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刘采春》 元稹 新妆巧样画双蛾,谩里常州透额罗。 正面偷匀光滑笏,缓行轻踏破纹波。 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媚多。 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词能唱望夫歌。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当一首《甜蜜蜜》在耳畔响起,多少人的脑海里遍会浮现出“邓丽君”这个名字。她的歌声,承载了几代人的回忆,陪一部分人成长,又随一部分人老去,回荡在午夜的梦里。 邓丽君 而在遥远的大唐,也有一个女子,以靡靡之音,红遍江南,歌声彻云。夜莺般的歌喉,甜蜜而又凄切。 她本是戏子,是伶人,登台亮嗓,青衣婉扬,只为换取碎银。唇合音尽,她却成了自己唱词下的亡魂,被一代风流诗人误终生。 她名唤“采春”,淮甸(今江苏淮安)人。 自古江南多佳丽,亦多媛人。金陵河畔的秦淮八艳,钱塘江岸的苏小小,她们以歌舞,揽得“武陵豪杰”,又以才情雅乐,结明士才子。或圆满结尾,或遗憾谢幕,有命中注定,也有在劫难逃…… 她们被命运批注,流落檐下,漂泊无依,才会把爱情当做救命稻草。但她却抛弃了一起奔波,一起远行,同台演绎,同床共枕的夫君,投入风流诗人的胸怀,自毁一生。 有人说,相遇是缘也是劫,这世上,有命中注定,就有在劫难逃。若两者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他便是你命中注定的缘分,也是你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劫难。 遇到他是命中注定,爱上他是在劫难逃。但这在劫难逃,又有点咎由自取的意蕴。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 她自小家境贫寒,后加入戏班,成为青衣一角儿。她刚入戏班,他已是名角,她歌声清甜,容颜清丽,扮起角儿来,游刃有余。 不久,她便做了他的妻,他成了她的夫。台上心有灵犀,她们是羡煞旁人的牛郎织女;台下更是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她擅参军戏,他就在戏中加入弹唱,带她与亲兄周季南,三人组成戏班,四处走穴。 日子看似漂徙,实则安稳温馨。 人间最美的爱情当是如此了吧,白日与君台上牵手入戏,夜晚与妻月下共度良宵,没有分别,没有盼归,只有守候,陪伴。她不烦,他不厌,相敬如宾,相濡以沫。问世间,多少有情男女可以做到这般。散场后,依然携手;分别后,再次回头?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幕:“她撑着佝搂的身影,歪歪扭扭,斜斜走进戏园。这戏,她看了一辈子,这词,她也唱了一辈子,有半辈子是在等他的岁月里和泪唱完的。” 她是历史上最后一位西关小姐,她叫潘梦蝶。 她总是看得那么入神,听得那么如醉。每次看她看戏,台上的伶人唱一句,她就哭一次,散场时手里的手绢总是湿的。 她和他就是这么演过来的,叫她如何不落泪呢!她和他同为伶人,他教她唱戏,她给他生子。但她是西关小姐,他只是一介青衣,又如何做得到门当户对? 他这一走,她就等了一辈子。当年分手时分散的玉佩终于合拢了,但那都已是过了两代人的事儿了。儿子死了,孙子也在保护她时过逝。整整七十年,她等来的是生离死别,是一次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她真正要等的人,仍是遥遥无期…… 他离开的那年,她把他的模样,做成了蜡像,在他面前为他唱戏,时常牵着他的手,轻轻拍拍,默默不语。 泪水湿润了我的眼角,又从我的眼角倾泻! 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 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采春也有伶工相伴,且如愿以偿,成其家室,宜其家人。二人互敬护爱,相互珍惜。也许是为了迎合大众,赚取白银,维持生计,也许是她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缺口,无人缝补。唯有这些远行盼归,久别不回的怨盼之词,能暂时填满晚来的诗情。 而那个繁华的大唐,其实有点风流。男人逃不过名利,女人逃不过爱情。 大量的商人远行经商,路遥马疲,海阔船窄,久去不回,说是三四天,一去三五年。而那些赶赴科场,寒衣求士的人,更是渺无音讯。未入仕途,贫妻茅庐,矢志不渝,一入宦海,前尘如梦,风流健忘。 所以,每当她的歌声响起,座中之人莫不泣泪。唱的是深情不减,是离合聚散,还有男儿的薄幸。 人生最怕的是分别与等待,特别是离你所爱,候你至亲,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足以令生者死,死者泣。尽管,今时交通便捷,无惧天南地北,但分别的每一刻,仍旧如唐时漫长,丝毫不减。 等待不分朝代,从古至今都是那么漫长!它淌过前人的心门,又流进后人的心窝,非要在每个人坚固的堤坝上,凿出个洞来。 她用歌声唤醒商妇心中的泪水,又感觉自己的眼角更加湿润。她身在丈夫的旁边,却唱着凄怨的盼归词,那一刻,周季崇的心里,又该是何感受呢?是为她婉转的歌喉感到高兴吗?还是为这让人颓靡的歌声,生出许多忧虑? 那又如何?至少,这一刻,她还在他身边不是吗?她还是他的妻,他也还没换作别人夫,又何必庸人自扰,杞人忧天?只是,那隐隐的疑虑,最终还是幻化成真,狠心拆散一对恩爱夫妻。 八二零年,那个远别浣花溪畔的风流诗人,经蓬山清河来到越地任刺史。 那么急切的走,又这般突兀的来,就像他手里的笔,口中的诗,见到了婉兮清扬,眉黛青丝的女子,自是“情”字当先,风月当先,“理”字移后。 新官上任,接风洗尘,江南才女,余音绕梁。他们又如何逃得过歌舞尽欢,眉目传情呢? 他赞美她:“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媚多。”就是这一个低眉浅笑,让他忘记浣花溪畔的温情脉脉,转身陌路;让她不顾丈夫的悲痛与沉重,对一个心猿意马,处处留情的风流诗人投怀送抱。 我在想,一见钟情真的那么难以自拔吗?两颗燃起火花的灵魂,就真的无法分割吗? 是的,爱就是那么扑朔迷离,难以预测。不是你说不爱,就可以相安无事,不是他说分手,就可以一刀两断,毫无瓜葛。这世间,多的是南辕北,藕断丝连。 她就这样,投入这个风流诗人的胸怀七年;他就这样,把那个在浣花溪畔苦苦等候音书的女人,遗忘了八年。八年,可以让徐娘老去,也可以让一个正当盛装的女子,迟暮黄花。 好在,薛涛虽已不及采春年轻貌美,但才智过人,她懂得什么是聚散,知道什么是放下。没有了元稹这个难以割舍的萍客,她还可以制笺写诗,听风赏荷,遗世独立。 但采春呢? 这七年里,她虽得到了灵魂上的伴侣,却背叛了曾经一起走穴,双宿双飞,相畏相依的夫君。假如,有一天真的与他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她还能回到丈夫的身边,与他和好如初吗? 这一天真的来了,没有晚一步,没有早一步,她想挡挡不住,挽留又留不下。若说带她一起走,梦里倒还真实,醒来却是痴心妄想。她是伶人,是歌手,尽管她已红遍江南,又是江南才女,却依然阻挡不了诗人远去的脚步。 他只是在七年的任期里,为自己寻了一个温柔美丽的驿站,离开是必然,而她却把这场相聚当成了后半生的倚靠,注定要守望一弯相思。 谁又能想到,唱了半生的词,最后唱出了自己的凄凉结局。 她以夜莺般的歌喉,开启与丈夫周季崇的恩恩爱爱,又迎来与风流诗人的相爱相依。曾经完美,羡煞旁人,可惜结局惨淡,无人问津。 有人说,她被元稹抛弃后,难以面对丈夫,不愿苟活于世,于是投井自尽。 喜欢这样的传说,或许并不真实,却足以证明她并非轻浮的女子。那个风流的大唐,聆听她歌声的达官雅士,才子诗人无数,她却只投了他的怀抱。 她没有出轨,只是热情如火,情难自控,仅此而已。反倒是元稹这个多情诗人,不该带着蜀川一地相思,沾染吴越山水。 让一代才女,甜歌王后,落得个,思悠悠,恨悠悠,一生一代,一双愁…… 作者简介: 闲花,一个平凡至简的男子,喜爱文字,迷恋诗词。深信,人到一定年岁,走过闹市荒林,有些事自会清明如镜。所以,相遇不问缘由,相逢不问因果,各自安好。本文由“古诗词文苑”(ID:songciba)原创首发,转载请留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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