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吉·原野 黑鹰转弯,升起,再转弯…… 读李少君的诗不多也不少,十几首。 读其诗顶算遇到不同的李少君,初步算一下,共见三位。 一为情郎李少君。其人动脉奔窜火焰,静脉流淌蜜糖。在林荫,在溪水覆盖的岩石,在姑娘长发花裙后面,情郎炽而痴,都是诗人应有的姿态,因为“预感到幽黯的事物正在聚拢”,夏夜的空气里随时可能爆出一场情感的雨。而不下雨的时候,姑娘的心思像缠绕高山的雾,遮遮掩掩,含糊不明。 二为湘人李少君。此人勤劳、悲悯。他身上的血管像河汊一样密密麻麻,为稻谷山野伏设。燕子啄食水牛耕出的新泥,蜘蛛在丝网佯寐,电线杆守着破败的村庄。门不闭户的农家院子没有人影,炊烟后面是一头青石板上的牛。当蚱蜢率领蝴蝶漫游山地时,人类修剪青草发出浓烈的死亡气息,油菜花为此而恸。湘人爱乡,心肠困顿。乡村的美丽会在荒芜的空隙偷袭他。他用蜘蛛的耐心收藏旧日之美,等待梦想撞到网上…… 三为新边塞诗人李少君。这是我喜欢其诗的理由。说“我喜欢……”显得搞笑。诗人造诗,外人喜不喜欢干卿底事?然而,见好诗不隐其美,属于良善公民之表现。且看:
手抄这首诗,如同屏息听一首好曲子,怕作曲家写错音符,怕演奏家弹错——那是不可原谅的。幸好一切都没错。 这首诗多么好,它的音乐性与画面感和人的内心底片相契合。那一刻,神钻进了李少君的脑壳壳,逼他写出这首黑暗中带着白光的诗。 北方之大难以言说,这首诗以灯光、蚂蚁和小站写出它的大。寒夜多么清晰,马路空旷,桦林疏朗,冬如猛虎,夜幕如蓝天鹅绒一般温柔。 好诗像一幅铺开的画卷,看着画再说些什么就像强迫症患者了。然而我这厢还要顽强地再说一点,如同饮酒要多喝一点才尽兴。 说李少君是一位“新边塞诗人”,是欣慕于这位南方诗人对北国气质的准确把握,胸襟阔大,气势豪放。诗中的线条、色调还有温度如在眼前身边,像冻石敲击溅出的火星。少君抬眼眺望远方,看到了什么?有“一条大河\是由河流和村庄组成的\一个村庄\是一条大河最小的口岸\河流流到这里\要弯一下,短暂地停留\并生产出一些故事。”这些故事在诗人肚子里盘旋久了,要蘸着北方的烈酒把它们点燃。情也好,爱也好,那“睫毛上沾着碎雪的女子的银铃似的浅笑\碰碎了凝聚在我紧锁的眉头的那一道乌云。”敏锐的南方男儿,目光清澈。 李少君的新边塞诗,在“安静中积蓄着一种爆发力\果然,蓦地一只黑鹰不知从何处射出\姿势优美有力,似乎被派来和我们抢速度”。他蹲在呼仑贝尔的小车站写下这些诗,那时候,“马背的毛沾着细碎的雪屑\在昏暗的马灯下晶莹闪亮”。写过,李少君把灵魂掷于北方的天空,像黑鹰优美地转弯,升起,再转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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