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二世纪二十年代，中国版图上两个曾经十分强大的王朝——辽、北宋相继被从东北方刮来的一股飓风倾覆，时间上仅差两年; 而这两个王朝的亡国之君，恰好又是在同一年登上皇帝宝座的，北宋是徽宗赵佶，辽则是天祚帝耶律延禧。 昏天黑地 耶律延禧生于大康元年(1075)闰四月，字延宁，小名阿果。幼年的延禧曾有过一段不幸的经历，他的父亲耶律濬是道宗皇帝耶律洪基的独子，独子生孙，这在任何人家都是天大的喜事，祖父耶律洪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不但孩子的母亲及其亲戚得到了巨额赏赐，就连百官臣僚也赐爵有差，跟着沾了大光。岂料风云突变，祸从天降，延禧不到3岁的时候，父母双双被奸臣耶律乙辛诬陷杀害。祖父耶律洪基是个性格乖戾、心狠手毒的人，他既然听任耶律乙辛残害自己的独子，则孙儿延禧在他眼里也就成了孽种，于是延禧和妹妹延寿被赶出宫去，寄养到了萧怀忠家。整整住了一年，洪基才在大臣萧兀纳和萧陶隗等人的劝说下把兄妹俩接回宫中抚养。这时的耶律乙辛又阴谋加害延禧，建议洪基外出打猎时把延禧留在中京，多亏萧兀纳谏阻，洪基才没这样做。大康五年(1079)，直到耶律乙辛被罢官出朝之后，洪基才慢慢对延禧恢复了好感。次年三月把他立为梁王，加封太尉，兼中书令，不久又专门设置了六个旗鼓拽剌护卫他。此时，洪基逐渐明白了耶律濬的冤屈，悔恨莫及，将他追封为昭怀太子，其尸骨也以天子之礼改葬于玉峰山，并把对儿子的一腔歉疚之情转化成了对延禧的疼爱，大康九年 (1083)。进封延禧为燕国王。 当时的辽朝统治集团恰似一只腐朽透顶的大染缸，在无情地浸蚀着它的每一个成员，延禧年龄越大，地位越高，所受到的污染就越严重。他在不自觉之中，把祖父身上的诸如荒于畋猎、好色懒惰、吃斋念佛等种种恶习统统学到了手上，而对祖父要求他学习的内容却格格不入。洪基命知制诰王师儒、牌印郎君耶律固辅导延禧，他每当想起萧兀纳保护延禧的功劳就对王师儒说：“兀纳为人忠诚纯正，对社稷立有大功，他的功绩即使和狄仁杰匡辅唐室、耶律屋质拥立穆宗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卿等千万让延禧知道。”后来他干脆命萧兀纳当延禧的师傅。萧兀纳对延禧的坏作风提出了严肃的批评，苦口婆心地向他讲述治国勤政的道理，而延禧非但听不进去，反而对萧兀纳产生了强烈的反感情绪。洪基还亲自出面，拿出辽太祖、太宗用过的铠仗给延禧看，嘱咐他记住祖宗征伐创业的艰难，煞费苦心地想把延禧教育成一个守成令主，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十几年以后，他祖先历尽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被他这个宝贝孙子象闹儿戏一样轻易地断送了。其实，洪基本人就已经昏庸糊涂地把辽朝推到了崩溃的边缘，延禧只不过向着覆亡的深渊最后迈出几步罢了，这最后的步伐从延禧即位伊始就迈开了。 1101年正月初三，洪基病死，延禧在顾命大臣北院枢密使耶律阿思、知枢密院事耶律俨的陪同下即位于柩前，改元乾统，群臣上尊号曰“天祚皇帝”。天祚，是上天赐福保佑的意思 (《三国志·蜀志·马良传》有“闻雒城已拔，此天祚也”之句)，然而，看看延禧上台后的所作所为，要想让上天赐福保佑于他岂不是痴心妄想吗? 延禧诏令，以前被耶律乙辛陷害者，官复旧职，籍没者归还家产，流放者召回内陆，意思要替遭到迫害的忠臣们平反昭雪。然而这道命令还未完全落实，他本人又紧接着搞起了迫害忠臣的行径，把曾经对自己犯颜劝戒过的萧兀纳赶出朝廷去担任辽光军节度使。殿前小底官王华见延禧讨厌萧兀纳，便乘机落井下石，讨好延禧，公然诬陷萧兀纳曾私借内府犀角。延禧当即下令逮萧兀纳鞫治，兀纳奏称：“臣在道宗皇帝时，诏令每天可以支取帑钱十万作为私费，臣都未尝取用一文，哪里会有私借犀角的事呢?”延禧更加恼火，剥夺了萧兀纳太傅的称号，降职为宁边州刺史，叫他到西南一个偏僻的小州去了。 延禧对萧兀纳恩将仇报，而对曾经杀害他生身父母的耶律乙辛的党徒却仇将恩报，极其宽容。他委派耶律阿思和萧得里底鞫治乙辛的余党，命令一下，他就不再过问，本来十分清楚的案子整整办了一年多才有结果。他虽然诏令将奸党分子全部诛杀，其子孙流放于边疆，但主要党徒却全都靠向耶律阿思行贿说情等手段免予追究，象直接杀害耶律濬的凶手萧达鲁古就凭着四处行贿而依然逍遥法外。阿思、得里底为搪塞延禧，便不治活人治死人，挖开耶律乙辛、张孝杰等人的坟墓，剖棺戮尸，把他们的家属没为奴隶，或者把一些无辜的官员捕风捉影地牵连进去，加以杀害。真正的首恶分子连点毫毛都没伤着，延禧就下诏说： “先朝已行之事今后不得陈告”，觉得治奸党已经大功告成了。 自从萧兀纳被贬之后，朝廷诸臣全都摸准了延禧的脾气，知道他讨厌直言，喜欢阿谀，便一个劲地向他献媚逢迎，于是，一些擅长溜须拍马的新奸臣纷纷冒出头来，为首的是萧奉先、萧得里底、李处温等人。萧奉先是延禧皇后萧夺里懒的哥哥，他外表和蔼，内心狠毒，仗着国舅爷的地位，很快就当上了枢密使，封兰陵郡王。他权势熏天，连顾命大臣耶律俨也要低三下四地巴结他。萧得里底是延禧妃萧氏的本家叔叔，个子矮小，而且驼背，别看貌不惊人，权势可不小，他把侄女当靠山，尾巴翘到了天上，在同僚面前颐指气使，就象役使奴仆一样。大将军耶律棠古豪爽耿直，有正义感，人称“强棠古”，只因不服萧得里底的欺负，被他罢了官。棠古向延禧诉冤，延禧根本不理。李处温是耶律俨 (本姓李) 的侄子，和他叔叔一样厚颜无耻，他靠着巴结萧奉先当上了宰相。这伙人互相狼狈为奸，都深得延禧的宠信，他们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把朝政搞得乌烟瘴气，漆黑一团。 延禧上台以来，对国家大事漫不经心，他连父亲耶律濬的遗骨埋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而且压根不愿去查究。整天浑浑噩噩地打发日子，精神空虚到了极点。为了寻求点寄托，他也象祖父耶律洪基一样如醉如痴地信奉佛教，不过，佛教那飘渺虚幻的花朵除了加深他已有的昏感之外，终究难以填满他空虚的心灵，于是他便发疯地去打猎，试图从追兔逐鹿中获得强烈的刺激，摆脱无聊的彷徨。他刚刚即位，祖父还在殡葬的时候，有人对他说： “巡幸打猎乃是国家大事，即使在为大行皇帝服丧期间，也不可荒废。”他便即刻取消了围场之禁，纵马到围猎场上大开杀戒去了。永兴宫太师萧胡笃见延禧颇好此道，便经常向他海阔天空地大讲打猎的乐趣，正中延禧下怀，越发精神抖搂，驰骋不止。有年冬天，他在狗牙山打猎，天气酷寒，许多替他轰赶野兽的猎人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不但毫不动心，反而继续扩大围场，把大牢固山的居民全部迁走，腾出地方供他打猎。他曾亲手射死一只狗熊，自以为战功卓著，便大宴群臣，亲自弹着琵琶又喊又叫，歇斯底里地发泄他那过剩的激情。从此，一切朝政大事全都在矢鸣马嘶、禽兽哀号声中淹没得无影无踪了。 这时的辽朝统治已经是危机四伏，统治集团内部争权夺势，相互倾轧，奸佞无耻之徒充斥庙堂，忠直贤良之士横遭迫害。穷奢极侈、赏赐无节，弄得国用不给，府库亏空;连年灾荒，横征暴敛，搞得民生凋蔽，饿殍盈野。社会矛盾空前激化，人民起义此伏彼起。延禧刚即位的乾统二年(1102)，就有赵钟哥为首的一股起义军打进上京的皇宫，劫走宫女、御物等，连副留守马人望都被打伤。此后，延禧为恐吓百姓，便用极其残酷的刑罚惩治起义人民，什么投崖、炮烙、钉割、脔杀之法全使上了，甚至挖心掏肝，把起义者的尸首分解示众。严刑峻法更加深了阶级矛盾，延禧的统治犹如建立在一堆干柴上一样，一旦碰上火星，这堆干柴就会燃起熊熊烈火，把延禧及其集团吞噬净尽。点燃这堆干柴的便是女真人。 落花流水 女真是我国东北少数民族中的一个古老部族，他们长期生活在今黑龙江、松花江流域和长白山麓的 “白山黑水”地区，与中原王朝保持着联系。辽朝建立以后，对女真族采取分化瓦解的政策，强迫一部分汉化较深、与契丹毗邻的女真部族，迁徙到辽阳以南，编入辽政府的户籍之中，称作“熟女真”，其他大部分女真人依然留居在东北，称作“生女真”。十一世纪中叶，生女真的完颜部逐步强大起来，到完颜阿骨打(1068～1123)时期已经发展得兵强马壮了。 辽末，日趋腐朽的契丹统治者加强了对女真的掠夺和压迫，引起了女真人的极端不满。辽朝在宁江州 (今吉林扶余东南石头城子) 等地设置榷场，生女真以其土特产如北珠、人参、生金、名马、貂皮等物到榷场交易，当地官吏及商人在辽朝纵容下，对女真人低价强购，横加勒索，稍不如意就百般凌辱，称作“打女真”。辽朝还经常强迫女真人进贡海东青。海东青是一种小而强健的猎鹰，善于捕捉天鹅，以白爪者最为名贵，盛产在黑龙江近海地方，是辽朝贵族酷爱的打猎工具。延禧沉溺于声色狗马之中，对海东青更是不厌其多，经常派遣使者佩带银牌，称“银牌天使”，到女真索取海东青。这些使者每到一处，除了向女真人敲榨财物外，还要他们献美女伴宿。起初是女真指定中、下户未嫁女子相陪，后来使者络绎不绝，他们仗着大国权势，便自己选择美女，不问有无丈夫，也不问是否女真贵族家的妇女，只要看中就要。女真人更加愤恨，纷纷团结到阿骨打周围酝酿起兵反辽。
天庆二年 (1112) 春天，延禧跑到混同江 (今松花江) 钓鱼，按照惯例，辽界外千里之内的生女真各部落酋长全都得来向他朝拜，延禧举办“头鱼宴”(皇帝若得到第一条鱼，便置酒张宴以示庆贺)，喝到半酣时分，他爬到栏杆上令女真酋长起舞给他助兴，酋长们依次舞来，只有阿骨打推说不会，拒绝起舞，延禧再三劝他，他仍不肯从命。延禧当场没有发作，暗暗记在心里，后来对萧奉先说：“前天宴席之上，我见阿骨打意气雄豪，举止不凡，最好找个借口把他干掉吧，免得贻为后患。”萧奉先不以为然地说： “阿骨打乃粗人一个，不懂得什么礼仪，如果他没犯大错而被杀，只怕伤了那些部族酋长们的感情。再说即使他怀有异心，量他蕞尔小国也不会成何气侯。”几句话把延禧的一点警惕性全吹跑了。再加上阿骨打的弟侄吴乞买、粘罕等人常追随延禧打猎，能够发出象鹿叫似的声音引来野兽让延禧射击，哄得延禧心花怒放，连连给他们加官晋爵，延禧对他们更无疑心了。萧兀纳先后两次上书请求加强对女真的防范，延禧根本听不进去，于是过了不久，这枚养虎贻患的恶果就临到了他的身上。 天庆四年 (1114) 九月，阿骨打领导的女真人反辽战争开始了，他们合兵二千五百人先向宁江州发起进攻。此时，延禧正在庆州 (今内蒙巴林右旗以北，查干木伦河上游) 秋山悠哉悠哉地射鹿，听到东北路统军司的战报，他毫不介意，只是随便地派了海州刺史高仙寿带一千名渤海兵前去救援。结果，辽兵大败，宁江州失陷。消息传到延禧那里，他才多少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他本来打算从庆州秋山前去显州 (今辽宁北镇)，冬山继续狩猎的，这下不得不立即召集群臣讨论对策。汉人行营副部署萧陶苏斡说：“女真虽小，其人却骁勇善战。我军已有多年未好好训练了，一遇强敌，稍有不利就会离心溃败，一发不可收拾。当前最要紧的就是征集大军，前去以威压之。”萧得里底却冷笑着说：“照你一说，这不是向敌人显示我们的弱小吗?我看只派去一万兵马就足够了。”延禧本来糊涂至极，这时，他仍然相信自己是最强大的，小小女真岂能翻天? 于是，派萧奉先的弟弟司空萧嗣先、静江军节度使萧挞不也率领杂七杂八凑起来的七千人马驻扎到了鸭子河北的出河店(今黑龙江省肇源县茂兴站以南)。辽朝承平日久，人们很少知道战争的厉害，一些官僚听说要打仗，居然白日做梦地想等取胜之后跟着捞点恩赏，就带了家属跑到军营里面，于是萧嗣先率领的这支杂牌军中便出现了大批官僚及其家属前来凑热闹的奇异景象。这伙人和女真兵夹河对峙了一个月，没采取一点军事行动。十一月的一天，大风四起，沙尘蔽天，女真兵乘风势暗渡过河，猛然发起进攻，辽兵猝不及防，顿时大溃，主帅萧嗣先比谁逃得都快，七千人马只逃脱了十七个人，其中就有他。萧奉先怕这位老弟因兵败被杀，就向延禧说：“东征溃军很多，到处劫掠，倘若不下令将他们赦罪，只恐他们会啸聚成为心腹之患。”延禧生怕再出乱子，只好依从。结果，对战败负有直接责任的萧嗣光仅仅受到了免官的处分，这事在辽军上下引起了极大反响，人们议论说：“战则有死而无功，退则有生而无罪”。士气被严重挫伤，从此辽兵更加没有斗志，一遇到女真兵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脚底抹油向后跑。 延禧连吃两次败仗，以为是萧奉先不懂军事所造成的，便想好好选拔将帅，委以东征之任。选来选去，他看中了宰相张琳和吴庸。张琳是汉族人，据说幼有大志，其实是个志大才疏的碌碌儒生，在军事上同样一窍不通。他向延禧说： “前日之败，失于轻举。若用汉军二十万，分路进讨，岂有不成功之理?”延禧觉得有理，又觉着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兵，只差给他十万。为组成这批汉军，即命令上京、辽西两路汉族百姓，根据每户家产的多少出人当兵，满三百贯的就必须自备一军，限二十天到指定地点集合。弄得好多百姓倾家荡产才草草凑够了十万。张琳又命令“士兵们”必须自己想办法装备武器铠甲，于是这些汉军就匆匆忙忙找来些菜刀、棍棒充数，真正的弓弩铁甲一百个人中也没有一二件，这样的军队能不能打仗只有天知道了。集结停当，这十万汉军就和一部分蕃军分成四路向东进发，一路上邋邋遢遢，只有北枢密副使耶律斡里朵率领的涞流河一路深入到了女真占领区，与敌兵刚一交手，就退了下来，各守寨栅。当天夜里，斡里朵误听到一个情报，说是汉军已经逃跑了，他便二话没说，率所部之契丹、奚兵弃营而遁。倒是剩下的三万汉军还有点斗志，第二天早晨，他们推举将作少监武朝彦当都统，再与女真会战，结果大败。其他三路兵马闻报，不敢上前，都退回了各自的防地。女真兵乘胜进攻，不几个月，这几路兵马就被杀戮净尽。辽东境内的熟女真户全被阿骨打吞并，铁骊、兀惹二个部落也脱离辽朝归附女真。天庆五年(1115)，阿骨打接受从辽朝投降过去的汉族知识分子杨朴的建议，称帝建国，国号为大金。紧接着又攻占了辽朝东北重镇黄龙府(今吉林农安)，这期间，延禧还在忙着打他的猎呢。 十一月，延禧得知黄龙府失陷的消息后，惊恐万状，连忙下诏亲征。他以萧奉先为御营都统，耶律章奴副之，统藩汉兵十万，号称七十万，从长春州分道而进，另以都点检萧胡笃姑为都统、枢密直学士柴谊为副，率汉军步骑三万出宁江州路。皇帝御驾亲征，气派果然非同寻常。延禧的御营兵包括诸大臣贵族子弟千余人组成的所谓“硬军”，还有扈从百司组成的护卫军，北出骆驼口，车骑连绵百余里，鼓角震天，旌旗蔽日，振耀原野，好不威风。各路军马都携带了数月的粮食，企图跟金兵作最后的决战，大有不灭金兵势不罢休的气概。一天夜里，延禧军中的戈戟不知怎地忽然放出光芒，战马也嘶鸣不止，大伙都认为是不祥之兆。延禧找来司天官李圭问是何故，李圭说不出个所以然，张琳上前奏道：“想当年唐庄宗攻梁的时候，矛戟曾在夜里放光，郭崇韬说： '火出兵刃，破贼之兆。’唐庄宗遂灭了后梁。”延禧一听大喜，以为这番已是胜券在握了。岂料外患未除，内难先作，这一仗还没来得及打，他的后院就冒起了冲天大火，直烧得他首尾难顾，焦头烂额，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众叛亲离 延禧的大军刚刚渡过鸭子江(黑龙江省肇县西嫩江一段)，身为前锋的副都统耶律章奴知道延禧已是日暮途穷了，即使他御驾亲征也挽回不了失败的命运，便和手下心腹商量说：“天祚失道，皇叔耶律淳很是贤明，若废掉天祚，迎立耶律淳为帝，女真可以不战而服。” 当天半夜，耶律章奴就率三百余骑临阵脱逃，跑到上京准备迎立耶律淳去了。 延禧听说此事，吓得面无人色，手足无措，顾不上与金兵对阵了，慌忙下令撤退。一面派驸马萧昱领兵到广平淀 (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汇流处东南) 保护好后妃的行宫，又写好一封御札差心腹官员乙信去威胁利诱耶律淳。延禧的御营一退，金兵立刻追了上来，有人对他说： “现在兵已深入，女真就在附近，军心皆愿一战，怎好撤退呢?”延禧急召诸统兵官问如何是好，这些将帅面面相觑，没一个敢说“不愿战”的，延禧只好硬着头皮传令进兵。此时已是隆冬季节，积雪深达一尺多厚，先锋部队与金兵一接上火，便掀起了漫天雪雾，遮得日光昏暗。延禧刚开始时还能亲自督战，过了一会儿，辽兵几次冲锋，已是横尸遍野，大伙扭头一看，只见延禧的御旗早已摇摇摆摆地朝西南方向跑了!众军随即象雪崩一般四散而逃，金兵在后面穷追猛打，缺胳膊少腿的辽兵尸体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一百多里路，大批军械物资连同延禧的舆辇、帟幄等物全被金兵缴获。延禧一天一夜跑了五百里路，直到窜回长春州之后，才敢歇脚喘口气。这一仗，辽军的精锐几乎丧失殆尽，此后战局急转直下，延禧再也无力组织有效地防御了。 当初在耶律章奴叛逃的时候，萧奉先揣摸耶律淳素来很得汉人的人心，怀疑章奴与南路汉军同谋，急忙密告了延禧，延禧自己撤退之后，为了拢络汉军，就派同知宣徽北院事韩汝海到汉军行营传谕说：“将士们离家出征，忍受风霜之寒，实在可怜，今女真已经远遁，不可深入，皇上令你们返回家乡!”诸军欢呼而散。哪知三天之后，延禧又想打仗，遣人督促汉军进发，汉军人情汹汹，大为不满，磨磨蹭蹭地不想进兵，等听到延禧已经溃败而逃的消息后，这帮汉军便自己烧营四散了。延禧跑向长春州时，随行的卫兵只有三五百人而已，他只好降诏召募燕、云一带的汉人，许诺说若能保驾到广平淀，有官的晋升一级，无官的授三班奉职。后来，他逃到广平淀，又再次许愿，说谁能保驾到起驾之日，仍依以上办法推赏。延禧这次御驾亲征不但半点便宜没捞着，反而落成了孤家寡人。 众叛亲离的事态在继续扩大。 跑到上京的耶律章奴闻讯延禧溃败，大喜，忙遣耶律淳的内弟萧敌里、外甥萧延留去南京劝耶律淳即位。耶律淳断然拒绝了他们的要求，恰好此时乙信带着延禧的御札赶到，详细讲述了耶律章奴发动政变的阴谋。耶律淳对着乙信失声痛哭，当即将萧敌里、萧延留斩首献上，自己单骑抄小路赶到广平淀向延禧待罪。延禧极为高兴，把他进封为秦晋国王，官拜都元帅，赐给金券。 耶律章奴见耶律淳不从，便在上京率众祭告辽太祖阿保机庙，说： “我大辽的基业，乃是太祖皇帝百战之后奠定的。如今天下已成土崩瓦解之势，窃见兴宗皇帝的孙子魏国王耶律淳道德隆厚，能够济世安民，臣等欲拥立他主宰社稷，不巧，耶律淳不在，大事未遂。近来天祚帝沉湎于声色游乐之中，置国事万机于不顾; 强敌侵凌，军旅败绩; 再加上盗贼蜂起，郡国已危如累卵。臣等乃太祖之族裔，世蒙恩渥，上欲安九庙之灵，下欲救万民之命，才有此举，出于至诚，恳请太祖保佑”。耶律章奴向各地州县发布檄文，一些起义军纷纷聚集到了他的麾下，达到了数万人。耶律章奴率众至广平淀攻打延禧的行宫，失败后在向北行军途中被辽军击溃，跟他跑的二百多个贵族被杀，他们的家属被延禧废为奴隶。耶律章奴想投奔女真，也被辽军捕获，延禧下令将他的腰斩于街市，挖出心脏献于祖庙，把尸首肢解拿到各地去示众。与耶律章奴一起政变的耶律术者被俘后，延禧问他：“我哪个地方对不住你，你居然叛乱?”耶律术者慷慨说道：“我一点也不后悔!我见天下大乱，已非辽朝所有，小人满朝，贤臣被贬，不忍心看着太祖皇帝历尽艰难肇创的基业毁于一旦，我痛入骨髓，所以才这样干的，丝毫不想为自己打算!”过了几天，延禧又问他，耶律术者历数延禧的罪恶，痛骂不止，延禧老羞成怒，将他杀害。 按下一只葫芦，冒出一堆瓢。耶律章奴的政变虽被平息，然而辽内陆各族人民起义的烈火却呈燎原之势熊熊燃烧起来，辽朝大地狼烟四起，弥漫全境。几年之间，饶州(巴林左旗巴林桥西北)渤海人古欲、 中京汉人侯㮣、南京汉人董宠儿(董才)等人相继举起了义旗，他们都众至数万，自称大王，董宠儿还与宋朝取得联系，自称“扶宋破虏大将军”，接受宋朝封号。天庆六年(1116)正月初一晚上，东京有十几个渤海族少年翻墙闯入府衙，将为政以严酷著称的东京留守萧保先杀死。第二天，户部使大公鼎和副留守高清明逮捕了数十名嫌疑犯全部斩首。残酷的镇压大大激起了民愤，驻扎在附近的东京裨将渤海人高永昌率所部攻入东京，驱逐大公鼎、高清明，自立为大渤海皇帝，改元隆基，占据了辽东五十余州。延禧命张琳前往镇压，张琳募得辽东饥民二万人，从沈州(今沈阳市) 出发，走到离东京五里路的地方隔太子河下寨，他令士兵只带五天的粮食，企图一举破城。二天之后，挥兵渡河，突然遭到五百渤海骑兵的袭击，不得不退保寨栅。河路被渤海兵截断，接连三天张琳都没法过河，这时军中粮食已经吃光，人心惶惶，张琳只好退回沈州，刚刚拔寨后撤，渤海兵就从后面追杀上来。一些老弱病残的士兵全成了刀下之鬼，只有年轻力壮跑得快的才逃回了沈州。高永昌向金求援，阿骨打乘机进兵，张琳在沈州毫无介意，直到探马急报有兵从东北方杀来，张琳才着了忙，赶紧整军迎敌，将士们一看见金兵的旗帜就吓破了胆，不用说又展开了一场长跑大赛，张琳带着儿子从沈州缒城而逃。金兵攻陷沈州，又攻东京，高永昌兵败被擒，辽东四十四州全被金占领。耶律阿保机曾经力战了二十余年方才得手的渤海地区就这样一下子丢光了。 张琳失败后，延禧一筹莫展。他身边的契丹贵族们议论说： 耶律淳既贤又忠，若把东征之任交付给他，士卒必定愿意听他指挥。还说辽东百姓自从高永昌起义后，很多人流离失所，无以为家，若招他们当兵，既可以对金兵报怨，又可以对朝廷报国。于是延禧就命耶律淳为都元帅去招兵买马。耶律淳在辽东招募来二万八千饥民，组成所谓 “怨军”。天庆七年 (1117)，奉延禧之命带怨军赴沿边防秋的耶律淳在徽州 (今辽宁阜新市) 以东与金兵遭遇，怨军还没来得及摆开阵势就自行溃散了，耶律淳仅带麾下五百骑兵退保长泊。十二月，他再整队伍与金兵大战于蒺藜山 (阜新市北)，怨军又溃不成军。 延禧在中京听到耶律淳大败的消息，吓得昼夜忧惧，惶惶不可终日，偷偷命令内库三局打点珠玉珍玩、金银细软，收拾成五百余只包袱，还抽调了二千匹骏马养在飞龙院中备用。他厚颜无耻地对左右侍从说：“女真人来攻，我怕什么?我有若干日行三五百里的骏马，不愁跑不过他，又与宋朝结为兄弟，与西夏也是舅甥关系，这两处都可以前往，到那里即使当不成皇帝，也不失一生之富贵。唉，我所惟一担忧的就是军民百姓将要遭受祸害啦。”人们听到延禧说出这种话来，都寒了心，私下议论说： “辽朝亡矣! 自古帝王哪里有丢弃军民于不顾，只管为自己打算的呢?这样的皇帝还能指望他保卫社稷吗?!”正当延禧黔驴技穷，准备逃命的时候，阿骨打遣使来议和，延禧忽然又得意洋洋地觉着自己威德可加，区区女真不足为虑了，遂继续文恬武嬉地逍遥起来。 原来，杨朴向阿骨打建议说： “自古英雄开国受禅，定先求大国册封。”阿骨打便在天庆八年 (1118) 八月，遣使向辽议和，条件是： 辽册金国为大金，金主为大圣大明皇帝; 辽称金为兄; 岁输银绢二十五万; 割长春、辽东之地与金。延禧就象在绝望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岂有不从命之理?然而到了这种地步，他仍然想耍耍花招，摆摆他大国的架子，遣使几次往返，册封阿骨打为“东怀国至圣至明皇帝”。所谓东怀国意思是小国感怀大国的威德，这种封号连同册文中的一些言词明显地带有轻侮的性质，阿骨打当然极不满意，盛怒之下，把辽使毒打了百余板子。而延禧满以为和议一办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从此有人一提起女真的事他就发火。他每天除了不停的打猎之外，就是和内库都点检刘彦良的本是娼妓的老婆云奇在宫中胡来。 天庆十年 (1120) 四月，阿骨打又亲自领兵进攻了，五月攻陷辽上京，将此地的辽朝宗庙全部焚毁，陵墓也都挖开寻找财宝，告急警报象雪片一样飞进中京，萧奉先知道延禧不愿过问，就把所有急报压了下来。后来延禧得知此事，就问萧奉先上京的陵寝怎么样了?萧奉先哄他说： “金兵虽在上京劫掠财物，仍畏惧列圣的威灵，不敢毁坏灵柩，我已安排有司前去护卫了。”延禧也懒得再去查究。当初延禧亲征失败后，朝野言论都归罪于萧奉先，延禧只好贬萧奉先为西南面招讨，擢用耶律大悲奴为北院枢密使，萧查剌同知枢密使事，遇到军国大事又和南面宰执吴庸、马人望、柴谊等人商议，这几个人昏头瞌脑，什么事都裁决不了，当时有首谚语说： “五个翁翁四百岁，南面北面顿瞌睡。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情杀女真?”百姓互相传唱当作笑料。延禧后来也觉着这几个老头实在窝囊，就再次把萧奉先委任为北院枢密，李处温也再任宰相。这两个家伙虽然不瞌睡，但他们的作为便只是继续在辽统治集团内部挑起内讧和倾轧。 延禧总共有六个儿子，即晋王敖鲁斡、梁王雅里、燕国王挞鲁、赵王习泥烈、秦王定和许王宁，其中晋王敖鲁斡为文妃所生，秦王定为秦奉先的妹妹元妃所生。文妃名叫萧瑟瑟，她的姐姐嫁给了贵族耶律挞葛里，妹妹嫁给了副都统耶律余覩。延禧刚即位的时候，有一次到耶律挞葛里家玩，看中了萧瑟瑟，把她弄到宫中住了好几个月，皇太叔和鲁斡劝他明媒正娶，别偷偷摸摸象见不得人一样，延禧就在乾统三年 (1103) 把萧瑟瑟册封为文妃。萧瑟瑟聪慧娴雅，稳重寡言，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善于作诗，颇识大体，有一定政治眼光。她见女真强兵压境，国势危急，而延禧整日醉心畋猎，沉溺酒色，宠信佞臣、疏斥忠良，很是忧心忡忡，作了一首《讽谏诗》说： “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 不如塞奸佞之路兮，选取良臣。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 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又有一首《咏史诗》说： “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官侧目兮寂无声。养成外患兮嗟何及! 祸尽忠臣兮罚不明。亲戚并居兮藩屏住，和门潜畜兮爪牙兵。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这些言辞激烈的讽谏不但没使延禧回心转意，反而招来了他的极大反感，延禧对瑟瑟的感情从此便一落千丈了。上京失陷后，辽只剩下半壁江山，延禧被金兵打得早已丢魂丧胆，这时便产生了退位保命的打算。他的六个儿子中，最为贤明、在国人中威望最高的恰恰又是长子、萧瑟瑟生的晋王敖鲁斡。延禧想要传位，自然非敖鲁斡莫属了。但萧奉先不愿出现这种结局，他所希望的是让自己的外甥秦王定当皇帝，为达到目的，他必须先除掉敖鲁斡。正巧耶律挞葛里的妻子到了妹夫耶律余覩家，萧奉先就使人诬告耶律余覩结纳耶律挞葛里、驸马萧昱等人，谋立敖鲁斡，尊延禧为太上皇。延禧信以为真，怒火冲天，把耶律挞葛里、萧昱诛杀，萧瑟瑟赐死，敖鲁斡暂时未加罪。耶律余覩在军中听到被诬的消息后，知道有口难辨，索性带领一千人马投奔金国去了。延禧急派知奚王府萧遐买、北府宰相萧德恭等人带兵追捕，眼看就要追上，萧遐买、萧德恭商量说： “皇上一味听信萧奉先的谗言，萧奉先狗仗人势，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余覩乃是宗室豪俊，常不服萧奉先的权势，所以萧奉先诬陷于他。今天要是提住余覩，只怕将来咱们也要成为余覩第二了。不如干脆送个人情，把他放跑算了。”追兵空手回来，对延禧说：“叛将跑得太快，我们实在追不上。”延禧也无可奈何。几员本来可以替他卖命的战将，就这样被他杀害，被他逼走了。 耶律余覩降金之后，金国完全清楚了延禧的虚实，耶律余覩又反戈一击，成了引导金兵攻辽的先锋。从此，金兵南下西进，似风卷残云一般把延禧赶得四处逃命。 丧家之犬 保大二年 (1122) 正月，金兵以耶律余覩为先锋攻占辽的中京大定府。刚刚从中京逃到燕京的延禧得到这个战报极为恐惧，象惊弓之鸟一样慌忙出居庸关，逃到了鸳鸯泊(河北张北县西北) 回避。延禧惊魂未定，萧奉先又凑上前来献策说： “余覩乃是本朝宗室，岂能忍心灭辽?我看他不过是想借机拥立晋王敖鲁斡罢了。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陛下何苦爱惜一个儿子让余覩的奸计得逞?”延禧又信以为真，当即就将敖鲁斡赐死。敖鲁斡素有威望，竟死于非命，跟在延禧身边的百官士兵，无不为之痛哭流涕，人心更加解体了。 舍了孩子也没把狼打跑，耶律余覩领着金兵又冲鸳鸯泊杀来了，延禧连忙留下宰相张琳、李处温等人与耶律淳同守燕京，自己仓惶向西京大同府 (今山西大同)跑去。他本来带了五千骑兵，跑着跑着，谁也不愿再替这个昏君卖命了，结果五千人马散了个精光，只剩下儿子、公主、驸马及他们的子弟三百来人。延禧跑到西京，气喘嘘嘘地对留守萧查剌说：“金兵离这儿不远，你们好好与军民守城。”萧奉先又宽慰延禧说：“金兵虽能攻我上京，却终究不能远离巢穴。”可话音未落，就传来了金兵逼近西京的消息。延禧不敢久留，取了三千匹马，经天德军 (内蒙古呼和浩特东)、渔阳岭，一头钻进了夹山(内蒙古萨拉齐西北)。延禧的脚刚刚迈出西京，萧查剌就开门投降了金兵。金兵在延禧屁股后面紧追不舍，延禧随身带的金银财宝，还有跑不动的小女儿全都撇下不顾了，多亏他那日行三五百里的骏马帮忙，他才没被金兵追上。 直到这时，延禧才明白了萧奉先的奸佞，阴沉着脸对他说：“你父子把我贻误到了这步田地，我真恨不得杀了你，可想想即使要了你的狗命又有什么好处呢?万一军心怨恨，你们又要连累我了。你们还是快快滚蛋吧，我不想再见你们啦。”萧奉先哭哭泣泣地对延禧拜了几拜，领着儿子自谋生路去了，跑出不多远就被金兵俘虏，途中又被辽兵截回处死。 刚逃到夹山幽谷密林中的延禧此时喘息未定，哪还有什么心思发号施令，对几千里之外的燕京更是鞭长莫及，而且燕京很快就不属他的禁脔了。保大二年(1122)三月，留在燕京的李处温与儿子李奭，外借怨军，内结都统萧斡(又名回离保，奚王)，策划拥立耶律淳，遂与左企弓、虞仲文、耶律大石等蕃汉大臣引用唐肃宗在灵武即位的典故，劝耶律淳登基，耶律淳不从，李奭就把赭袍硬披到他的身上，百官立刻拜舞称贺，耶律淳就这样当上了皇帝，百官上尊号叫“天赐皇帝”，改保大二年为天福元年，把延禧封为湘阴王，封其妻萧普贤女为德妃。从此，濒于灭亡前夕的辽朝出现了分崩离析的格局，耶律淳控制了燕、云、平等州及中京路的部分地区，历史上称作“北辽”。延禧的管辖范围只剩下了沙漠以北的西北诸蕃部族而已。 耶律淳的北辽虽然打败了按照宋金“海上之盟”前来进攻的宋朝军队，但他的政权内部很快陷入了危机，拥立他的那些大臣，互相之间勾心斗角，矛盾重重。他仅称帝三个月就染病在身。这时，传闻龟缩在夹山的延禧收拢了诸蕃五万精兵，声称定于八月攻入燕京，耶律淳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李处温提出了 “迎秦拒湘”的主张，意思是迎立延禧的儿子秦王耶律定，抗拒湘阴王延禧。让百官表态，只有南面行营都部署耶律宁反对说：“天祚果真能够率兵大举夺取燕京的话，则是天数未尽，岂能拒之?否则，秦、湘是父子，要拒就一块拒，自古哪有迎其子而拒其父的道理?”李处温竟以煽动军心为罪名想杀死耶律宁。耶律淳劝阻说： “他是忠臣，岂能杀害!”不久，耶律淳病死，遗命迎立秦王耶律定为帝，萧斡拥兵自重，把耶律淳的德妃萧普贤女捧上台，立为皇太后，改元德兴。李处温父子却想挟持萧普贤女投降宋朝。萧普贤女大骂：“误耶律淳者，就是你父子!”数落了李处温数十条罪状，赐死，把李奭碎尸万段，籍没其家产，搜出十余万贯钱及大宗金银财宝，这全都是李处温当宰相的几个月间收受的贿赂。当年十一月，金兵来攻，把守居庸关的辽军不战自溃，左企弓、虞仲文大开燕京城门降金。萧斡、耶律大石等人拥萧普贤女出古北口西逃，中途分裂，耶律大石挟萧普贤女西走，萧斡率奚族兵北上跑到箭笴山自立为大奚国皇帝，支撑了不到半年就被部下杀死，“大奚国”垮台。 耶律淳听到的关于延禧的消息倒也的确不是虚传。延禧在夹山发布命令说，凡是跟着他跑的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授予官职，靠这个办法收罗了一批人。一些被金兵掳掠到倒塌岭以东的契丹人不堪金人欺凌也归附于他，老将耶律棠古也率家奴赶到了他的身边。不久，都统耶律马哥招集了一批散兵游勇在沤里谨与延禧会合，延禧又得到了阴山室韦谟葛失部族的支持，有了战马、驼骆、羊的来源，勉强可以苟延残喘。保大二年六月，西夏派李良辅带三万兵马前来救援延禧，中途被金兵击败，走到野谷涧时，正值山洪暴发，西夏兵几乎全被山洪吞没。外援虽被断绝，但延禧手下仍集聚了几万人马，可没过多久，这批兵马又被他很快折腾光了。当年八月，驻在鸳鸯泊的阿骨打听说延禧在大鱼泊，便亲自带一万精兵前往袭击，延禧闻讯便跑，金将完颜昱、斡离不打前锋，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到石辇驿才将延禧追上。这支长途奔袭的金兵只有一千余人，而延禧身边有二万五千人马，众寡悬殊，延禧下令扎好营垒准备迎敌。完颜昱等人商议作战方案，耶律余覩说： “我大军未到，人困马乏，还是暂且不战为好。”斡离不说： “好不容易将他追上，若不速战，只怕太阳一落山他又要逃掉，想找也找不到了。”遂战，双方短兵相接，辽兵把金兵重重包围起来，副都统萧特末以君臣之义鼓舞军心，辽兵皆奋勇向前，局势大好。延禧仗着人多，以为辽兵必胜，便得意洋洋地领一群后妃登上高丘指手划脚地观战，被耶律余覩瞧见向诸将一说，斡离不立即带兵突出重围，直向延禧杀来，延禧吓得屁滚尿流，撒腿就跑。正在酣战的辽兵见皇帝溜了，顿时丧失斗志一哄而散，斡离不在后穷追，萧特末被俘，延禧把所有辎重全部丢掉，一直跑到了阴山。 延禧躲在阴山，继续作威作福，他听说耶律淳病死，就下令追夺了耶律淳的谥号，把萧普贤女贬为庶人，改姓“虺氏”(虺，huǐ，古书上说的一种毒蛇)，以这种可笑的手法来发泄他对耶律淳及其妻子的仇恨。保大三年 (1123) 二月，耶律大石挟萧普贤女在天德军见到了延禧，延禧当即将萧氏杀死，又怒气冲冲地斥责大石说：“我在，你怎敢另立耶律淳?!”大石理直气壮地回答：“陛下以全国之势不能拒敌，弃国而远遁，使得黎民涂炭，即使另立十个耶律淳也都是太祖的子孙，岂不比乞命于他人好得多吗?”驳得延禧无言以对，只好赐给他酒食，赦其罪。 四月，斡离不又向阴山杀来，耶律大石驻守在龙门东，被金将娄室击败生擒。斡离不听说延禧的辎重留在青塚寨(呼和浩特市昭君坟侧)，就前去围攻，延禧的儿子秦王定、许王宁及诸妃、公主、从臣全被金兵活捉，惟独梁王雅里在太保特毋哥的护卫下逃出。金兵又遣人招降延禧，延禧也写信请求讲和，当听说自己全家将要被金兵解押东去时，觉着奇耻大辱，便亲自领兵五千与金兵决战于白水泊，稍一交手，就又落荒而逃，不但一个亲人没夺回来，连赵王习泥烈也成了金兵的俘虏。 延禧带少数随从跑到了云内州(今内蒙古土默特左旗东南)，这时，特毋哥保着雅里来到。延禧见特毋哥拥有一千余人，远远多于自己，心想： 万一他们乘机发动政变，我岂不成为瓮中之鳖了吗?还是先下手为强，把特毋哥除掉再说，理由嘛可以说他不能保全诸王。他先把雅里叫到帐中，手执利剑喝问：“特毋哥教你干什么!?”雅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没说什么呀”。延禧死死盯了他一阵，看不出什么破绽，就把他放了。五月，西夏国王李乾顺派人请延禧前往西夏，延禧答应，中军都统耶律敌烈等人苦谏，延禧不听，径直渡过黄河，驻扎到了金肃军 (内蒙古伊克昭盟准格尔旗西北) 以北，先遣使封李乾顺为夏国皇帝。大伙见延禧一意孤行，要撇下江山社稷不管去保自己的终生富贵了，不知如何是好，耶律敌烈对特毋哥等人说： “局势如此，百姓离心，正是我等报效祖宗的好机会。再跟着天祚跑，社稷更无可奈何了。”遂连夜劫持雅里北走，立雅里为帝，改元神历。 雅里秉性宽大，常对人说： “有愿归附的就来，不愿归附者就去。”又拿出 《贞观政要》及林牙 (翰林学士) 资忠写的 《治国诗》令侍从学习。看见部下稍有贫困的他就赏给财物。有人劝他说：“今国家空虚，如此无节制地赏赐，将来怎么办?”雅里怒道：“若无部下，我岂不成光杆皇帝了!?”依旧赏赐不止。雅里宽大为怀的政策起初的确起了些作用，乌古部节度使乣哲、迭烈部统军挞不也、都监突里不等人纷纷率众来附，他的政权一时呈现出了兴旺景象。然而好景不长，雅里很快就变得象延禧一样荒怠了，整天在击鞠打猎中混日子。十月，他在查剌山打猎，一天射死了四十只黄羊、二十一只狼，结果当场就累得重病而死，年仅30岁。兴宗的孙子耶律术烈继立，十一月，耶律术烈被部下杀死，这个割据政权仅存在了半年。 延禧听说金人已寄给李乾顺书信，以割给辽的土地为条件令他捉住延禧，吓得不敢再去，十月就又渡河返回，住到了突吕不部中。保天四年 (1124) 正月，延禧向东到了耶律马哥军中，突遇金兵来袭，他弃营北逃，耶律马哥被俘。谟葛失派人来迎，献上几只马、驼、羊，已有好几天没吃上东西的延禧等人才算有了裹腹之物。数日过去，羊又吃光了，没奈何，只好脱下衣服向沿途百姓换吃的。好不容易走到乌古敌烈部才安定下来。这时，耶律大石也从金兵营中逃归，还带来七千人马，这支队伍的出现仿佛给延禧注射了一剂强心针，同时谟葛失的部族也愿听他调遣，他以为这是“天助中兴”，再次头脑发昏地要出兵收复燕、云。耶律大石谏道：“当初金兵攻陷长春、辽阳的时候，陛下从广平淀跑到了中京; 等到中京陷落，陛下又跑到了燕京; 后来又从云中窜入夹山。那时兵势尚强，陛下都不谋战备，把大好河山丢给金兵。而今国势到了如此地步，陛下却想打仗了，这不是个好计策，应当先安安静静地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再说，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延禧以为他胆小，根本不听。耶律大石几番周折跟随延禧，眼下见他如此昏聩，不由得大失所望，便假装生病，杀死延禧的北院枢密使萧乙薛及坡里括，连夜率二百铁骑离开延禧自奔前程去了。 延禧仍一意孤行，强率诸军从夹山出兵，南下武州 (山西王寨)，在奄曷下水(山西大同西北) 与金兵相遇，诸军大溃。延禧再次逃回夹山，士兵丢了个精光，将领们也纷纷投降金兵去了。这时，宋徽宗派出一个蕃僧拿着御笔绢书来找延禧，说是宋徽宗想接迎延禧去宋朝，拿他将亲弟弟对待，还说已在汴京给他建好上千间房屋，选了三百个美女。正愁没处安身的延禧大喜，当即答应前往，可过了几天，他仔细想想，觉着宋朝恐怕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未免靠得住，就打消了去宋的念头，逃到山阴。 在山阴，跟在延禧身边的总共不到四千户，步骑兵万余人，而他仍然不想想自己是在流亡的困境之中，濒临末日，依旧荒淫恣纵，毫不收敛。他的后妃早已成了金兵的俘虏，这时就霸占了突不吕部人讹哥的妻子，把讹哥封为本部节度使。种种无耻行径引起了从行诸人的愤慨，有人策划举兵造反，被护卫太保萧术者镇压。 保大五年(1125)正月，党项族酋长小斛禄遣人请延禧前往，延禧就经过沙漠西行，途中忽然与金兵遭遇，延禧徒步逃出，随从拿出珠帽让他戴上，他怕被金兵认出，不敢戴，又乘上张仁贵的马才得以逃脱，跟着他的只有萧术者等十几个卫士了。走到天德军地界，大雪纷纷，延禧衣衫单薄，没有御寒之物，萧术者就脱下自己的貂裘帽献上。走着走着，口粮又没了，萧术者就把自己仅有的一点麸和枣让给延禧吃，术者等人只好吃冰雪充饥。延禧想睡觉的时候，术者就跪坐在地，让延禧倚在他背上打个盹。经过天德军之后，好容易在路边见到了一户人家，延禧想打尖住个宿，就哄这家百姓说自己是外出侦察的，不知怎地被百姓认出，跪在延禧面前痛哭失声，延禧见他如此忠心，很受感动，悲从中来，也挤出几滴眼泪，封他为节度使。在这户人家住了几天，延禧又上路了。哪知道他们在雪地上留下的踪迹恰好给尾追的金兵提供了线索。二月，当延禧逃到应州新城东六十里的地方时，被金将完颜娄室追及擒俘。 八月，金太宗吴乞买降封延禧为海滨王，押送到长白山东筑室居住。延禧被囚禁了一年之后病死，终年54岁。 至此，立国达219年 (916～1125) 的辽朝灭亡。除了在西方即位的耶律大石以外，耶律氏在内陆已经没有任何统治的据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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