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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崇拜”与“蜀”字的关联

 见青黄 2019-09-10
学术界对广汉三星堆出土文物“眼睛崇拜”观念的成功解读,为古蜀文化研究带来了许多重要启迪,其中就有关于“蜀”字的研究,其字形、字义都因此而有了更丰富的内涵。
  三星堆蜀人的“眼睛崇拜”
  眼睛作为人体重要器官,在朦胧初开的时代是极具神秘性的。神化眼睛、崇拜眼睛,符合上古“万物有灵”的信仰逻辑。“眼睛”是古蜀人或许也是其他许多民族顶礼膜拜的“母题”之一,难能可贵的是唯有三星堆人利用青铜铸造工艺将这一理念永久地固化了下来。
  三星堆遗址出土了许多与“眼睛”有关的文物——诸如三件凸目青铜面具、几十件菱形青铜单体眼、若干代表眼珠的青铜眼泡、为数众多铸有大眼睛的青铜头像和那件震惊中外同样有大眼睛的青铜大立人像,以及在青铜大立人的帽冠上和衣袍上、青铜力士的体表上也均有各类变形眼睛纹等,其数量之多当不胜枚举。[1]这就是古蜀人独特的、属于原始宗教范畴的“眼睛崇拜”。[2]
  可以设想三千余年前三星堆的祭祀仪式——在高高的祭祀台上,烟雾缭绕,幡幛猎猎,伴随着庄严的祷告声和鼓乐声,那些数量众多的有着大眼睛的青铜头像,或被人顶在头上,或被人用双手或用立杆高高地举着,杆上的尾饰随风卷舞;那数十个菱形青铜单体眼,或直接被人举着,或被连缀在麻布、兽皮上展示着;那三件硕大的凸目青铜面具或放置在高台之上或由人抬举着等等。总之,各类青铜“眼睛”或许布满了祭台。古蜀人崇拜“眼睛”的磅礴气势会给台下每个人,包括商王朝派来参与祭祀活动(即甲骨文所载“至蜀有事”)的巫师们,留下深深的心灵震撼。
  “眼睛崇拜”与“蜀”字的字形字义
  如果从文字发生学角度看,一般表达某件事物或某种概念时,最早产生的应该是声音,即字音,然后才有字形。显然,发音“SHU”即“蜀”的这个声音,或许至少从夏代开始便在中华大地上回响,但它的视觉形态(字形),直到近代才发现最早出现于殷代的龟甲板和牛肩胛骨上,即甲骨文“蜀”字。
  殷墟的甲骨文“蜀”字上部呈“目”形(代表“眼睛”),“目”之下有划痕,而划痕分为“不从虫”和“从虫”两大类。周秦以后,“蜀”字形状有变化,但字头仍是“目”形。值得关注的是三星堆出土的一只高柄陶豆座上也有“眼睛”形状的划痕。
  殷墟甲骨文“蜀”字
  据赵殿增先生著文载,《甲骨文编》收录有殷墟二十个甲骨文“蜀”字。其中有十六个“蜀”字不从“虫”,即字头“目”下没有“虫”。另有四个“蜀”字“从虫”,即字头“目”下有“虫”。[3]
  “不从虫”的殷墟甲骨文“蜀”,字形是一横斜的“目”下面有一条竖勾划痕,如、、等,或一条卷曲划痕,如。其字义就是“长着大眼睛的人”。上部横斜的“目”就是那神秘的“眼睛”,下面的竖勾形划痕代表着人。或者也可将其解释为三星堆祭祀场景的一种具象描述——字头“目”代表着大眼睛青铜头像和菱形青铜单体眼,其下划痕就是举着这些神器的人,或插着这些神器的立竿,那一条卷曲的划痕或许就是绑在立竿上随风飘卷的尾饰。
  “从虫”的殷墟甲骨文“蜀”字,即、,其字形是横斜的“目”下直接有两个“虫”形划痕。其字头也同样是“目”,表示“眼睛”,也可视为三星堆出土的大眼睛青铜头像和菱形青铜单体眼睛,只是“目”下划痕和是甲骨文“虫”字。[4]所以,其字义可视为“长着大眼的虫”,或“虫举着大眼睛”。
  周原甲骨文、金文、石鼓文、秦篆汉隶的“蜀”字
  周原甲骨文、金文、石鼓文、秦篆及东汉《说文解字》的“蜀”字与殷墟“蜀”字有较大变化,其字头“目”下有左短右长两条划痕,再下才有“虫”形划痕。如“蜀”字的周原甲骨文为、金文为、石鼓文为、秦篆为。而东汉《说文解字》的“蜀”字,即 已和后世“蜀”字十分接近。
  显然,至少从周原甲骨文“蜀”字开始,其字形里既有“虫”又有“人”——其字头“目”下的左短右长两条划痕就是“人”,与甲骨文“人”字,即有些相似。[5]金文、石鼓文、秦篆、汉隶沿用如是。到汉代后,“蜀”字里甲骨文“虫”已变成汉字“虫”字。
  三星堆高柄陶豆“眼睛”符号与“蜀”字
  如前所述,三星堆一号坑出土的一只高柄陶豆的基座上有一眼形刻划纹。[6]笔者以为在古蜀文化背景下,眼形刻划纹当是一枚古蜀图语符号,其义是古蜀人“眼睛崇拜”的符咒,或是自身称谓“蜀(SHU)”的记音标记。三星堆文明是由“古羌—蜀族团”创造的,“古羌语称人为叟”,“蜀、叟二字可谓同声通义”。彝族至今仍自称“诺苏”、“尼苏”、“聂苏”,快读就是“叟(SOU)”或“蜀(SHU)”。所以可以说殷墟甲骨文“蜀”字,从一开始便遵从了古蜀图语符号,即表达的理念——“眼睛崇拜”。
  “蜀”从虫,是“毒虫”还是“蚕”?
  历代许多研究者认为,“蜀”字应包含“养蚕”、“野蚕”、“原蚕”或“古蜀乃蚕国”之意;“蜀”字里的这个“虫”显然是“蚕”——很明显,这都是从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蜀,乃葵中蚕也,从虫”演绎出来的论点。
  童恩正先生在《古代的巴蜀》云:甲骨文中“蚕”字另有字形,即诸形。他认为“从虫”的“蜀”字与蚕无关,而是“一种蛰人的毒虫”,是殷人对“蜀”族群的一种“贱称”。[7]殷商与古蜀曾交恶,甲骨文中有“征蜀”、“伐蜀”的卜辞。殷商的巫师们绝对有把一种毒虫故意称之为“蜀”的冲动,所以最有可能就是他们在这个主旨“眼睛崇拜”的甲骨文里,将“蜀”字字头“目”下原本的“人”形划痕,或立杆状划痕,包括卷曲的尾饰划痕等,改换成甲骨文“虫”字划痕,“蜀”字变成和。显然,殷商的巫师们想将“长着大眼的人”变成“长着大眼的虫”,或将“人举着眼睛”变成“虫举着眼睛”以泄愤。然而此虽“从虫”,所从的却是“毒虫”而非“蚕”。
  “蜀”字里的“眼”退“蚕(虫)”进
  经过周代、秦及两汉,千余年的时间流逝早已涤荡了殷商和古蜀的恩怨,“蜀”是毒虫以及“蜀”字含“眼睛崇拜”的古老记忆亦消失殆尽,而蜀地养蚕业、丝绸业蓬勃发展起来了,何况蚕确确实实是柔软的蜎蜎小虫。面对先秦及西汉留下的大量有“虫”有“人”或“人、虫”同存的诸体“蜀”字,加之民间大量流行古蜀始祖养蚕的传说,于是东汉的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写下“蜀,乃葵中蚕也,从虫”是很自然的事情。由此而来,“蜀”字“目”下的左一短撇和右一弯钩则成为纯美学的考量,“虫”演变成“蚕”了,甚至连“蜀”也变成“蚕”了。
  其实,从“眼睛崇拜”视角看,秦汉以降,“蜀”的字义里虽无“眼睛崇拜”理念,但实际上在笔画结构里直到今天都没有脱离长着大“眼睛”的人,或者大“眼睛”由“人”或立杆举着这一原本的形态,哪怕“虫(蚕)”就在下面。
  结语:总之,可以肯定的是,不论哪类“蜀”字,其字形、字义均与“眼睛”有关。“蜀”是用来特指生活在岷江流域、强烈并系统崇拜眼睛、称谓为“SHU”即“蜀”的族群,也指他们生活的地域,即蜀、蜀地或蜀国。
  注释:
  [1][3]参见赵殿增:《从“眼睛”崇拜谈“蜀”字的本义与起源》,《四川文物》1997年第3期。
  [2]参见王仁湘:《三星堆青铜立人冠式的解读与复原——兼说古蜀人的眼睛崇拜,《四川文物》2004年第4期。
  [4][5]《甲骨文字典》第3页,第12页。
  [6]参见陈显丹:《广汉三星堆》,三联书店2004年版第20页。
  [7]参见童恩正:《古代的巴蜀》,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第55页。   
论文来源:《文史杂志》 2013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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