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汉王三年（公元前204年）十月，阴沉的西风挟裹着寒流，如同海水般汹涌而来，仿佛要将大地吞没。都城临淄灯火通明的大殿里，正在饮酒作乐的齐王田广突然收到一封令他难以置信的战报。战报里说，汉军韩信夜袭历下，田解被杀，华无伤遭擒。 影视剧中的韩信 不久前，他刚听从了汉大夫郦食其的说降，商定举国附汉。为防汉军之计，就在几天前，他还特意让郦食其修书一封，遣使送往韩信军营，并收到韩信不再进军的复函。所以他令大将田解、部将华无伤解严，勿加戒备。 齐王田广闻报大惊，急招郦食其责问其故。郦食其听闻之后也不免着忙，回答说：“韩信背约进攻，非但卖友，实乃欺君。”同时，他请求田广再派遣一名使臣同其一道出城，诘责韩信，使韩信退兵。 田广听完郦食其的说辞，并不放其出城，只教其修书一封传给韩信，并说道：“韩信如果退兵，自不必多说，否则请就试鼎镬，莫怪无情（司马迁《史记》：汝能止汉军，我活汝；不然，我将烹汝！）。” 郦食其方才长舒一口气，匆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写好书信，派人送出。他思忖韩信必然退兵，自己也能保住性命。殊不料，片刻之后，韩信的回信却让其如坠冰窑。 韩信在回信中说，自己奉命伐齐，并没有接到退兵的命令，田广君臣就算真的承诺投降，也无法判定这是不是缓兵之计，汉军既然到此，自然志在一劳永逸，请郦大夫自求多福。 郦食其阅信对田广长叹道：“举大事不细谨，盛德不辞让，而公不为若更言！”遂被烹杀。 那么韩信为什么在郦食其说下齐国之后，悍然撕毁自己不再进攻的承诺，执意出兵？难道真的如后世所说，与郦食其争功吗？ 02 同年九月，率军东至平原，直指历下的汉军大将韩信，突然接到大夫郦食其使者的传信。信上说，齐王田广已被其说服，同意归汉，请韩信不必进攻。 而此前，先后灭代、破赵、降燕的韩信，刚欲稳定燕赵形势，尚未来得及休整，就迎来了汉王刘邦的催促，其不仅带走了修武大营的所有营兵，并要求韩信募集赵地丁壮，东往攻齐，会师攻楚。 接到郦食其传信的韩信，对使者表示，郦食其既然已经说下齐国，自己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进攻。于是，他着手准备率军南下攻楚，但就在这个时候却突然生出变数。 韩信帐下一个叫蒯彻的谋士前来进言。他明确反对韩信改道南行，并说出了三条理由，偏偏这三个理由都让韩信无法辩驳： 第一是郦食其说他奉汉王之命前来说齐，并且在书信里说自己已经说下齐国、劝其降汉。但是他只不过是一个儒生，平常嗜酒如命，爱说大话（郦食其自称狂生，号高阳酒徒），他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我们不能确定。 第二是大将军奉命伐齐，招募赵兵，费了很多心血，如今已率军直指历下。现在汉王并没有命令说齐国已经归降，如果将军就此撤军，万一郦食其不可靠，这个责任将军能负得起吗？ 第三是郦食其一个书生，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降齐国七十余城。将军你带兵征战一年多，才打下赵国五十多个城池，这功劳反而不如一个书生，试想以后将会是多么可怕？ 虽然我们无法探知当时韩信是怎么想的，也无法评定第三个理由对韩信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但是从事实来看，仅仅前两个理由就足以让他无法拒绝。因为一旦郦食其所说的说服齐国降汉的事情不靠谱，那么韩信必将背上不遵军令的罪名，这是个黑锅。 并且，万一齐国反复，与项羽楚军对峙的汉军必将迎来来自东方齐国的二十万大军的压力，极有可能陷入覆亡之地（后来的伐齐战争也证明，楚王项羽果然派出大将龙且与齐国联兵抗汉）。韩信不敢打这个赌，就像他在给郦食其的第二次回信中所说的那样：“汉军引兵至此，自当一劳永逸。” 于是，韩信当即点齐人马，趁田广撤除边防，渡过平原，连夜杀入历下。由于田解、华无伤毫无防备，汉军一路直接攻到临淄城下。 所以单从韩信出兵的理由来看，我们仍无法确定此次伐齐之战，当时的韩信是否存有争功的想法。既然韩信这方面无法确定，那么郦食其呢，他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03 对郦食其来说，或许他还真的有那么点贪功。在汉王刘邦促令韩信在赵地募兵、东往攻齐的计划开始实施后，他找到了刘邦，对刘邦说：“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诸田宗强，负海阻河、济，南近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他以齐王田广实力强大，不能短时间取胜为由，在韩信不知情的情况下，取得了汉王刘邦的同意。 对此，蒯彻揣测道：“若非郦生想夺功劳，为什么汉王原来遣将军攻齐，而现在又遣郦生呢？”虽然我们尚不能真正确定郦食其此时有没有争功的想法，但也怪不得蒯彻如此作想。郦食其热衷于表现自己，这一点从他早期求见刘邦时自称“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即可略见一般。此时随着他助刘邦计取陈留，收复荥阳，占敖仓，据成皋之后，自信心也开始膨胀，当然随之膨胀的还有他那与生俱来的表现欲。 不过不得不说，郦食其对说齐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先是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口吻赢得了齐国君臣的注意，接着详细阐述了天下大势及汉王刘邦与楚王项羽各自的成败得失，讲明如果齐国不向汉王归顺，灭亡即将到来，如果归顺还可以保全齐国社稷，以此成功地吓住田广君臣。只是在这一过程中，他有点志得意满。 后人曾评价郦食其，说他纵酒使气，疏阔狂放，稳健不如萧何。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在齐王田广答应降汉后，他完全没有记得向汉王刘邦汇报这件事，而是在齐都临淄天天与田广君臣饮酒作乐。司马迁《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载：“田广以为然，乃听郦生，罢历下兵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没错，他放下了正事去喝酒了，和田广君臣一连喝了很多天。 影视剧中的萧何 其实，忘记告诉刘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已经率军来到平原的韩信仍不知情。直到韩信军兵锋直指历下的时候，齐王田广担心汉军有诈，让他修书一封与韩信接洽，他才遣使送信把已经说服齐国的事情告诉韩信。按照道理来讲，送了书信，郦食其大夫总该到汉军军营和韩信碰个面，彼此交换一下信息，确认或者分析一下齐王田广降汉的真实性吧。可惜他没有。令人震惊的是，根据史书记载，他仍然在和齐王田广君臣把盏言欢。直到韩信大军兵临城下，他才想起来要同韩信见个面，只是此时，田广君臣还怎么可能让他出城？ 显然，郦食其的所作所为再加上蒯彻的分析，足以让统兵的将领陷入两难的境地。然而韩信不同于一般的将领，后来的苏轼说他：“抱王霸之大略，蓄英雄之壮图，志吞六合，气盖万夫。”所以留给郦食其的只能是悲剧。 04 说完韩信和郦食其两人，还不得不提及一个人，他就是刘邦，作为足以影响两人行动的汉王，此时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此前，项羽率楚军攻占荥阳，刘邦败走，途中派人说服英布背叛项羽，得以进入成皋。项羽闻讯之后，率领大军迅速夺取成皋，一路西进。刘邦逃往巩县，设重兵阻拦，迫使项羽停军。 此时，彭越渡河攻击东阿，项羽亲率大军攻打彭越，彭越败走，刘邦趁机夺回成皋，并斩杀项羽大将曹咎。楚霸王项羽寻刘邦主力决战未果，于是屯兵广武，屡次挑战，但刘邦坚守不出，开始了长达数月的对峙。 可以说，此时的刘邦是一边据险设守，一边派人探听齐国消息，正眼巴巴等着韩信一举平复齐国，然后率军南下，完成从侧面对项羽楚军的包抄，实施战略反攻。从汉王的角度来看，伐齐自然是越快越好，并且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刘邦能看到伐齐的重要性，作为西楚霸王的项羽自然不会预想不到，所以，他派大将龙且助齐御汉，只是在潍水一战中不幸被韩信所败，龙且也被刘邦的骑将灌婴所杀。 影视剧中的灌婴 因此，此时的韩信大军能不能伐齐成功并顺势南下，将成为改变战局的关键。后来形势的发展也证明，韩信在攻破齐楚联军之后，使得项羽腹背受敌，被迫在鸿沟划界，定下了楚汉之盟。相比之下，郦食其的说服是否成功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这时候的刘邦不能接受一个有可能反复的齐国，哪怕只有极微小的可能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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