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孩子不好养

最近跟着先生一起看《小欢喜》。结婚这么多年，没怎么见过他看电视剧，这破天荒追剧，居然还是家庭剧！趁机奚落他——人到中年了啊:P 本来我也是不怎么看剧的，这下必须表示支持了，于是每天晚上俩人一起看。才看到十来集，就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三个家庭，各有各的模式。没有一个家庭是完美的，这样才让我们觉得真实，有代入感。方家充满烟火气，好脾气和稀泥的爸爸，脾气上来就炸毛的妈妈，学渣儿子，还有一个衬托的学渣更渣的学霸外甥。但是每个人都能强烈感受到这个家庭的凝聚力，夫妻之间感情很深，而且不是都已经化成亲情，还保留着甜蜜的爱情，给这个家庭奠定了厚实的情感基础，在困难时刻，这样的基础能让他们经受住考验。季家父母相敬如宾，相濡以沫，曾经为了工作缺失了孩子的成长，为了重新获得孩子的理解，夫妻俩齐心协力。在这样稳定的环境中，隔阂的消失是迟早的事情。

 

我最想说一说的是乔英子一家。英子和妈妈的相处，是我最想快进的情节，真的是太压抑了。妈妈宋倩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对受控的女儿进行控制，对不受控的前夫予以剔除。宋倩不像童文洁那样生气了打骂，她总是在和善地讲道理，直至说服女儿，取得胜利。在和善的语气背后，是坚决的不让步，坚决的按照自己的想法执行，任何人都不能干扰她的计划。

 

英子想去天文馆做解说员，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都准备好了，但是宋倩说停就必须停，哪怕女儿苦苦哀求就去最后一次，也绝不网开一面。女儿不开心，她说娘俩去逛商场放松一下。逛商场难道不是也“耽误学习”吗？为什么能去商场，就不能去天文馆呢？所以“这一次不能去天文馆”根本不是占用学习时间，而是不合她的意。只要不合她的意就不能允许。她的想法就是标准答案，孩子必须照此执行。当她发现女儿偷偷溜去，居然马上赶去天文馆，闯进讲堂，哪怕毁了女儿的演讲，也要把女儿从讲台上拽下来。我当时极其紧张，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这样的做法无异于逼疯她。幸好英子爸爸和刘静的出现，避免了这场危机。

 

作为单亲妈妈，宋倩为孩子付出了所有的精力，着实辛苦。但是，她就这样打着“一切为你好”的旗号去控制女儿，温柔地勒住孩子的脖子，让她窒息，顺从自己。逼着孩子放弃爱好，放弃想法，放弃个性，成为自己的傀儡。让一个18岁的孩子去承载妈妈的人生，“成为她的骄傲”，何其残忍！任何干扰她实施控制的因素都必须如杂草一样剔除，玩具、活动、娱乐、美食，还有亲爹。她尽可能地去阻断英子和爸爸的相处，因为她认为前夫就是一个“捣乱的”。

 

英子的心愿气球上必须写着妈妈的愿望，而不是自己的。英子房间的窗帘必须是在外面控制的，妈妈想开就开，想合就合。英子的各种事情都必须瞒着妈妈，就为了获得那么一点点的自由。当发现女儿瞒着自己时，宋倩没有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而是伤心于孩子的背叛，打感情牌，或者用迂回方式（让孩子玩50分钟乐高）来转换手段，实施更有效地控制。

 

这对母女的相处，总让我忍不住吐槽。这么优秀，这么自觉的孩子，还不知道珍惜，还要这么死命控制，苦苦相逼，真想逼死她吗？先生说，也就是因为英子是个乖孩子，宋倩才能这么控制，换个倔犟刚硬的孩子试一试？

 

先生这句话应了我这几年来的一个发现，乖孩子不好养。

 

因为孩子乖，太容易让父母自以为是了。在育儿的过程中，本该是父母与孩子共同成长，但在乖孩子的顺从面前，父母失去了反省的机会，更失去了进步的动力。

 

乖孩子不敢或者不忍心“忤逆”父母，尽可能地顺从，让父母认为“自己说的做的都是对的”，觉得孩子长得这么好都是自己“管教”的好，于是不断加码，越要求越多，越来越苛刻。但是孩子是独立的个体，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喜好，怎么可能处处都和父母想的一致？他的顺从是压抑了自己的需求去满足父母。当这样的压抑越积越多，直到有一天让他自己无法承受，才会显露出来。而这时又会让父母无比惊讶，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问题了？我还没看到《小欢喜》的后面，听说英子后来抑郁了，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但我相信宋倩一定会感到特别惊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怎么会抑郁呢？孩子在以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成全父母，这是一种扭曲的爱。

 

乖孩子容易失去自我追求的机会。他们不仅不敢说自己想要什么，更不敢说自己不想要什么。他们走着父母安排好的道路，哪怕那条路不是自己想要的。诚然，父母是为了孩子好，可父母毕竟不是孩子，不知道他内心热爱的是什么，当乖孩子尽了一切努力，做到了让父母满意，他自己是否满意？当他让父母感到骄傲，他是否为自己感到骄傲？当父母感叹有这样的孩子真幸福，他自己是否具有幸福感？

 

一个朋友告诉我，她从小就很乖，她妈妈一直说“你太让我省心了”，但她其实一直都在揣测妈妈的喜好和情绪，竭尽全力不惹妈妈生气，在妈妈说出要求前就努力做到，取悦妈妈。三十多岁的她回想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太压抑了。

 

我说“乖孩子不好养”，并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是因为我养过一个乖孩子。一开始，和所有的乖孩子的父母一样，我非常自信，认为正是自己擅于教养，才有了这么一个好孩子。直到又有了一个“不那么乖”的孩子后，我和一个做心理咨询师的朋友吐槽，她提醒我，你更要关注的是那个乖孩子，他遭受心里压抑的可能性更大，更容易出心理问题。反而是那个“不太乖”的孩子，能够把外来的压力都反弹出去，自己心理没有什么阴影。

 

我对这个“骇人听闻”的提醒非常惊讶，从此开始留意这方面。

 

乖孩子在超市拿起一个东西，看了半天又放了回去，还说，“我就是看看，不要”。后来我才读懂，他其实很想要那个东西，只是不敢或者不习惯说出自己的需求，因为摸不准父母的意愿。当我读懂后，我对他说，你喜欢这样东西吗？要买吗？

 

当乖孩子不同意你的意见时，他不会直接说出来，要么勉为其难的答应，要么沉默。需要鼓励他，如果你不同意，没关系的，直接说出来就好。

 

当乖孩子遭遇到一些激烈的情绪干扰时，他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而身体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奇怪的疼痛，头疼，肚子疼。直到我搞清楚这是“心理问题躯体化”，才找到解决问题的根源。

 

我给乖孩子提要求，总是觉得自己的要求都是合理的，因为他很少反对。直到那个“不太乖”的孩子直接反驳我，“为什么要按你说的做，你说的就是对的吗”，我才第一次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自此，我发现做一个乖孩子的父母，真的不容易。

 

你需要有高度的敏锐度和敏感性，去捕捉他的情绪变化、语气、表情，来看出他是否受了委屈，压抑了自己。需要特别鼓励，给予温和和宽容，他才有可能说出自己的不同想法。需要时刻反省和觉察，自己是不是“手伸的太长”，不小心控制欲发作，哪怕孩子没有提出明确反对。需要鼓励他追求的梦想，不要在意他人的说法。需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说的话，不要让敏感的他害怕和受伤。当我这样去做，渐渐地发现孩子的变化，更加敢于表达自己，争取自己的权益，更加快乐和自信。

 

我并不是说“不乖的孩子”才好养，养孩子都不容易，为人父母本来就不是一个容易的工作。只不过，养育一个“不乖的孩子”的难度，是父母时时刻刻都意识到的，在不断的冲突中被迫要反思和寻求方法。而养育“乖孩子”的父母容易掉以轻心，容易自鸣得意，容易过分自信，容易过多要求，容易操纵控制。而当没有孩子给我们提出抗议时，我们可能受到这个权力的诱惑，失去反省的动力，造成无心的伤害。

 

希望能在后面的剧集中，看到英子呐喊出自己的需求，对妈妈提出抗议——给自己一个“做自己”的机会，也给她妈妈一个觉醒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