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这本书才知道,书名为《花房书木》,作者本人却是对花木不费心打理的,尽随天然,纸上谈兵,暗笑,和我确有一拼。书中多半是徜徉于槛内与槛外的有关花木的随笔,惜花爱花之心藏在字里行间,看似个人化情绪的释放,实则“春雨如丝,绣出花枝红袅”,小字绣口,如明清的小品文,很能引起我的共鸣。他说:“对植物的爱,不仅是出于唯美,还因为钟情它们千姿百态、无言生长的本质”,是的,静默如处子的植物,总是让人迷恋。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有些美注定消逝得十分迅捷,在没隐没前,注视这段美,必是神赐的。而这些字,也必是倾心之语。 书中很多篇幅说到大学时代,说到那时印象深刻的植物,回到从前是惬意的,那时的青春张扬,那时的少年情怀,多少都和花有关。 作者写校园教学楼旁的紫荆花,伴随着成长的花木,以及内心的丝丝情愫,敏感而多情,拂了一身还满,像极了自己这一阶段的心情。这些天,寄居在这个校区,陌生而彷徨,可仅凭这些白玉兰,就可以翻越千山万水,与我的心准确相认。它们开得盛大而饱满,仿佛整个学校都被它们攻占了,成了春天最纯洁的信使,可玉兰花的花期就是两周多,之后,凋零纷落,孩子们把花瓣当垃圾,费心清扫着,晨光下,白衣白花,多像少年的自己,满怀心事,惆怅又无助。 到处是被风吹落的硕大白花瓣,玉一样,随手捡拾几枚,夹到书页里,想以后的某年某月,再翻到,已是汁液模糊了字迹,就像一首美丽的情诗,钤记了一时心情,真像余光中所写的:“楼怕高,书怕旧,旧书最怕有书签”了。 看到《冬天里的落叶树》,笑了,心想,他一定会写到吉辛的《四季随笔》,关于冬季,我觉得写得最美的就是这个英国作家了。果然,他引用了两句“不着叶衣的树形有一种稀有的美”“若是偶然雪或霜使它们的枝条变成银色,对着朴素的天空,它便变成了永不令人厌倦的奇迹”。作者对冬天的树木有一种偏爱,“那些光洁的枝条,交错多姿,就像木刻,有一种铅华尽洗的简洁”。 生在北方,对冬天的落叶树没有太多的感知,太寻常了,经作者一写,再想想,有美萦绕,光秃秃的树干,像矍铄的老人,整齐的衣装,硬朗干练,每一枝条都是年轮的写真,每一帧都是岁月的馈赠。 《杜鹃花下曾读诗》也是喜欢的一篇,因为曾写过一篇毕业演讲稿叫《梧桐树下曾读书》,和作者有相似的感叹。喜欢一篇文字,定是有打动自己的地方,或文字本身的朴素,或表达的情感的相通,他说:“生活是这样的美,又是这样残缺,这样的流逝不居,这样的天意与人情各行其道,”这几个字在这本书里是极其罕见的,作者很少发这样直白的慨叹,即使有万千思绪,也大多隐含在字里,不露痕迹,又能让读者循着脉络,一一落实。我喜欢这样的表达,给读者以空间,相信读者的鉴赏力,于无声处见真情。 作者对杜鹃花的喜欢是真挚的,也让我想起自己的杜鹃花,断断续续养过几盆,第一盆是学校的招待用花,也没精心侍弄,想起来浇浇水,想不起来,十天半月不理它,它却准时开了好几年,比过去养的任何一盆花都开得好,开得长。后来,家里也买了两盆,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只是过年繁茂地开了一个月,之后就陨落了,再以后,就不养了,我觉得自己养花,就相当于谋杀,与其伤害,不如放弃。 以前不知道杜鹃花又叫映山红,但知道映山红比知道杜鹃花早好多年,小时候看电影《闪闪的红星》,里面的插曲就唱的是映山红,盼望红军来,岭上开满杜鹃花。杜鹃花有个俗名,叫达子花,口语化,像是少数民族语言的译音。 读书才知道,有一种花和茉莉花相似,叫素馨,它们同属木犀科,都是夏天开白色香花,区别很小,作者说,只是茉莉花瓣与叶子较圆,素馨略尖。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他说叶灵凤写过一篇《香港只知有茉莉,今日何人识素馨》,说广东人从前重素馨而贱茉莉,茉莉粤语谐音是“没利”,被生意人嫌弃,现在则只见茉莉不见素馨了,其实,它们是很难区分的,我至今不知道,我过去养的是茉莉还是素馨。 有意思的是,书中记载南宋宫廷避暑有一个方法,“置茉莉、素馨……等南花数百盆于广庭,鼓以风轮,清芬满殿”,让人不禁遐想,盛夏时,庭院里坐满乘凉的贵族,而暑气溅起的是一拨又一拨的清香,这样的夏天也是花香怡人的。普里什文将茉莉称为夜美人,说“有一些花会勾起动物的情欲”,有如风流的情人,它“散发的是伤风败俗的香味”,显然,这位俄罗斯的伟大作家对茉莉有偏见,俗世的男欢女爱嫁祸于花朵,不敢苟同。 牵牛花是这本书写的花之一,它在日本叫朝颜,很形象,邓云乡说,文言文中的“娟娟”一词,用来形容牵牛花最好,作者认为,扬之水的“薄寒中清清淡淡的一点暖色,已是风致嫣然了”风致嫣然才是牵牛花的最佳形容词。最奇妙的是齐白石的题画句,在一幅牵牛花上,题“用汝牵牛鹊桥过,那时双鬓却无霜”, 虽有怆然之感,却是妙句无疑! 书的最后是二十四节气之花心札记,这部分写得随意自然,喜欢“在广大的悲感上,开出小小的欢愉”的清明时节的描写,白色的车落一大朵红棉,仿佛树木对人的问候,仿佛天公分给的新火,清明节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情,和那句古诗“多谢东风相管顾,解将花片入书窗”异曲同工。诗人苇岸在《大地的事情》这本书中,也写过二十四节气,并在每一个节气里,在一处大地拍照配图,四季轮回尽在其中。 沈胜衣是60后,一介书生,机关工作,专栏作家。他读书多得惊人,特别是读了很多古代植物书,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让人为之叹服。 张爱玲说:“多一点枝枝节节,就多开一点花”,沈胜衣的书枝枝蔓蔓多,开了无数花,简直是一座盛满花香的圣殿。 ◎本文由中财论坛会员李立红原创。 ◎转载请联系中财文字公众号。 ◎图片来自中财论坛会员轻尘逐香《晨辉之蒲公英》,已入选第888期计酬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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