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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书的“奇”笔怎么造?看看这件作品!

 虎晟 2019-09-03

结字本于用笔,古人用笔悉是峻落反收,则结字自然奇纵,若以吴兴平顺之笔而运山阴矫变之势,则不成字矣。烂漫、凋疏,见于章法而源于笔法。

因此,我们分析《张好好诗》书法之奇,应从其笔法说起。

首先明确,宗法二王是唐代主流,杜牧用笔也是以二王一脉为宗的。比如:帖中“高、殊、云、前”等字,可以明显看到右军圣教序的影子。关于此类问题早有定论,并非本文研究重点,自不必赘述。

杜牧同时传承着六朝笔法:杜牧之《张好好诗》“大有六朝风韵”者,盖亦赏其中截有丰实处在也。“中截丰实”这一点,即使不借助历代书评,以我们自己的眼睛也是可以观察到的。如:“水、牧、低、絃、吴”等字,处处可见其“中实”的用笔,丰厚而古雅。

明确了这一点,知道杜牧“正”的一面,下面我们将重点关注其“奇”。

提按的夸张表现

提与按,是书法表现的重要手段,决定着作品的感染力。提则笔画清新灵动,按则笔画质重浑厚。这种书法中无处不在的矛盾关系,代表着最质朴的自然规律。

沈尹默先生则将用笔的提按形象地比喻为人走路,抬脚落脚,反复进行。书法作品中,因提按形成的或质重、或清逸的不同线质,给观者以不同心理影响,激发观者的丰富想象。

如果再配合刚与柔、沉与浮、润与枯等不同线质的运用,则表现力无穷,可以充分发挥书者的聪明才智。这些技法的运用水平,成为对书家气质及至人格的评价标准。而书家的学识修养不同,气质类型不同,往往在线质上体现不同的风格特点。正如刘熙载在《书概》中所言:“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

《张好好诗》墨迹笔画粗细对比强烈,提按动作夸张,瞬间完成动作转换。让我们充分见识了杜牧精湛的控笔能力。质重沉厚与轻灵飘逸在杜牧笔下同出,“大珠小珠落玉盘”,平添新奇。

杜牧将这种强烈的对比关系应用在一个字间,或者相邻的前后字间。将两种审美情趣集于一件作品之中,却没有突兀的感觉,这不但需要超强的把控能力,更需要智慧。下图“赠、梳、渐”等字,均为先按后提。由尖入笔后先重按下去,笔画浑圆厚重,确立沉稳凝重的基调。

随着书写,渐行渐提,至右部结尾部分已提至笔尖运行,精巧飞动。正是“大胆落墨,小心收拾”。

“水”字并非左右强弱对比,但同样是先按后提,并在运笔使转过程中完成了几次提按的变化。

“凋”字则相反,轻入笔,渐渐加重,并保持后半部分实按为主。

杜牧墨迹中还有许多更加复杂的提按关系,但基本都遵循“渐变”原则,将强烈的对比关系谐调起来。

“游东”一组,“游”字提笔运行,以细劲的点画为主,尤其走之底,屈曲婉转,灵秀精美;

“东”字重按行笔,笔画厚重茂密、生涩朴实。两字何以统一?若在“游”字正中画一竖线,发现左边轻盈纤细,右部转为厚重。于是虽有走之相隔,右部的厚重与其下边“东”字的气息也可以相接,使行气连贯起来。

“双鬟”一组,“双”字轻入笔,随即重按而行直至结束。“鬟”字则以极轻起笔开始,并保持提笔轻灵至终。二字一按一提,对比强烈。

“水声、孤尔”一组,左右相邻的四字提按对比明显。右列二字以“提笔”为主,尤其“声”笔画秀逸洒脱,清新而灵动。左列则按笔进行,笔画朴厚凝重。尤其“孤”字涩行,兼以破笔写出苍茫。

“尔”字新蘸墨,继续按笔书写,且笔笔圆润,以“中实”的典型笔法表现,气息端庄而温润。

徐与疾的强烈对比

以徐疾来谈书写的节奏,意在从动态角度分析作者的创作状态。当我们提笔临写杜诗卷,亦或面对墨迹细心品读,尝试着重现当时的书写状态,似乎体会到作者“意在笔先”的主动意识。

行书之所以成为最流行的书体,与其抒情性是密不可分的。创作过程中,或动或静、或快或慢、张弛有度,正如孙过庭在《书谱》中的精彩描述:“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

这样的节奏,如音乐、如舞蹈般丰富细腻,足以从心所欲地表达情绪,达到抒情目的。这是行书表现的生命,也是创作的乐趣。《张好好诗》墨迹中的这种节奏首先表现在字与字之间。

如“岁公镇”一组:“岁”字沉着稳健,一笔一画徐徐展开;“公”字渐渐加速,至“镇”字则用笔灵活飞动,摇曳生姿。这是一个从徐到疾的加速过程,更是一个情绪的发展过程。

帖中许多字的书写都是求稳的,如“年、十、城、每、东”等字,平静庄重如楷书。又如“藉、于、有、之、沙”灵动多姿,或笔尖跳跃,灵巧如山中矫兔;或痛快疾驰如渴骥奔泉,势不可当。

方与圆的大胆运用

方折与圆转的应用是如今书家创作常用的技法,以此作为提升作品视觉冲击力的基本手段。其实通过观察不难发现,魏晋书法是以方笔为主的。即使如献之书中的圆笔也是随书写笔势,方圆兼用,将转折点交待清楚,不会随意为之。

遇到字本身折角处,则圆中带方,笔意明确,不会违背字的楷法。及至唐代颜真卿,其行书中圆笔是较多的,但是其圆笔往往用在直画行笔过程之中,而并非将方笔完全变圆。

颜鲁公行笔到折处,必明确强调出折笔调锋之意,笔法含蓄而厚重。同为唐代诗人,以浪漫和豪放著称的李白,其《上阳台》帖中对方与圆的笔法运用并不丰富。在所有转折处皆作方笔处理,而且表现得一丝不苟。

杜牧则不拘于楷法的严谨与否,而将方笔与圆笔法作为主观表现,并对此夸张强调。作为诗人的杜牧,其想象力得到充分表现。

以横折为例:王右军《兰亭集序》中“固”字横折平正严谨,几近楷书之正。颜鲁公《祭侄文稿》中“图”字横折抒情奔放,折处提笔圆转而下,但仍保持外圆内方之态。孙虔礼《书谱》中“因”字草书,竖画外展下部圆向内收,但横折处中规中矩,笔意明确。

以上各家虽写法各异,但始终保留折画的基本特征,独杜牧突破这些规范,呈现独特风格。《张好好诗》卷中“圆”字横折部分写作圆转,完全没有方折之意,其内部“员”则写得端正平稳,撇折与小横折法度谨严,一丝不苟。

由此可见,杜牧完全有能力完成“大唐气象”的规范点画。他对横折笔画的的沉肩顿笔和圆转方式的强调,都是有意而为之,是在将方与圆这一对关系夸张到极致。如“为”字,下表中可见杜以前各家皆以方笔为主,在最大一笔折钩处辅之以圆转笔法,感觉既劲健挺拔又圆润自然,几近完美。

杜书则以圆笔为主,连续回环翻转。个人风格显著,让人一见便识,过目不忘。

又如“凤”字横斜钩一画,与“圆”有异曲同工之妙。横折部分写作圆笔,只在下行过程中略有下按顿笔动作,到出钩处完全写作圆形。框内“鸟”字则将折画写得方折之意明确。

加之“鸟”字下部折画的提笔处理,使此字三处折画,笔法截然不同,形态各异,令人称绝。

对比表中王羲之“风”字,可见其折画骨架瘦硬有力,笔法准确到位,钩画丰满有力,皆作方笔。

孙过庭“风”字,横折处笔法简捷,但方折笔法准确规范。虽在斜钩处有圆转笔法,亦是方中带圆,有明确的折点,呈外圆内方之态。这些细节均与杜牧完全不同。

杜牧不愧为书中高手,以其诗人的才思,奇妙的想象,娴熟的技法,驾驭这些复杂的艺术对比关系游刃有余。不为唐人法度所禁锢,专心于艺术形式的表现,想必这是诗人浪温气质所在。

特有的用笔习惯

1.沉肩

初见《张好好诗》墨迹者,多半会对其横折处的“沉肩”留下深刻的记忆。如下图“见、凋、章、相”等字的折就很有独特的辨识度,其严重下移的沉肩,有的甚至已写到了竖的中部,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魏碑的横折。

虽然不能仅此一点就推断杜牧是继承了魏碑的用笔,但是如果从杜牧沿传六朝笔法的角度类推,杜牧关注和喜爱魏碑也是合理的。对此,我的一家之见是:杜牧用笔以二王为宗,遵大唐规范,存六朝笔意,参魏碑情趣。

先就“见”字横折情态来看,是由轻入纸,以笔尖写横,行到折处并未平向“切”出折角,而是且下行且下压,形成长距离折的过程。实践可以体会到,折角处需要略以侧锋,用笔肚外侧向右顶出方角,再调至中锋以厚重的笔法写竖。

这样形成的外方内圆折笔,其形态与魏碑比较接近。

“凋”字折处向右下折笔的动作过大,使横折钩这一笔画几乎多出一个“关节”,从而形成了夸张的折肩。

“章”字“肩”的位置向下拉伸形成奇特的细笔画折肩。分析其运笔动作,行到横折处突然变细,应该是为了强调折笔之前的提笔动作。折之前先将笔锋完全提起再下按这种刻意的强调,与宝盖中横钩的提按规律是一致的。

“相”字的折看起来最为独特,但是运笔的方式与前两字是一致的:折处下按动作过大,感觉夸张过了头,迅即将笔锋回调到正确的位置继续下行。这个笔画看起来奇怪地多出了一个疙瘩,成为病笔。

但是恰恰这个病笔,可以让我们推测杜牧书写的状态:那是一种习惯性表现,也有故意夸张的主观意识。但无论怎样夸张和刻意,他没有违背基本笔法,夸张而不逾矩。

2.“破笔”的运用

经典作品中渴笔(或称枯笔)并不稀奇,是指笔中蓄墨量少,写在纸上墨线不实的现象,如颜鲁公《祭侄文稿》。杜帖中个别枯笔与此是同类情况,但多处枯笔的运用方法并不相同。

颜氏的枯笔是随不断书写而发生的,这是笔中蓄墨量渐少出现的自然结果。因颜鲁公高超的控笔能力,使笔虽枯而笔法周到,更显其神采飞扬。杜牧用枯笔并非同样原因,其所用纸张是麻纸,光滑细腻,吸水性不强。所用毛笔的毫较硬,时常“开叉”。

这些特性其实不易出枯笔,杜帖中的枯笔显然也是有意为之。下图例“谢”字随着书写进行,笔中蓄墨渐少,至右边寸部已略显渴,至“楼”字渐渐出现枯笔。

这种枯笔是自然情况,算不得稀奇。

我们看到杜帖中更多的枯笔并不是因为笔中缺墨所致,而是主观“制作”的结果。如“余”字,第一笔渐行渐重,至撇末端时已将笔压得很重,随之迅疾向右上提笔“甩”出去。因笔毫硬,在重压后容易开叉,杜牧正是利用这种开叉的笔锋写出了类似枯笔的效果。

因此,准确地说是不应该其为“枯笔”的,而应当称作“破笔”更为准确。“余、半、师、满”等字的破笔都是同样道理,而“散尽”二字的情况却更为复杂。

一方面,笔中墨量少出现了枯笔现象;另一方面,表现意识十分明显。

“散”字第一笔一反常态向右下行笔重按,开始就将笔锋压破,制造一“奇”。

从第二笔及以下几笔来看,笔中并非真无墨而渴,而是主观表现制造出的“破笔”。这使一组字开头就笼罩在“沧桑”的气氛中。

“尽”字的起笔处,杜牧故意重按,至第二笔横开始便出现了破笔。破笔保持到第五笔竖画结束后才将笔锋重新聚拢起来,最终以圆润的笔墨写完了皿字底。

就是说,这一字组内看似一直缺墨,而收尾处笔中又有了墨,这足可推论其“破笔”的使用完全是有意为之。主动制造和运用破笔这种做法,需要胆魄,需要表现的意识,更需要技术的保障。

3.“扫”笔与“刷”笔

《张好好诗》用笔首先是以中锋为主的,但不纯粹。我们发现杜帖中既有“中锋取势”,又有“侧锋取妍”,处处可见似是而非的笔法。这个似是而非”,原来是一个中锋与侧锋不断转换的过程。

如“翠”字,中锋起笔后连绵缠绕,笔锋在中与侧之间连续转换,至末笔竖又以中锋收笔。

“蟾”字中我们可以清楚地发现其侧锋的运用过程。这一字中的侧锋过半,但因首笔以中锋起笔,末笔又以极小的中锋动作收笔,使此字并未因其侧锋过多而显单薄。

“云”字的墨色比较特别,麻纸光滑的特性让我们清楚地看到其笔尖运行的轨迹。图中横钩部分与中竖下端的淡墨部分,都可以看到侧锋之后及时调整为中锋的过程。

这些转换过程,杜牧运用的娴熟自然。大概是嫌其不够,又自己增加难度,制造出大量提按分明的笔法。如宝盖一类字,写点儿之后以中锋之毫尖入笔下行重按,以侧锋向斜上方“扫”出,迅即提笔以调作中锋。

因其按与提的动作突变,往往行到横的末端细如发丝,甚至出现“破笔”、“断笔”现象。行至折角处又以毫尖入纸重按,以侧锋向左推行,随渐行渐提再次调至中锋并以锋毫带出,整个过程跌宕起伏而笔法完备。

此“扫笔”的例子在帖中常常出现,如“宣、管”等字“宝盖头”的横钩,及与“宝盖头”相近的“罗”字上部横折,都用了“扫笔”。

“何”字的连带部分虽然不是横钩,但笔势情况接近,也用“扫笔”来书写。“刷字”的说法来自宋代米芾。上问本朝以书名世者凡数人,海岳各以其人对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少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上复问:“卿书如何?”对曰:“臣书刷字。”

米芾称自己的书法是“刷字”。这个“刷”,形象地概括出米芾书法的用笔特征。“刷字”的意思,首先形容用笔劲健痛快。书写中,以主笔确立字势,运用正侧、顿挫、俯仰向背等笔法,形成沉着痛快的风格。

面对《张好好诗》,我发现米芾的“刷字”并非独有。早于米襄阳二百多年的杜牧,也经常用到“刷”笔。如“仙、月、沙、车”等字,仔细观察并随作者笔势和节奏行进,可以初步体悟到杜牧“刷”笔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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