧的意义出发，逐渐演绎成忘忧、宜男以及母亲的代指，这三种文化意象成了萱草主要的文化内涵，在这样的三重内涵中，萱草图就此应运而生，成为传统花鸟画的一个长盛不衰的重要题材。

宋末元初一位并不出名的诗人董嗣杲，在宋亡后入山避世为道士，曾经写有一首诗作《萱草花》，也许是家国命运的剧变而造成一种心态的灰暗，在这首反其意为之的诗作中，倒是将萱草的三种文化意象一诗写尽：

娇含丹粉映池台，忧岂能忘俗谩猜。

曹植颂传天上去，嵇康种满舍前来。

鹿葱谁验宜男谶，凤首犹寻剐种栽。

浩有苦怀偏忆母，从今不把北堂开。

宋 李嵩 《花篮图》左右两枝萱花十分精美

就萱草图而言，查阅《宣和画谱》，唐末五代梅行思的《萱草鸡》、滕昌祐的《萱草兔》《萱草花》、刁光胤的《萱草百合图》等是画史上记载的萱草入画的作品。而及至宋代，花鸟画大家赵昌更是创作过《萱草图》《萱草戏猫》《萱草榴画图》等诸多以萱草为主题的画作，这些早期的萱草主题的画作，尽管至今很难见到，但从画面构成和主题而言，基本上界定了萱草图这一题材的素材组合和整体风貌。这些画面组合中的鸡、兔、石榴等大多在传统文化中蕴含着一种多子的意蕴，与萱草宜子的文化寓意正好珠联璧合；而百合又含有百年好合、猫又谐音耄等，和萱草组合在一起自是有一种祝福快乐无忧、健康长寿等美好含义。

此中的美好，从未更改。宋代有两幅萱草与狗组合在一起的画作，一幅传是毛益的《萱草游狗图》，另一幅为佚名画家所作的《萱草乳犬图》，这两幅作品中带有宋画的典雅秀致的审美特点，而在画面上都是几只可爱的小狗围绕着一只大狗在萱草花便嬉戏的场景，大狗对小狗的宠溺关爱之情扑面而来，从这其乐融融的画面中自然感受到一种无忧无虑的现世安稳的美好，而隐含在画面之中似乎又带有一种宜子的祝福。而明宣宗朱瞻基的《萱花双犬图》几乎延续了这两幅画的笔墨特点和画面内涵，这幅画作于宣德二年，而正是这一年孙贵妃为朱瞻基生了一子即皇长子朱祁镇，婚后十年才喜得皇子，朱瞻基的愉悦心情犹如久旱逢甘霖，而这幅图中双犬似乎流露出夫妻恩爱的情绪，萱草宜子的寓意不言自明，画面的每一个角落似乎洋溢着一种子孙兴旺家庭和美的期望之情。

宋 毛益（传） 《萱草游狗图》

宋 佚名 《萱花乳犬图》

明 朱瞻基 《萱花双犬图》

而追根溯源来看，萱草忘忧才是萱草各类文化内涵的根基。《诗经》中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始终女子思念外出征战的丈夫，于是只好借忘忧草而解心头的郁闷之情。这样的寓意在文人画中是最常见的一种内涵，比如明代陈洪绶创作过多幅以萱草为主题的画作，比如《竹石萱草图》《萱草蜗牛》《石芝萱草》等，运用勾线、白描、点染等各种技法表现不同的物象，使整个画面在和谐中展现出一种风姿绰约的自然之美，而其中的萱草更多的寓意就是取其忘忧之意，昭示着一种超然物外苦中寻乐的淡泊心境。清代诗人丘逢甲在有一首《题陈老莲画石芝萱草》诗曰：

忧来不可解，且写忘忧花。

更写石上芝，笔端英英生紫霞。

中原剩此埋忧土，纵不忘忧亦徒苦。

采芝聊作高山翁，留取丹青照千古。

明 陈洪绶 《竹石萱草图》

明 陈洪绶 《萱花蜗牛》

取这种忘忧之本意的历代丹青妙笔不在少数，但也由此逐步演绎出另一种寓意，那就是带有祝寿意味并成为母亲的代指。唐代孟郊的《游子吟》一诗有“慈母倚草堂，不见萱草花”之句将萱草与母亲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而后至宋元时期萱草渐渐成为了母亲的代指。历代萱草图大多都将萱草与松石、竹石、灵芝等吉祥符号叠加组合在一起，从而使整个画面富有一种律动呼应之美，在这样的构图哲学的指引下，如元代王渊的《萱花白头翁图》、刘善守的《萱蝶图》、明代文征明的《松萱图》、陈淳的《松石萱花图》《萱茂栀香图》、沈周的《萱石灵芝图》、文椒的《萱石图》等都是这样的丹青佳作，在这些作品中，萱草的寓意比忘忧草的本意更进一步，从而具有一种更丰富的寓意和内涵。而清代王武的《忠孝图》一画中以葵花表忠诚、萱草表亲情更耐人寻味，从画面的题跋中可以看到这幅画应该是临摹沈周之作，上面题道：

葵心向日，萱草思亲。此石田翁（沈周）作也。余垂髫时从先君子得观此图，后即散去，杳不可得。阅十有余年，追随梅村吴年伯，忽出此幅为赏鉴。如晤故人，乞假归摹之，犹未神似也。今已发白，偶返写此景颇觉益进，因窃自喜记之。

清 王武《忠孝图》

明 沈周 《萱石灵芝图》

明 文椒 《萱石图》

而这种图式的发展和内涵的深化使萱草图更具有一种象征性的寓意，但也有删繁就简直接写萱草而成图的，如明代唐寅、李在，清代金农等人就创作过纯粹以萱草而作为画面唯一构成元素的萱草图，而在作品之上以题跋的形式点明画中之意，比如金农的多幅《萱草图》中均题有这样句子：

花开笑口，北堂之上，百岁春秋，一生欢喜，从不向人愁，果然萱草可忘忧。

清 金农 《萱草图》

清 金农 《萱草图》

明 唐寅 （款） 《萱草图》

明 李在《萱花图》

此外，萱草代指母亲，而与之对应的以椿树代指父亲，故在传统文化中经常以椿萱并茂表示父母高寿的意思，比如沈周有一幅《椿萱图》就是典型，这幅图中高大挺拔的椿树构成了画面主题，而在画面下方绘有萱草和奇石，寓意着父母健康长寿的意味，上面题诗曰：

灵椿寿及八千岁，萱草同生寿亦同。

白发高堂进春酒，凤凰飞下影云中。

明 沈周 《椿萱图》

萱草这一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常见的植物，却以其柔弱之姿承载着多重美好的象征意味，由此应运而生的各类萱草图，在平淡无奇的画面之下，汩汩流淌着一种绵绵不绝的美好情愫，勾勒出一种意味深长的幸福愿景：愿父母安康、今生无忧、子孙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