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是《红楼梦》中最著名的配角之一。作为一个不起眼的乡村老妪,原本和贾府八杆子也打不着,在前80回当中,她两进贾府:一进荣国府时是因为谋划家中生计,穷得已经揭不开锅,为打秋风而去,凤姐赠送了20两银子;二进贾府,游历了大观园,临走时还满载而归,收获颇丰。 在贾府的资助下,刘姥姥一家购买田地,彻底改变了生活。根据脂批透露,贾府败落后,刘姥姥知恩图报救出了巧姐。应该说,刘姥姥是贯穿整部《红楼梦》中一个不可或缺的旁观者。作者通过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二进大观园,再到救出巧姐,让她见证了贾府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直至衰草枯杨、衰败落魄的鲜明对比。 那么,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为什么能满载而归呢?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姥姥是一个高明的送礼者,与一进贾府时的窘迫不堪,空手拉着板儿去打秋风时相比,二进荣国府时,刘姥姥向贾府送了三份与众不同的礼物。正是这三份礼物,体现了她非同一般的智慧和情商。也这正是由于这三份礼物送得太巧妙,所以她才得到了远远超出自己预想的回报。 一、第一份礼物用新鲜蔬菜瓜果做“引子”,打开二进荣国府的幸运之门 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刘姥姥这次来,并非像上次那样有求于贾府,而是真心实意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对于一个贫苦的乡下婆子,在贾府的帮助下解决了生计困难,她发自内心地感激贾府。 刘姥姥送的这一份物质上的礼物具有稀缺性,是自己庄稼地里结出来的第一茬“瓜果菜蔬”。贾府金玉满堂,富贵逼人,物质上十分充盈,什么也不缺,况且贵重的礼物刘姥姥也不可能送得起。来自乡间的“无公害绿色”瓜果菜蔬,却是吃惯了鸡鸭鱼肉的贾府人拿着钱也不太容易买到的东西。 礼物并非贵重才能得到收礼人的喜爱,很重要的是一点就是接受礼物之人对这份礼物的稀缺程度。并不是买不起,而是不好买或者不容易买到的,这样才能显示其稀有性。通俗点说,就是人家缺什么送什么,这样礼物才能起到应有的价值。 刘姥姥的这些菜蔬,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质,但相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贾府主子和少爷小姐们,却不大容易接触到。况且刘姥姥人很虔诚,话说得也格外高明,令人听了心里实在舒坦,都是头茬儿新鲜东西,自己舍不得吃,却想着贾府诸人,不远数里风尘仆仆送了过来,这一片朴实的感恩之心,让人觉得沉甸甸的。 不得不说,刘姥姥的这份礼物,送得十分巧妙,充分体现了她知恩图报的朴实心态,并且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她二进荣国府的“引子”。 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刘姥姥在凤姐的引见下初见贾母:
贾母是诰命夫人,刘姥姥不过一乡村老妪,两人地位、身份天差地别,但有时候,人和人的缘份就在一瞬之间。刘姥姥这次来,仅仅单纯地是为了朴素的报恩,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她送的这些菜蔬,成为搭起二者之间巧妙的“引子”,同时开启了一扇幸运的机遇之门。 二、第二份礼物是她鲜活生动的“民间艺术表演”,给贾府诸人送来接地气的“精神食粮” 这一次刘姥姥来到贾府,全无第一次时的拘紧。一见面,她就充分展现自己民间历练多年的人情世故,极为智慧的称呼雍容华贵的史太君贾母为“老寿星”。
贾母一生享受尽了富贵荣华,此时此刻最渴望的正是长寿。“老寿星”这三个字看似十分平淡,却恰恰说到了贾母的心坎儿上,是一种高明的不着痕迹的语言贿赂,也因此刘姥姥的这个马屁拍得特别到位,贾母果然异常开心,马上就留刘姥姥在这里作客。 贾母见来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兴致很高,便拉着刘姥姥一起浏览大观园。刘姥姥虽然受到了热情招待,但她保持着难得的清醒,知道自己要哄这些贵族们开心。在贾府这个舞台上,刘姥姥要表演一场“真人秀”,这是刘姥姥送的第二份具有稀缺性的礼物。 刘姥姥的表演,“总导演”是凤姐,鸳鸯是“策划兼执行导演”,刘姥姥仿佛一位天才的演员,她见招拆招,超水平发挥,段子、相声、小品这些形式灵活穿插,用带着泥土气息的语言,朴实本色的生动表演,充分体现了“导演意图”,极为出色地上演了一场以自己为主角的“真人秀”,使贾府诸人享受到了一场丰盛的精神大餐。 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是整部《红楼梦》中的一个高潮,对刘姥姥这场表演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述。
知道凤姐是存心捉弄自己,刘姥姥并没心生不快,而是非常配合,面对满头花花草草,她自我嘲笑说自己年轻时也喜欢这些,今天当个“老风流”。 紧接着,刘姥姥挥洒自如地开始了自己的即兴表演。
…… 刘姥姥拿起箸来,只觉不听使,又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得一个儿!”众人方住了笑,听见这话,又笑起来。贾母笑的眼泪出来,只忍不住,琥珀在后搥着。 “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类似这样的民间粗鄙词汇,还有刘姥姥在行令时脱口而出的“一个罗卜一头蒜”、“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这些俗语,虽然有些特意逗弄大家发笑的意味,但多数还是发自内心的本色语言,是自己平日里生活的真实体验,这些都是贾府的主子所不可能听到和见到的。 对于贾府众人来说,请戏班子唱戏,听昆曲,这些高雅的文艺活动,并不鲜见。正所谓阳春白雪常见,而下里巴人却罕有。她们的世界里,有昆曲,有诗词,却惟独没有劳动人民智慧结晶的这些俗语。 刘姥姥的表演,充满着他们从未见过的乡野气息,让长期久居这奢侈豪华的贾府的贵族们,似乎闻到了带着泥土芬芳的新鲜空气,所以众人大笑。 那么刘姥姥的表演效果呢? 作者曹雪芹在这里描绘了一副十分传神的群笑图:湘云性格直爽,有点假小子的意味,所以笑起来无所顾忌,茶都喷出来了符合她的性格特征;黛玉敏感细腻,所以表现得含蓄一些,伏着桌子笑;王夫人笑得撑不住却顾忌着身份所以不说话只指着凤姐;惜春还年幼所以找奶妈。而下人们呢,他们虽然也笑得不行,可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所以“蹲着笑”、“忍着笑”。 众人如此酣畅淋漓的笑声,是对刘姥姥表演的“不写之写”,从这个侧面巧妙地反映出刘姥姥表演的形神俱备和高明之处。 贾府中虽然两天一小宴,三天一大宴,可像这样大家坐在一起,不是为了过节,也不带目的性,纯粹是为了开心的聚会并不多见。刘姥姥不卑不亢的表演,充满着民间智慧的诙谐语言,辅之以稍微夸张的运作,完全就是一个高明的“民间艺术家”,给众人带来如此畅快淋漓的笑声,正是刘姥姥带来的第二份与众不同的礼物。 从刘姥姥泰然自若的表现来看,刘姥姥用今天心理学的语言来形容,她没有玻璃心,而是能欣赏自己的土气,知道自己不过是为了取笑,更可贵的是她自己也乐在其中,并以为大家带来欢笑为乐趣。 她的到来,代表着一种艰难却也自给自足的平民世界,这种生活对贵族之家的浮华奢靡是有新鲜感的,也使贾母感受到一种遥远的真挚的情感,使贵族小姐们感受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乐趣。应该说,这份精神上的礼物,刘姥姥送得更为珍贵。 三、第三份礼物是用底层积累的生活智慧,为凤姐之女取名巧姐,也为巧姐的命运埋下伏笔 在贾府中吃喝玩乐了两三天,刘姥姥把自己平生所见、所闻的新鲜故事和贾府众人分享后,非常擅于把握时机和分寸。她知足常乐,及时到凤姐这里辞行回家。 正好遇到凤姐女儿不舒服,刘姥姥就帮着指点了下,让祭拜了花神,果然有了好转。
凤姐为人泼辣狠毒,两面三刀,嘴甜心苦。然而,她却是一位好母亲,对自己的女儿十分疼爱。因为娇生惯养的缘故,女儿身体并不好,书中大部分出场时的巧姐都是生病的状态,不是出水痘就是感冒伤风,身体娇弱得很。女儿是凤姐那颗如同铁石般冷酷强硬的心上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也让凤姐平日里操碎了心。 见刘姥姥的方法奏效,凤姐抱着巧姐,开始和她探讨起了女儿的命运。 刘姥姥虽然只是个农妇,但她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凤姐请刘姥姥给久未取名的女儿起名,一是因为可以借刘姥姥的寿,二来因为她是穷人,富贵人家都希望穷人起名可以压住,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 刘姥姥从孩子七月七日这个古怪的出生日期入手,决定给她取名为“巧姐”,说这是以毒攻毒,以火攻火。同时还解释说,这个名字可以使孩子长大后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都从这“巧”字上来。 根据脂批透露,在遗失的曹雪芹佚稿中,后来贾府被抄家,巧姐被黑心的舅舅卖到妓院,刘姥姥知恩图报,到“狱神庙”探望凤姐,并想方设法赎出了巧姐, “始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实伏线于千里”,这也正和刘姥姥为她取名时的预言相吻合,并充分表现出刘姥姥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性格特征,实在令人敬佩不已。 可以说,刘姥姥为凤姐女儿取名,后来又在贾府落难时营救巧姐,冥冥之中送了一份改变了巧姐命运的大礼,更为难能可贵。 刘姥姥在《红楼梦》中虽然只是一位配角,但她在整部作品中起着非常重要的穿针引线作用:一进荣国府,刘姥姥小心谨慎,靠他人牵线搭桥,重新建起与贾府的关联;二进荣国府,刘姥姥大智惹愚,左右逢源,演绎着一位公关人士的成功之道;三进荣国府,刘姥姥挺身而出,侠肝义胆,成为《红楼梦》里重要的收场人物。 尤其是在二进荣国府时,刘姥姥精心送出三份“礼物”,自身表现极为出色,不仅拉近了与贾府诸人的情感,也获得了不菲的收获。临走时,贾府回馈了她108两银子、衣物、食品、药品若干,用今天的话说,相当于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这一切,无不缘于她善良正直、聪明能干、知恩图报的中华传统美德。也正因如此,刘姥姥才成为《红楼梦》这部伟大作品中光彩夺目、令人崇敬和难以忘怀的艺术形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