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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无曲

 好眯健 2019-09-02

【画坛再发现】

特邀主持:唐吟方 罗方华

主持人语:

尤无曲先生的一生经历了20世纪中国剧烈震荡与历史变革,同时也是艺术风潮演进的见证者与亲历者。他没有叱咤风云的壮举,也未追随此起彼伏的时代艺术浪潮,他与世无争而又独立不移,他以一颗赤子之心行走艺坛,最终衍化出“笔墨水融”的无我之境。尤先生先后师承黄宾虹、郑午昌、陈半丁等南北大家并融合发展了京派、海派艺术。从艺术渊源看,他对宋代以来的山水画大家均有着力,于王蒙及清初四僧、四王等用功尤深。绘事之外,诗、书、印及园艺无不精通,且同品一律。尤先生艺术取径之雅正,功力涵养之深厚,在现当代画家中堪称典范,是中国文人画主脉的延续者。他本应是“主流”,却在特定的时代湮没不彰,是为“画隐”。在此,我们约请在世纪之交对尤无曲老人艺术的发现与推动研究起到重要作用的朱京生先生撰文,通过对其生平及艺术的评述,走进尤无曲先生的艺术世界。

尤无曲(1910-2006)江苏南通人。名其侃,号陶风,晚年自署钝翁、钝老人。以字行。斋号有古素室、后素斋、光朗堂等。尤无曲诗书画印兼擅,且精通园艺。五岁习画,1929年秋考入上海美专,1930年转入中国文艺学院,同年加入蜜蜂画社。1979年起,三上黄山,古稀变法,形成泼写结合的新画法,创“笔墨水融”说。2005年央视《人物》栏目播放大型纪录片《水墨大师——尤无曲》。

尤无曲 国画 笔点雨来韵味长 71cm×67cm

光朗堂画语录

●画水应一笔就是一笔,切忌一笔有停顿,用笔不流畅,这样水就不活了。

●画水要画出声音,或高山飞瀑,或涓涓细流。

●笔墨水融,水乃生命之本源,万物生成,赖水以滋养。因而水与墨达到真正相融,便能与自然之道妙合,夺天工造物之真魂魄。

●泼墨一法,贵在意趣,或以水破墨,或以墨破水,法随意转。或点画勾勒,或皴擦烘染,趣由笔生,一任自然,可谓泼墨。

●外出写生,要得山川之气韵,不要急于用笔勾画,重在体会山川之精神。

齐白石为尤无曲订的润例

云山绵邈 自成天蒙

——无曲老人和他的泼墨山水

□朱京生

在受西方艺术思想、艺术观念冲击的一百年中,中华文化的生态也遭到了很大破坏,但它没有断裂,更没有消亡,它以其活跃的内部机制,不断地催生出一个又一个丰硕的果实。以中国画而言,“四大家”(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没有成为最后的大师,其后又产生了张大千、傅抱石、石鲁、李苦禅、李可染、陆俨少这样的大家;1980年代中后期,在“新潮美术”来势凶猛,“穷途末路”之说甚嚣尘上之际,黄秋园、陈子庄以他们的创造,在死后多年被奇迹般地发现和认可,为那场关于中国画前途和命运的大讨论划上了句号。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伴随着“笔墨等于零”的叫嚣与关于笔墨大讨论的展开,尤无曲老人应时而出,再次昭示了中华艺术蕴藏的巨大的生命力,也为这场讨论平添了一个最有力最生动的注脚。

无曲老人,姓尤,名其侃,号无曲。1910年生于江苏南通,世代书香,幼喜绘事。1931年毕业于上海艺专山水画科,得黄宾虹、郑午昌、楼辛壶等师亲授。抗战后由南通流亡上海,得实业家、书画收藏家严惠宇先生青睐,尽出所藏供其临摹,同时又得上海诸多名家指点。1939年成为京派名家陈半丁的入室弟子,主攻山水兼攻花鸟和篆刻。于1941年在京举办的个展上一举成名,齐白石、蒋兆和、萧谦中与各界名流纷纷前来观看,齐白石老人亲笔写下“工画山水,下笔苍劲,有明人风”的评语,并为其定下润例,还认购了其中标价最高的《纤夫图》,当时权威的艺术杂志也给予了很高评价。同年底返沪,在严惠宇的“云起楼”工作。1950年代初,离开文化艺术中心上海,归隐故里。从此开始了其长达半个世纪的沉潜磨砺的画隐生活,但却渐渐被画坛所忘却,成为一位画坛的“盛世遗贤”。

尤无曲国画 山城夏雨图 65cm×36cm

在漫长的岁月里,无曲老人以为医学院绘制解剖图为生,工作之余则忘情于花草、书法和绘画。在十年动乱期间,大家都忙着闹革命,他却关起门来深研传统。他刻有一方“上下千年”的闲章,暗示着他的艺术追求,在他七八十年的艺术历程中,大凡宋代易元吉和范宽、元四家、明四家、清四僧、四王、金陵诸家、扬州诸家、近代诸家,他都或多或少地有所涉猎,在他笔下诸家诸法信手年拈来如从己出。石谿的生辣朴茂、龚贤的厚重严谨、黄宾虹的浑厚华滋,在他不同时期的作品中都有体现;花卉则受李方膺、陈半丁的影响较大,多文人的逸笔。他师古不仅在求贯通诸家诸法,更在领会古人艺术的精神境界和中华文化的内涵,这为其日后的创变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无曲老人山水之变,始于其古稀之年三上黄山之后。初登黄山如入画境,群峰峭峙,云烟竞秀,泉美、松奇、石怪,面对这一切他并不急于动笔勾画,而是偶见好景或是树石有奇趣处方取笔写之。他更重体会黄山之精神,他认为对景写生不是难事,要的是得山川之气。无曲老人第二、三次上黄山,几乎没有动笔,着意在游,只是目识心记,去悟对和感受,让古法与造化合凝起来,让黄山的精神与自己的精神合凝起来,使它们相互贯通,浑融一气。归来尽力写出他对黄山的独特理解,这样其胸中丘壑便层出不穷地幻化而出,他也迎来了创作的生机。

作为一个古稀老人,他对黄山有独到的理解,他看得更深更内在。无曲老人认为,黄山的灵魂全在一个“水”字,黄山包蕴之大之丰,涵盖之深,也全在一个“水”字,“水”是黄山的底蕴,舍此则云无以生,峰无以秀,松无以翠。基于这种知识,他开始尝试泼墨之法,作画时或不思不虑或有一大致预想,然后将墨有意无意地泼在生宣纸上,任其自然流动渗化,形成构图的雏型,待干后勾出山体之结构,写出树石、屋宇,再略事皴、擦、点、染,必要时可以复泼。这样先后结合,内外相参,与自然之道妙合,使作品率先赋予一层“水”的底蕴,给人含蕴的温润之感,徐徐展手,见机生发,随意情趣,打破了故有山水程式的束缚,使画面变化无穷。

1990年代初,无曲老人创作的两组山水立轴,一组以墨为主,另一组以笔为主。前者如《涤尽尘埃画境新》《云沉雨意浓》,是先大面积泼墨,之后以细劲浑茫之笔勾出轮廊,稍加皴擦,并约略写出屋舍、树木、流泉、飞瀑,其笔、墨、山、水、屋舍、树、石都静穆浑融,有天成之妙,是难得之神品。画中之泼墨,纯是前无古人的自家之法,后者在泼墨的基础上笔的成分更多,以骨力气势见胜,似写人间之景。如《苍岩幽绝图》墨浑泽秀润,笔峭拔厚重,苔点笔笔沉响,非有几十年的书法根基而不能为。

尤无曲国画 山间留云图 84.5cm×68cm

1990年代中期,无曲老人变化石谿、黄宾虹等家之法又参以己意,创作了一批作品,反映出他的另一种追求。其中《屏山毓秀图》与《山间留云图》,群山郁苍,佳木荟蔚,笔墨浑厚华滋,含蓄内敛,得黄氏精神;《山水清音》与《秋山明净》二图,点画错落交织,乱头粗服,朴野放旷,有石谿之风,而其苍润明彻之致又全是自家所有。泼墨不足之处,略事渲染,且笔笔写出,以增加峭拔厚重之感;近景山石、屋舍、树木以浓笔勾勒、皴擦,用笔浑茫、毛涩,苔点笔笔重墨,似重锤落地,点点铿锵,作金石之声,尤见功力。无曲老人能承宾虹浑泽之意,收髡残苍劲之风,或繁密蕴藉秀润华滋,或简要清通骨法洞达,可谓“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

1999年,九十高龄的无曲老人,自然形成了一种“绵厚”的新追求,不论大小繁简,务使笔墨趋于一种淳厚、素雅、绵丽、厚润的境界。其绵厚处有味,浅淡处有致,即使是笔墨未到之处,也有灵气往来,且贯彻中边,往复上下。这类作品无半点火气,不争夺、不张扬,一切皆平和亲切,如春风化雨,似春雨润物,是雅人深致,开前人未有之境,这在《江帆平远图》,尤其是《坐观万景得全天》中有充分的表现。

无曲老人与张大千传统功力都十分深湛,其中张大千最得益于石涛,于石谿等家也略有着力,他在传统泼墨、没骨及敦煌壁画的青绿画法基础上,又汲取西方抽象绘画中的一些因素,创造出一种新的泼墨、泼彩山水;无曲老人虽于沈周、石涛、八大山人等也曾用功,但更钟情于石谿、龚贤、黄宾虹三家,他的泼墨山水除了传统泼墨山水、没骨的影响外,借鉴了张大千的泼彩,更主要的则是得益于对造化(黄山)的妙悟。

二人在具体材料和操作手法上的差异较大,张大千以泼彩为主,也即在类似石涛风格的基础上辅之以泼彩,以营造一种云烟弥漫的幻境,或弥补所画之不足,无曲老人的山水语言比较丰富,而且是先泼后画,已能融合诸家诸法而成我法,他以泼墨为主而较少泼彩。在画面意境的营造上,前者以张扬、外露、感性为主,后者则以含蓄、内敛、理性为主,二者一动一静,一奇幻雄姿一平实厚润;一是有我之境,一是无我之境;一开拓了山水之象,一深化了山水之境。

在当代,张扬个性抒发情感已成为共识,但往往以率意开张的“大抹”和所向披靡的“粗笔头”为能事,是在一种简单浮浅的思维影响下的实践。其实,时代有其多重性,个性也非单一模式,无曲老人的艺术以境界取胜,他性淡如菊、寡交而有隐士襟怀,终日游心绘事,与花草共忧乐,这决定了其艺术的走向,即一种忘我之境。绘画,特别是山水画,如不于意境上用功,则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无曲老人主静,并不过多地在画中张扬个性与自我,而着意于一种“无我”的意境的创造,即一种与陶诗、元画的精神内质相贯通的,达至物我俱化、天人合一的境界。

笔墨水融的艺术观与艺术实践,是无曲老人对绘画史的独特贡献。八十岁前后,无曲老人彻悟古法、造化与心源,提出了“笔墨水融”的艺术观,开创了泼墨山水的新境界。九十多岁以后,进而达到了理论与实践浑一、笔墨浑一、人艺浑一的至高境界,完成了最后的辉煌。其画境更臻浑茫,脱略了笔墨的一般形迹,使泼写浑化而一,随意一发,自成天蒙。至此,一切都浑化融通了,都虚淡飘渺了,一切都幻化成一片梦幻般的绚烂与光明。(有删节)

(图片及部分文字资料由尤无曲先生后人尤灿先生提供)

尤无曲 国画 写松册页选一 30.7cm×43cm

时人评价

南通尤君无曲,吾友半丁陈先生弟子也。工画山水,下笔苍劲,有明人风,又擅金石,取汉印为归依。

——齐白石(画家)

无曲临石谿,奥景寄癖,绵渺幽深,而笔力沉著痛快,尤能得其神韵。

——秦曼青(著名学者、藏书家、出版编辑家)

石谷临遍古今名迹,下笔具有渊源;石涛看尽天下山水,下笔具有生气,各极诣,犹未能兼。尤君无曲擅“六法”,于诸名家既无所不学,而又善游。此册写西湖胜处为十帧,帧各异法,以古人之笔写真实之境,窥其志量,殆欲兼两家之所诣。以斯劬学精思,何难竟成。

——黄祖谦(民国书家)

今人评价

在当今的文化艺术界,一方面呼唤大师,另一方面往往又不珍视大师,把一些假大师捧上了天。若将中国文化艺术比喻成“宝塔”,像尤无曲一样代表民族优秀文化的艺术大师应当被推到“塔尖”。可以说,尤老这样的人物是引领民族精神传承的“灯塔”。在中国国画史、美术史上,少了尤无曲会是一大遗憾,尤老代表中国国画的最高水平,达到了“笔墨水融、自然天成”的境界。

——仲呈祥(中国评论家协会主席)

尤无曲老先生的艺术传承,追根溯源,他无疑是南宗山水画的最后的守护人。

——范 曾(北京大学中国画法研究院院长)

我发现尤无曲大器晚成的艺术,特别是其天人合一的境界与笔墨水融的创造,提供的宝贵启示是无可替代的。

尤无曲山水画追求的境界,是艺术的高境界,是一种虚静空明而洞悉内美的境界,是一种淡泊宁静而心底光明的境界,是一种人的精神与自然气韵和谐的境界。这是一种通过自我修持以融入大化的人文境界,是品格、格调与技艺和创造的同行,是道与艺的统一。

——薛永年(中央美院教授、博导)

老画家尤无曲早年随郑午昌、陈半丁、黄宾虹等习画(毕业于上海美专),山水花卉均妙,绝不亚于黄秋园。

——郎绍君(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博导)

艺术一面是青春的思维,另一面又需要岁月的灌溉,无曲老人身上所体现的修养就是“五四”时期年轻人那种朝气,不因岁月的逝去而磨灭,他是中国知识分子历尽沧桑仍然保持童心的一个可敬仰的典范。

——柯文辉(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他和中国画坛上已公认的艺术大师一样,是独树一帜的一流的中国画家,老先生不管山水、花鸟都进入一个非常高的境界,我觉得简直可以达到一个道的境界。

——周积寅(南京艺术学院教授、博导)

历史有一种遗忘,像尤老先生这样高水平的画家,美术史上没有把他写进去的话,实在是个遗憾。

——刘伟冬(南京艺术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

尤老传统功力相当高,比黄秋园强多了,能看懂他的画的人,基本上就能画得好,就传统功力而言他是理解后达到很高境界。

尤老很了不起,五十年隐居放弃一切外界诱惑,我感到十分震动。这个老先生思想不保守,在传统功力上他为一代人树立了楷模。包括李可染的传统功力,就传统功力而言还赶不上尤老。尤老是蜜蜂画社的,他早年要出风头很容易,他没有出风头,他将来能出大风头,却伏了很久,所以将来能飞得很高。

——陈传席(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导)

尤先生是黄宾虹的弟子,他学了黄宾虹很多东西,黄宾虹很老、很厚、很苍的东西,他并不完全继承下来,他更强调一种轻、韵、淡,这与黄完全不一样,与石谿也不一样,石谿很苍老,尤先生从七十到九十以后的作品没有老态的东西,他在传统里进行了一些变化。

——尚 辉(《美术》杂志社主编)

尤无曲国画 吉祥如意 83.5cm×20.5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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