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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戏新谈:嫁妹(黄裳)

 cxag 2019-09-17


黄裳(1919—2012),原名容鼎昌,祖籍山东益都(今青州)人。汉族。笔名黄裳、勉仲、赵会仪,当代散文家、高级记者。

嫁妹
  十多年前,天津的劝业场的四层楼上,有一个场子,本来是演所谓第×流的京班的。有如上海的大世界,后来为一个落魄的北方昆弋班所租,演出昆曲,卖票极廉,生意极好。鄙人当时也曾冒充风雅,时往捧场,以表示对这行将绝响的昆曲的同情。座上时常可见白发老先生带花镜,手执一册《缀白裘》在静聆雅奏,可谓“盛事”。我记性不好,已不能忆当时的正旦台柱是谁了。但非韩世昌,小生亦非白云生。靠了来撑场面者是侯永奎。但我所欣赏者则是几位老伶工,如陶显庭,侯益隆,郝振基等。这些人现在也大抵都已谢世了。战乱之间,我简直不知道他们的死讯。只在光复以后接到朋友一信,说这些人都已不在,当时实在觉得不胜寂寞。

  当时在读书,往在校内,校规极严,夜九时即锁门,迟回者不得入。然而我还是有几次去听夜戏,归来后越墙而入,如被发觉是要被开除的。冒了这样的险去听戏,当然这必须是值得听的戏。除了梅博士以外,即是这个昆班中那几位老伶工平易不露的佳作,其中之一即是侯益隆的《嫁妹》。
  这一折戏是说着钟进士的故事的。钟进士不愧为中国的古来的风流人物。是中国文学史上有名的浪漫的典型,极有童话人物的意趣。最近更走红而为现代的具有“正确意识”的戏剧家赏识,要他去捉了一次鬼,我无暇去恭聆雅奏,不知他在表演着怎样的行动;推想起来大约是颇近代化的了。惟我所有的印象却仍为古典的钟进士,与此并无关涉。
  钟进士脸谱极美,穿官衣,隆背,与画家笔下的他大约相去不远。戏仅是一折,说着送他的妹妹去出嫁的故事。这位进士的差役全是鬼物,他能指挥如意。然而他又是颇穷的,虽然有着“进士第”等招牌、伞盖,然而并不金碧辉煌,像现在大官的万民伞一样,他的给妹妹的奁资也是极薄的,也不像现在的“财神”的女儿出嫁,嫁衣裳就得由一个运输机来运。他究竟已是鬼物了。——神也是鬼的一种——所以行动也多少带有鬼气。在旧式的歌剧里出现,就是近于跳跃的如许身段。在侯益隆演来,钟进士端带,整冠,拂拭衣襟,美极了。在京戏中,似乎只有《青石山》中的周仓与《打棍出箱》中的煞神有其遗绪罢?

  这是极为完整的一出中国的古舞剧。载歌,载舞,给我的是一个完整的印象,十年以还,我所有的印象也大半模糊。然而还隐约记得他出场以后所唱的辞句,其美,朴实粗旷的美,使我久久不忘。
  “××着破伞孤灯,摆列着平安吉庆。听声声枝头小鸟闹春晴……”记性真是坏,已经记不起来了。而这时却又无暇去翻《纳书楹曲谱》与《缀白菜》,只索罢了。
  这种文辞之美在京戏中是不可多得的。《红楼梦》中黛玉与宝钗谈及《醉打》,两位都极欣赏鲁智深的曲子,可以了解。袁寒云特别欣赏《惨睹八阳》中的“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可以了解。甚至李逵唱“风雨替花愁”也并不可笑,也可以了解。
  《嫁妹》给我的整个的感印,于上面所说的一些之外,还有的是一种森然的“鬼趣”。我想这与罗尔峰的《鬼趣图》是不无渊源的。如果加以改编之后,却失去了这种森然的鬼趣,倒是可惜的事。
  顺德罗瘿庵《鞠部丛谭》中有一则云:“老何九为昆净第一,其《火判》、《山门》、《嫁妹》等剧皆非他人所能及也。……近者侯益隆之嫁妹,功架甚佳,已极难得。较之何九则火气过重,不及何九之神气倨慢也。”
  一九四八年四月廿三日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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