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主题:霍乱 死于饮水 生物体内所占比例最多的物质是水,当 5 亿年前第一个有机体从孕育生命的温暖海水中爬出时,就决定了这一点。 水乃生命之源,原始海洋平等的孕育了一切物种,有人类,自然也就有威胁人类生命的恶魔。 而本次的主角,来自水中的恶魔,不是深海里长着利齿或触手的庞然大物,而是一堆细小到看不见的逗号状细菌——霍乱弧菌。 它们藏在居民们饮水的陶罐里,划过人们的喉咙,躲过胃酸的溶解后,抵达小肠上段肠粘膜上皮细胞刷状缘处,在小肠的碱性环境下大量繁殖,产生霍乱肠毒素(CT),引发接下来的噩梦。 在极短的潜伏期后,夜幕降临,梦魇睁开了眼睛,开始一步步榨干可怜的饮水人。 首发症状是无痛性剧烈腹泻,不伴里急后重,排出的粪便从泥浆样或水样含粪质,迅速转变为米泔样水便或洗肉水样,便次逐增至每日十余次,更有重者从肛门直流而出,每次便量超过 1000 ml,没有粪臭和粪质。 在腹泻后出现无恶心感的喷射性呕吐,呕吐物初为胃内容物,后为水样。 霍乱就这样把一个人的肠胃上上下下都掏的一干二净,哪怕已经没有任何内容物了,霍乱毒素还在鞭打着肠粘膜杯状细胞分泌粘液,榨取着胃肠和其他组织的水分。 从喝下那杯致命的水到现在:患者就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稀糊到已经称不上粪便的排泄物上,也就过了几个小时。 这只名为霍乱的梦魇,把人像拧抹布一样,抓住两头,反向扭曲着,冷漠地看着中间迅速滴下的水分,直到再也拧不出一滴水了,便把这块破烂如咸菜的抹布随意一丢。 霍乱面容 而被丢下的这块「抹布」,由于大量泄吐导致严重缺水,开始出现口唇干皱、肤色变蓝(对白人而言)眼窝下陷、鼻尖高颊深凹,颧弓突出,即医学上的「霍乱面容」。 频繁的腹泻所流失的不仅仅是水,还有以水为溶剂的钠钾盐。低钠可引起腓肠肌和腹直肌痉挛,肌肉呈强直状态;低血钾的结果更加绝望:肌张力减低,腱反射消失,鼓胀,甚至心律失常。 短短十几小时,或许这个可怜人的梦魇就伴随着死亡离开了,但更多人的灾难还远没有结束。 当时的英国贫民窟没有垃圾桶、没有下水道、没有自来水。病人的排泄物被直接倒入河道中,这些恶魔又回到了它们熟悉的泰晤士河里,狙击着下一个喝水的人。 霍乱时代 尽管这个疾病如此可怖,在没有治疗的情况下,一天不到就能带走人们的性命。吊诡的是,霍乱一点都不新鲜,欧洲医师诊疗这类病人也积累了几个世纪的经验。 霍乱(cholera)一词源自希腊语 kohl 和 rhein,意思分别为「胆汁」和「流动」,用以指代散发出现的腹泻病。 但这个熟悉的,大家都以为只是胆汁过多流动造成的「小病」,在 19 世纪成为了全球的噩梦,光是英国就有 13 万人死于霍乱。更可怕的是,印度死于霍乱的人数竟超过了 2000 万人,甚至是一战中死亡人数的两倍。 没错,这是印度原产的强毒株:O1 群古典生物型霍乱弧菌。它发源并流行于恒河流域,伴随着当地居民的信仰扎根在这片朝圣中心。 但这个病发作猛烈且迅速,再加上霍乱弧菌仅亲水性强,除了消化道传播,再无其他传播方式,于是被史学家称为「骆驼背上的疾病」:仅在印度国内兜兜转转,当时并没传播开来。 直到英国的轮船开了进来,打着贸易的名头开始对印度进行资源掠夺,压榨当地的劳动力。 伴随着丰厚的资本和日不落帝国的荣誉一起漂流而归的,还有屠杀了 13 万英国人的恶魔。 这个恶魔不仅残害着生命,更是挑战着社会与政治的秩序:19 世纪的欧洲各国政府担心法国一样的革命,而饥荒、经济衰退和工人政治运动(如宪章运动)也如火如荼地上演着,霍乱更是给这个不安的时代又蒙上了层黑纱。 在霍乱横行之前,或许王公贵族和掌权者并不知道,优雅华丽的皇宫城墙外,「不思地」(bustees,即贫民窟)充斥着人们司空见惯的布满粪便的街道、破破烂烂的租屋、久未清洗的身体、冒着浓烟的工厂烟囱、肮脏不堪屠宰房、充满腐臭气味的河流、漏天的屎尿横流的污水沟。 他们也不会知道,泰晤士河河水上涨,河岸上布满皇家粪便时,皇家的园丁也只不过是把这些污物挖起来,再重新扔回河里罢了。 这条英国的母亲河在夏日骄阳的炙烤下,就像个煮沸了的大型化粪池,在 1858 年 7 月的一天,泰晤士河爆发出恶臭,这在历史上被称为「大恶臭」(Great Stink)事件。 伦敦新闻画报评论,「我们能殖民地球尽头的土地,我们能征服印度,我们能付清债务,我们向世界宣扬我们的名姓、荣誉和无尽的财富。然而我们没办法把泰晤士河弄干净。」 泰晤士河爆发大恶臭事件之后,这个曾经几年未通过的《伦敦地方管理修正法案》,也就是《泰晤士河净化法案》,仅用 18 天就得以在议会迅速通过。 与之通过的还有《医疗法》、《济贫法》等不少公共卫生与公权体制的革命。 这项改善伦敦下水道的系统工程,在工程师约瑟夫·巴泽尔杰特的带领下,从 1859 年开始建设,到 1865 年投入使用,花费了 6 年时间,至今仍在使用。 雨果在《悲惨世界》里写到:「阴渠, 就是城市的良心,一切都在那儿集中、对质。」 一个城市发达与否,不是看最高的建筑是否修到了云端,而是地下最污秽下水道是否健全;一个城市幸福与否,不是看富裕人家是否夜夜笙歌,而是最贫穷的百姓是否吃得安全看得上病。 从现代眼光来看,霍乱的问题可以小到把水煮开了再喝的生活习惯问题,也可以是病理学与流行病学的学术问题,也能成为工业化城市中生活与贸易的问题、贫穷的起源与性质问题、更是医学能否在公共卫生与政府体制中发挥应有作用的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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