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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幸福是他给的 2007-6-21 10:05:19 作者：小妖粉粉 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2007.7 一 是他逼走了我的父母，因为他说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必须承担传宗接代的任务。于是，母亲流着泪摸了摸我的小脸，然后跟着父亲一起离开了村子，去了外地当“超生游击队”。母亲临走时告诉我：“在家好好听话，多干活，要懂事。”那年我五岁。父母走了以后，他说：“以后就咱俩在家了，你要听话。”我只点头，不说话。 他去田间干农活，我就带上小竹篮跟在他后面，在山坡上挖野菜，回来后洗干净，然后蘸酱吃。他用黑黑的筷子夹了好大一团野菜放到嘴里嚼得有滋有味，然后问我：“好吃吗？”我吃了一小口，说：“苦。”他不但没有安慰我，还说：“这已经不错了，快吃吧。没让你饿着就行了。”村里人都在背地里说：“这孩子的命可真苦啊！”我想，苦就是菜的味道。 外婆来看我的时候，我就坐在门槛上给鸡喂食。外婆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我说：“他去锄草了，他让我在家好好喂鸡，鸡下蛋了就给我买本子和笔，让我上学。”外婆忽然蹲下身来抱着我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说：“作孽！”我不知道外婆在说谁，我说：“外婆，我去拿饼子给你吃吧，等我一会儿喂饱了鸡，就可以跟你说话了。”外婆说：“跟我去待几天吧，和你表姐玩。”我说：“不去了，我要喂鸡。”外婆哭得更厉害。 没等他回来，外婆就回家了。临走时塞给我两元钱，让我留着买点好吃的。 几天后，我花了两毛钱买了一小袋瓜子，剩下的钱我小心翼翼地藏在被子的一角。我边吃瓜子边喂鸡的时候，他回来了。看见了我手里的瓜子，他问：“哪来的？”我说：“我自己买的。”他问：“哪来的钱？”我想起外婆交代我不要告诉他，所以我就不回答，只是低着头。 他看我不说话，就怒了。他说：“你这个丢人的黄毛丫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我说：“我没有。”他说：“你还嘴硬，不承认，看我不打烂你的手。” 他以为这是我偷来的钱，可我答应外婆不能说。于是我咬紧牙，伸出手，他拿着木板一下一下打在我的手心，由开始的惨白到通红，由揪心的疼痛到麻木，我一直都没有流泪，就那么坚持着。他打一下就问一句：“说不说，你是从哪偷来的？”我一个字都没有说。后来，他气急了，也打累了，就住了手。他说：“今天晚上你别吃饭，啥时候说出来啥时候吃。”于是，我就坐在门槛上，看着他把玉米面馍吃得从没有过的香，我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响。他睡着的时候，隔壁的姨娘偷着把我拉进她家，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粥，我一口气就吃光了，然后擦了擦嘴巴就回去了。姨娘在我的身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回头说：“姨娘你相信我，那钱真不是偷来的。” 他后来允许我吃饭了，可不和我说话。正好那天外婆又来看我，我说：“他以为你给我的钱是我偷来的，我能不能告诉他啊？”外婆说：“你等着，我去跟他说。”我不知道外婆跟他说了什么，只是后来他给我做了一碗面条，里面还放了一个鸡蛋。我问：“鸡蛋不是要换钱给我买本子和笔吗？我不吃。”他摸了摸我的头，过了好久才说：“吃吧，剩下的还够呢。”我说：“那我们分着吃吧，你整天干活比我累。”他拿起自己的玉米面馍吃起来，不再说话。 二 上学后，所有的老师都夸我聪明，期末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一。我拿着奖状跑回家，他正在做饭，我说：“我考了第一，这是奖状。”他接过去，仔细看了半天，然后就把奖状贴在了屋里最显眼的地方。我一整天都在哼着老师新教的歌。他说：“得了第一就这么臭美，有能耐以后你一直考第一。”我忽然停下来，拿出书包里的课本开始写作业。其实我知道，他是很高兴的，因为我看见他眼里闪过的一丝光亮。我偷偷发誓，我一定要努力学习，争取每次都考第一，这样他就会高兴。 因为成绩好的缘故，校长很喜欢我，他总问我：“想不想做我的干女儿啊？”我说：“我得回家问他，他要同意就行。”我回家跟他说的时候，他说：“你给我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那天校长跟我一起回了家，找到他，校长问：“学校的地你能不能给种了？一天五块钱。”他看看我，我也看着他。他说：“行，我明天就去。” 他花了两天时间就种好了学校的地，校长给了他二十块钱，他说：“应该是十块，多余的十块我不要。”说完就将多余的钱塞回校长的手里，拉着我回家了。路过商店的时候，他说：“跟我进去，我给你买支钢笔，你自己挑。”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最后选了一支黑色的六块钱的“英雄”钢笔，小心翼翼地放到书包里。他说：“要好好学习，要考第一。”我使劲点点头。那天是我的生目，我第一次收到了生日礼物。 三 父母在六年后带着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回来了，我看着那两个比我小的孩子，觉得无所适从。而他对弟弟的态度明显比对我和妹妹的态度好得多，也许是新鲜感在作怪，他对妹妹也比对我好一点。 我每天放学回家，除了要照顾弟弟和妹妹，还要做饭。一次弟弟把我辛辛苦苦写好的作业撕得粉碎，我气得大哭，真想揍他一顿，可我的手还没有抬起来，他就过来了，问清楚了事情原委后说：“哭什么啊，重新写一遍去。” 那天晚上，我一直流着泪写到了后半夜，才算把作业重新做好。当时我把所有的仇恨都指向了我认为很偏向的他。父母因为多年不在我身边，也显得对我很生疏，总之，那时候我是恨透了所有人。我暗暗发誓：一定要离开这个家，去远方。 四 上高中以后因为住校的缘故，我已经很少回家了。一个月给家里打一次电话，从来没有刻意提起过他。我知道，他在我心里已经越来越远了。假期回家的时候，村里人都说：“你这女娃还真厉害，听说那些城里孩子的成绩都排在你后边呢。”我问：“这是谁说的？”后来才知道是他。他每天在村里与人聊天的时候，都要夸上我几句，说：“别看是个黄毛丫头，可厉害着呢，将来得去大城市生活。”他们说他说这话的时候自豪着呢，那神情就跟他夸自己种的地比别人的收成更好一样。他那时的神情，我闭着眼睛也能想出来。只是我回到家，他依然还是不爱与我说话。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离家很远的城市，在内心里我依然想逃离这个没有给我幸福童年的地方。 快要开学的时候，村里人都在打听着我要去的城市和大学的情况。我是他们的骄傲，是村里惟一的大学生，还是个女娃。那天我路过村里人聚集的地方时，被人们叫住了，他也在。村里人对他说：“你是要享福了哦，有这么有出息的孙女。”他先是撇撇嘴，说：“享福？等我享她的福啊，恐怕早就死了。” 村里的老年人经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大家也就见惯不怪。只是我当时听了觉得别扭极了，我想他真是不可理喻。 五 上大学期间我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他家境富裕，人也优秀，总之在我看来与我这样的灰姑娘是毫无干系的。当年他追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我以为他只是奉承讨好我，不会说出具体的不同，可他把那些观点罗列在我面前时，我再也忍不住哭了。因为那些“不同”都是他逼出来的，比如：我从不像别的女生那样奢侈浪费，把吃了几口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那是小时候他往我头上敲了无数次筷子的结果；我从不像别的女生那样取得一点成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是因为从小就优秀的我从来没得到他的一句赞扬；我从不像别的女生那样随便承诺别人什么，那是因为他从我懂事起就告诉我：“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否则就别答应……” 老公后来对我说：“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让你那么大声而放肆地哭。” 听了老公当时的话，我就跑向了远处的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母亲接起电话时，我第一个就问起了他，母亲半晌没说话，后来母亲说：“你走后不久他就去世了，咽气前他还一直念叨着不让我们告诉你，说你会哭的。”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感情，不是那么简单直接地可以接受和理解的，它是需要时间的考验和证明的，比如他对我。 结婚那天，所有的人都羡慕我找到了幸福，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幸福来自那份不一般的爱，是他以别样的方式给的。所以那一天，我在心里默默叫了无数声“爷爷”，我相信，他一定会听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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