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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书晟:甲骨文的临习技巧

 情愫秋生 2019-09-10

学习任何一种书体的书法,都要经过对法帖进行临习这一重要阶段。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不仅初学书法的人要“过好”临习这一“关”,而且越是书法名家就越重视临帖。像启功先生这样的一代宗师,其晚年在眼疾未恶化以前还仍然坚持临帖


对于初学者来说,临帖从何入手,往往有些困惑,总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秘诀似的。在这种背景下,一批一批的“××临习指导书”便应运而出。一本字帖,往往有数本乃至数十本“指导书”,翻翻这些小册子,有的雷同,有的又互相抵牾。这种书读得越多,越觉得无所适从。本文无意诋毁这些著作,当然出于某种功利主义粗制滥造者也是有的,但我认为大多数作者是将自己的心得体会公诸同好,以期与同好和专家交流,并无意使别人强同。作为学习者,且不可把它们当作金科玉律,要学会从不同的论述中吸取有用的养分。

近年来,随着甲骨文热的兴起,讲甲骨文书法技法的文章也日见增多,各种版本的所谓甲骨文“字帖”,也纷纷面世。有书法家的写本(书家个人的书法作品集),也有从拓片上选字的放大本,还有将原拓片经过电脑处理后的“清晰本”。对于这些所谓的甲骨文“字帖”,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甲骨文笔墨书法是1921年首先由罗振玉倡导的,他的《集殷墟文字楹帖》和稍后的《集殷墟文字楹帖汇编》影印出版以后,许多人用来作临习的范本。这在当时是无可非议的。因为那时甲骨文的著录书还很少,价格也贵,非专业工作者难以得到,而罗振玉又是有名的甲骨学家和书法家,其书作“颇得殷人刀笔意趣”。从临习《楹帖》或《汇编》入手,未尝不是一条“捷径”。但这决不是一条正确的途径。

现在与过去条件不同了。由于印刷术的进步,许多精美的影印甲骨拓片,几乎和原拓无别,而且价格也不贵,一般人都不难得到。与此同时,“书法家”的作品集也大量出版(只要有钱,谁的作品都能出版)。在这种条件下,我们主张初学者一定要选择优秀的拓本作临习的范本,切不可用书家的作品当“字帖”,即使作者是著名的书法家,也不可由此入手。因为原拓才是本源,书家的作品毕竟已是第二手资料。有一些初学者,往往觉得书家的写本清楚,甚至怎样行笔也能想见,而拓片总不免有残泐,不易看得清楚。岂不知临写写本的弊端正在于此。如果你学的是真正的名家(而不是浪得名),你也只能在他的后面“蹒跚”,甚至还会把书家自己都不满意之处学到手。假如你学的是二流、三流甚至未入流的书家,那就更注定误入歧途。


以上所论,绝对不是劝阻大家不要购买书家的作品集!恰恰相反,我们主张只要经济条件允许,作为资料的积累,还是越多越好。虽然良莠不齐,却都有可参考的价值,正像孔夫子所说“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

前已述及,初学者对于拓片往往嫌其有残泐,不易看得清楚,于是市面上就有选字放大本“字帖”或经过处理的“清晰本”出售。我们认为这两种本子也并非好的范本。因为选字放大本,既是“选字”,又经“放大”。选字就必然选自不同拓片,这就必然有风格的差异。而且所选的字脱离了它原本所处的“环境”,也就无法了解该字所取体势的理由(后面还将专门论述这一问题),只能学得一个个“死字”。至于放大,表面看来可能觉得这样会清楚一些。其实,字被放大的同时,其字口的残泐部分也同时被放大,这样临出来的字可能失真更大。那么,电脑处理的“清晰本”为什么也不可取呢?应当说这比选字放大本要好得多,但是在电脑处理的过程中,不可能只消掉背景上的斑点和提高对比度,对于笔画的残泐处必将进行修补,否则达不到“清晰”的目的,这就必然会对修补的“笔画”造成“伤害”,其结果往往使这些字失去了甲骨文的某些神韵。所以,我们也不希望采用这种版本。

那么,现在(注意:本文原发于2006年)市面上有没有比较理想的范本呢?笔者认为有两本书可以向读者推荐,供大家选择。


一本是刘敬亭编著的《山东省博物馆藏甲骨墨拓集》(齐鲁书社出版发行),该集收录甲骨拓片1970片(有一些是碎片),绝大部分是当年罗振玉和明义士的藏品,其中不乏名片,拓工十分精美,不仅是一份重要研究资料,也是学习甲骨文书法很好的临习范本。不足之处是没有分期归类,释文也未断句。


另一本值得向甲骨文书法爱好者特别推荐的是王宇信、杨升南、聂玉海主编的《甲骨文精粹释译》(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目前所能见到的最好的一本拓片集,所收692片拓片,都是十万片甲骨中最精粹的片子。前面有王宇信、杨升南撰写的《甲骨文基础知识》,拓片部分以五期断代编次,每一片都包括拓片、摹片和片形部位释文,最后是王宇信写的与释文对照的白话译读。书后还有索引和各片来源表。对于甲骨文书法的学习者来说,拥有这样一本书,既能学到必要的甲骨文知识,又有近七百片拓片可供选择临习。由于每一片都有拓片和摹片相对照,这就很好地解决了那些有残泐不易看清的问题,这比用电脑处理的拓片保真度要高得多。

有了好的范本,就要解决如何临习的问题。


前面我们已经提到,随着甲骨文书法热的兴起,讲甲骨文书法技法的文章也逐渐多了起来,这是很自然的事。但读者务必要清醒,契刻的甲骨文和我们今天在纸上写的甲骨文书法从载体到工具都不同,严格来讲这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品类。笔墨书法是对契刻书法的模拟或移植,优秀的笔墨书法也可以说是契刻书法的升华。讲技法的作者所传授的技法,只是他们自己在这个移植过程中所总结出来的个人经验,不存在对与不对的问题,只能作为参考,切不可奉为圭臬。最主要的还应该是通过自己对原拓片的观察,了解每一种笔画所表现出来的质感,自己想办法将其模拟出来。有选择地吸收别人的经验,可以少走弯路,但若“照方抓药”,亦步亦趋,就有可能上当,须知书法界也是有假可打的。

我们主张,临习甲骨文,从一开始就不要一个一个单字地学,而应该一群一群地临写。因为甲骨文与现在的楷书不同。对于楷书来说,同一书家在一本字帖不同位置所写的同一个字,基本上没有多大的变化(当然为了照顾行气和章法,小的差异还是有的)。甲骨文则不然,即使同一人所刻,一个字在不同辞条甚至同一条卜辞的不同位置,其形态可能大不相同。请看图1。这是同一贞人所卜的两条卜辞,其中有多个重复的字,我们摘出几个放大示于图右。可以看出这些字从结体到取势迥然不同,有的甚至左右翻转。

图 1

如果是不同拓片,又出自不同贞人之手,其变化则更大。我们选择了一个“好”字,在《甲骨文合集》中,有235片甲骨上有这个字,有的一版上面出现好几次。这些字的“写”法可以说各不相同。请看图2。这五个“好”字,由于所处环境不同,各有姿态,而每一个字在它所处的环境中又是何等的协调!假如我们把这五个“好”字剪切出来,打乱次序,任意放到不是它原本所处的位置,可以想见,其效果将不堪入目。

图 2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主张学习甲骨文书法,从一开始就不要一个单字一个单字孤零零的学,而要一群一群地临写,而且每个字的位置、每个字的相对大小、每个字所取的姿态,都要原原本本照原拓来写。开始可以选择字数少的字群,逐步过度到长篇巨制。临习之前,自然要对所临拓片仔细观察,只有“察之者尚精”,才能做到“拟之者贵似”。在临习过程中,既要动手,更要动脑。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要多思考每一个字在这里为什么取这种体势,除了每一个字内部笔画之间的相互关系,更要注意每一字与它邻字之间的关系。只有这样,才能学到鲜活的字,而不是死的标本。久而久之,我们也就会逐渐领悟一个字在特定的环境中所应取的体势,在今后的创作中才能随心所欲,充分表达自己所要表达的情趣。

本文原发表于《中国老年书画艺术》2006年第3期

琐谈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作者简介

贾书晟,别署小山,1933年出生于山东黄县(今龙口市),历任北京师范大学电子学系主任,现代教育技术研究所所长,现为殷商甲骨文学会会员,中国甲骨文书法艺术学术委员会委员,京师大学堂殷商甲骨文研究院名誉院长。多年来潜心甲骨文书法教学与研究,2005年创建辅仁大学美术研究会甲骨文书法研究室, 2010年组织创建京师大学堂甲骨文书法研究院,并为首任院长。著有第一部系统分析和论述甲骨文书法的专著《汉字书法通解·甲骨文》(文物出版社,2005年)。主编《殷墟甲骨文书法探赜》三卷本,2017年10月由文物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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