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在去《时尚先生》上班的前一天看过前面的内容就好了。 我的问题不是我表现得不合群、不热情,而是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表现得那么合群、那么热情。当我紧张兴奋时,会像很多人一样:行为举止不像自己,很可笑。我会过分地表现自己,在聚会上说太多话,甚至会问别人一些唐突无礼而自己根本不在乎答案的问题。 而且,我竟然还会在卫生间里向陌生人介绍自己。 去《时尚先生》工作之前,我的生活一直是忙碌而充实的。我是在一个星期一得到这份工作通知的,然后在周五正式接受了它。(注意:对于接受一份工作来说,等待这么长时间真的够长了。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许是想多争取点时间吧。虽然新老板想让我尽快开始工作,但我家里还有很多零碎的事情要处理,也得在纽约做一些安排。)一星期后,我便飞往纽约并打算在那里找一套公寓。之后我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看了5套公寓,最后决定租下最后那套。那是位于西八街一栋无电梯大楼4楼的公寓房,就在华盛顿广场公园往北一个街区。楼 下有一家“迷夜”服装店(L’Impasse),专门经营晚礼服,准确地说,应该是脱衣舞的礼服。尽管有这个缺点,我还是定下了这套公寓。倒不是因为我喜欢它,而是因为在我看 过的5套公寓里,只有这一套没有将厕所设在厨房里,或者有些什么其他的独属于曼哈顿下城区房屋的不合理布局,也是因为它是我看的最后一套公寓,我必须得做出一个决定。(现在看来,它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地方。足够宽敞,一眼可以望到马克道格大街的尽头,地理位置优越,还能看到部分华盛顿广场拱门。但那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几乎没有时间来细品它的优点。) 我的朋友克雷格送我去的纽约。我们在周四离开了达拉斯,分别在田纳西州的诺克斯维尔和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过了一夜,然后于周六一大早到达了纽约。城市很安静。西8街的所有店面都还关着门,防盗门锁得紧紧的。荒凉又悲戚的城市,看起来就像电影《出租车司机》里的场景。我们用了一天的时间搬进去。我一趟趟地下楼去搬东西,每去一次,街道都会变得更热闹拥挤些。“迷夜”服装店暧昧性感的背景音乐很响亮。时值炎炎夏日,一切闻起来多了一分刺鼻的味道。 后来,事实证明我挑的这个街区若算不上特别宜家的话,至少可以说是充满了生活气息。 周日早晨,我和克雷格一同下楼。他要去赶飞机,我则打算像纽约人一样,在阳光明媚的周末早晨做点什么:在华盛顿广场公园读《泰晤士报》?吃点百吉饼或者熏鲑鱼?还是莫名其妙地感到恼火? 我也不知道。我们推第一道门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阻力。门没有锁,但有什么东西在挡着,打不开。我们往下看的时候,看到了一堆衣物,还有一只无力挥舞着的手,在示意我们离开。一个身形魁梧、看不出性别的人正以某种方式横在两道门之间。这两道门是出入公寓楼的必经之地。 我们小心翼翼地跨过那个人,然后走出了大楼。一来到人行道上,我们就互相看着对方,好像在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当这样的事情重复发生时,我就没这么小心翼翼了。我会走过去大声喊“早上好”,或者“走开”,或者“对不起,先生或女士,麻烦让一下”。刚去的头一年里,我遇到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 “迷夜”服装店大大的玻璃橱窗后,四个人体模特叉腰站着,衣着轻浮,面无表情,看着就像在嘲笑我们。 之后,我独自在附近的街道转悠,这还是头一次。我发现有很多人成群结队地走在街上。有些人还带着可折叠的草坪椅,看起来很奇怪。8街的街道两边都放置了障碍物,道路中间画了一条紫色的线,看起来像在标记什么路线。 街上人潮涌动。一回到楼上,我就立刻上网搜索了“8街6月26日事件”这几个字。 原来是纽约同性恋周的活动,为了庆祝同性恋争取权利斗争的胜利。在它的系列活动 当中,最有名的就是从中城区到西村的同性恋游行。游行者们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路浩浩荡荡地前进。显然,游行队伍已经沿着这个街区游行好几个小时了。 “这游行可真酷,”我想,“人人都喜欢。”还有,同性恋的正当权利,我支持!但我没想到的是这场游行会害得我被困在公寓里,不得不忍受着听了4个小时外面吵闹的音乐。我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点的。游行队伍走得很慢,开始时——等等——那是? 嘿!看,是美国参议员希拉里·克林顿! 还有美国参议员查尔斯·舒默! 以及纽约市长迈克尔·布隆伯格! 还有一个戴着项圈、穿着速比涛泳衣的家伙,正在和人群中某个心意相通的女人眉来眼去呢! 游行队伍一点一点地从我的公寓楼下经过,队伍里有位高权重的政要,有伸张权利的组织,有五花八门的表演,有香蕉吊床式样的花车。我突然意识到,并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不只是我居住的环境,还有我的生活,一切的一切。 但我并没有感到迷茫,当然,也没有感到多么从容自在。我似乎还未完全接受自己已来到纽约的事实,总觉得还在达拉斯与纽约之间徘徊。 人群中的每个人,希拉里、查尔斯、迈克尔,包括那4个人体模特,还有那个穿名牌泳衣的家伙,似乎都在对我说:“欢迎来到纽约, 朋友。祝你明天好运。” 第二天早晨,我上班去了,这是我换了工作后第一天上班。我感到有些不安。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还没走进办公室,竟然就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卫生间里握手的原因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两个男人在小便。] “嗨!” “嗨!” [然后我冲便池,开始洗手。] “我是罗斯。” “鲍勃。” [然后鲍勃冲便池,开始洗手。] “这是我第一天上班。” “是吗?” “是的。” 我是《时尚先生》的研究总监。 “哦。” [当我们正擦手时,我伸出手去和鲍勃握手。鲍勃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但还是和我握了握手。] 关于办公室男卫生间的问题,现在有很多心照不宣的社交守则,比如:不要左右看,但可以上下看;不要在卫生间梳洗打扮;不要在卫生间握手,任何时候都不要,尤其是上班第一天的早晨。 那个早晨的我,既不自在又紧张难安。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我的动作就会不由自主地加快。比如,要上台发言时,我会等不及主持人介绍完自己就走上台去;在重要的午餐聚会上,我会吃得很快;而且,很显然,我还会未进办公室之前就在卫生间里向同事介绍自己。 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同样尴尬。所有事开始的第一天都是这样吧。 我的同事介绍我时用了新人报到最常用的、但显然没什么效果的介绍方式 ——带我挨个走到每位同事的办公桌前进行介绍。 “约翰,这是罗斯。” “嗨!” “嗨!” “史蒂夫,这是罗斯。” “嗨!” “嗨!” “戴维,这是罗斯。” “嗨!” “嗨!” 和其中一个编辑部同事握手时,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这一幕就像是电影里发生的情节,关于初入纽约某杂志社工作的小职员的一部电影。“你认为第一天上班该穿成这样?”那个家伙似乎在说。黑色裤子,方头休闲鞋,门襟不带纽扣、领口设计奇怪的马球衫,显然不符合第一天上班的着装标准。(他可能就是那种对门襟特别有研究的家伙。怪胎!) 第一次坐在办公桌前,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有一本盲文版的《花花公子》和我做伴。(它是这张桌子的前主人、现在已成为畅销书作家的雅各布留下的,同时他还留下了一张非常贴心的小条以及满满一抽屉的零钱,大约有450美元。)我不由地回想起这所有的事情:卫生间里的握手、尴尬的新人介绍、同事的打量,这难道不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开始吗?没错,是的。但它只是令人沮丧罢了(第一天通常是这样的),还不算太糟糕。第一天很少会太糟糕,尽管会让我们产生各种困扰,比如:我们担心会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们开始质疑自己选择这份工作是否正确,我们觉得自己在被别人 审视,我们感到不能胜任工作等。 但是,请注意:第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是特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挨个向所有的同事问好,但以后你就不必这么做了;你盯着卫生间里的奢华水龙头看了半天也没能弄清楚它是感应的,但下次你就不会再那么盯着它看了;你假装在看根本不存在的电子邮件;你走路不小 心撞上了玻璃门;你有一堆记事本,却没有笔;你不知道储物柜在哪里却又不想去问;你在电话里把事情搞砸了,最后不得已挂掉电话,那时才惊觉刚刚有7个人听到了你的讲话,而且他们觉得你显然缺乏工作能力,因为你连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你盯着最上层抽屉里的盐和胡椒包看了大约5分钟,一直举棋不定,想要把它们扔掉,因为毕竟是别人用过的东西,但又想留着它们,因为午饭的时候可能用得上。尽管上班第一天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但几乎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不能说明职场如何,不能说明同事如何,也不能说明工作本身如何。就好比一本书,它的序言可能晦涩难懂,令人迷惑,但不妨碍它成为一本引人入胜的好书。 那个被领着四处去做介绍的人甚至都不是你本人,只是你的扮演者。 而那些人也不是你的同事,只是他们的扮演者。我们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那些我们一度喜欢的人,可能很快就会被证 实是浑蛋;而那些似乎一直在审视我们的人,最后反而会成为我们重要的盟友。 我们以为自己是唯一感到不安的人,其实不然。我们的新同事也很不安。他们不了解你,所以他们担心你会在会议上说些不该说的,担心你会对他们产生威胁,担心你会取代他们的位置,担心你会为了节食而往冰箱里塞满12天的果汁。 而你,也并不了解他们的想法。 最后,你有意无意地出现了心理学家所谓的“镜像反应”。没有人在说话?那我也不说;大家要去吃午饭?那我也去;她在复印东西?我也要复印;那个家伙似乎被 大伙排挤了吧?那我也得离他远点儿……等等……哦不,他们现在接受他了。好吧,那就交个朋友吧! 我想说的重点是:你变得不再是你自己。 现在回顾上班第一天的情景,我意识到自己当时在很多事情上表现得非常不妥,但好在最终都相安无事了。第一天几乎都是这样。可能会出现很多“状况”,但你却难以知道它们会有何影响,就好像拼图一样,刚开始时你几乎无从知道那一堆七零八碎的零片能拼出什么图案来。如此看来,第一天只是你入职的日子。尽管会发生很多事情,却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所以你根本不用紧张。 快下班时,我双脚搭在办公室的暖气片上,眺望着窗外。透过这栋老旧的20层办公大楼的脚手架 和铁丝网(杂志社在2006年搬到赫斯特大厦之前一直都在这栋楼里),我看到了两栋公寓楼,中间有一小块方形的绿地。城市看起来孤独寂寥,办公室里一片冷清,桌上那期1999年5月的盲文版《花花公子》似乎在为我惋惜,我为什么没有把握机会策划一本盲文版《玩伴女郎》呢?这一切不免让人有些沮丧。但是,当我看到中央公园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地时,心中又燃起了无限纯粹的希望,即使我只看到了一小部分。 正当我沉浸其中的时候,我的上司来了,问我准备好吃晚饭了没有。 “当然!”我说。 跟你说实话吧:我其实还没有准备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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