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富们的终局

文：聂作平

来源：聂作平的黑纸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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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人物做个梦，就足以改变小人物的一生。

大人物是汉文帝，他梦见自己想升天，却升不上。正着急，有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这天，就上了。不久，他偶然发现，那个梦中推了他一把的人，面目和衣饰与邓通十分相似。

邓通是谁呢？说起来，也是我的四川老乡，家在乐山，是宫里的黄门郎——也就是船夫。乐山多江河，邓通出身船夫，算是学有所长。

汉文帝认识邓通后，由于有梦中的先天好感，故而对他十分赏识。用太史公的话说，“尊幸之日异。”

除了划船，邓通也没其它才华——如果媚上不算的话。在媚上方面，邓通是一把好手。并且，种种迹象表明，他与汉文帝之间很可能基情似火。当然，那不叫基情，叫龙阳之兴。汉朝好多皇帝都好这口。更过份的那位，还留下了断袖的美谈。

如是，邓通便是领导最信得过的身边人。

有一天，汉文帝让人给邓通算命，算命先生竟不识好歹地说，你今后要饿死。

汉文帝大怒，为了证明算命先生瞎JB乱算，他把蜀郡严道——就是今天荥经——的铜山赐给他，授予他铸钱的特权。

这特权，相当于把某家印钞厂分一半给他（当然，铜钱和纸币有所不同，不细说）。就这样，因为大领导的关怀，邓通很快富甲天下，成为大汉富豪榜上排名第一的首富。

然而，故事的发展很狗血：邓首富后来真的饿死了。

话说有一年汉文帝身上长疮（史书没说是不是痔疮，我估计有可能），邓通就伸出长长的舌头给他轻轻地舔（让人想起快失传了的莞式标准）。

汉文帝忽然问他，天下谁最爱我？邓通肯定很想说：忘不了你的人是我，看不够你的人是我，体贴你的人关心你的人，是我是我还是我。可是，他知道这样说不妥，只好实事求是地回答：太子。

一会儿太子来探病，汉文帝就让太子也舔一舔。太子虽然舔了舔，却舔得有些为难，有些草率，其间可能还打了个干呕。

及后，太子听说人家邓通舔得兴高采烈，舔得满脸都是幸福和骄傲时，很自然地，对邓通生出一肚子怨恨。

太子登基，是为汉景帝。邓通这种靠舌头舔出来的首富，显然走到了绝路。他被免职后闲居，后又因事下狱，家财全部充公。

他只好寄食在别人家里，饱一顿饿一顿，终于像条狗一样死去。临死，舌头还伸得老长。可惜，已经没人让他舔了。

2、

西晋时没有媒体，倘有的话，那段时间，不论什么TV，收视率最高的当数社会新闻里播放的石崇和王恺斗富。

石崇和王恺都是西晋富豪榜上排名很靠前的人物，由于缺少数字化管理，到底谁是首富，一时没有定论。两人只好用斗富来分个伯仲。

王恺家里用香料刷墙，香气袭人的房屋整个洛阳城都能闻到，以至于美女们从此不再用香水。石崇就从海外进口了许多赤石脂刷房子，到了晚上，赤石脂发出灿烂光华，照亮了半个洛阳城。

王恺买了很多紫丝编的屏风，在他家的路两旁摆了四十里远，凡是路过的人都叹为观止。石崇一看，就用比紫丝贵重得多的锦缎，做了五十里长的屏风。全洛阳的老百姓看了，舌头伸出去都不知道该如何缩回来。恍眼一看，还以为他们都在练习邓首富发明的舌头功呢。

王恺比不过，就找到他的侄子，也就是皇帝司马炎求援。司马炎觉得这场比赛十分有趣，赶紧从国库里奖给王恺一株珊瑚树，有二尺多高。

王恺把石崇和很多官员请到家里，炫耀宝物。大家都赞不绝口，石崇却漫不经心地拿了一把铁如意，对着珊瑚树一顿乱砸。其他人大惊失色，王恺却以为石崇比不过，是嫉妒，快活得咧嘴大笑。谁知，石崇说：“这等小东西算什么，一会我给你赔更好的。”

石崇叫随从回家把自己收藏的珊瑚树都搬过来，有好几十株，最大的四尺高，次等的也有三尺，像王恺刚才拿出来的，几乎是最次等的。

斗富结果，石崇成为理所当然的首富。

首富的生活必须与众不同，这样才能彰显他的尊贵。

石崇家的厕所里，有十几个美女在旁边侍候，厕所里面洒满香粉，列着精美的帷帐。有一位姓刘的官员到他家做客，内急上厕所，听到莺声燕语，以为误入了人家的卧室，急忙退出去向石崇告罪。石崇说，老哥你没走错，那就是我的厕所。

刘官员鼓起勇气再次走进去，美女们竟要帮他脱了衣服再方便，说是方便完了换新衣服。刘官员脸皮薄，害怕被吃豆腐，只得狼狈而出。要是我的朋友蒋胖子，巴不得天天拉稀，上他妈一百次厕所还嫌少。

有一位姓王的将军，他每每入厕，就像蒋胖子一样，一点也不怕美女们吃豆腐，“脱故衣，着新衣，神色傲然。”以至于守厕所的美女们私下里谈论说：“此客必能作贼。”

石崇的别墅叫金谷园，这是当时有身份有地位的上层人物经常聚会的地方。石崇有个规矩，每次宴请客人，都要让美女劝酒。如果客人不喝，那就立马将美人拖出去砍头。有时，一顿酒下来要砍好几个。

石崇众多的妻妾中，有一个名叫绿珠的最受宠。不想，八王之乱时，赵王司马伦的男朋友孙秀——是个双性恋——听说绿珠艳名后，向石崇讨要，石崇却不识时务——其时，就连贾太后都被孙秀干掉了。

于是，石崇被处斩，与他一同被处斩的，还有西晋最有名的帅哥潘岳。至于美丽而倒霉的绿珠，只好跳楼身亡。

唐代诗人李商隐曾做了一首诗感叹：“繁华事散逐香尘，水自漂流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3、

2001年，《华尔街日报》统计了过去1000年间世界上最富有的50个人，列入榜单的中国人有6个。与成吉思汗、忽必烈、和珅、刘瑾和宋子文等如雷贯耳的大人物排列在一起的，是名不见经传的伍秉鉴。

话说清朝初叶，先后设立了粤、闽、浙、江四大海关，作为外商来华贸易指定地点。后来外商不小心得罪了乾隆，乾隆很生气，四口关了三口，只余广州一口。

海关是国家机关，并不和洋人做生意，为了方便可怜的洋人，便产生了作为中间人的行商，而伍秉鉴，乃行商之首。

伍秉鉴这个人，完全有资格拍着胸口说，能力之外的资本等于0。他成为首富，与邓首富和石首富都是权力的加持不一样，他虽然是清朝畸形贸易政策的受益者，可他是一个天生的好商人。

比如说，当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不知道美利坚和保险业为何物时，伍秉鉴竟然在美国投资保险，购买美国证券。

但是，尽管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富，伍首富其实过得并不舒心。

首先是各级官员的敲诈勒索，最常见的是人情来往。官员家里每年都会做几次生，官员生日，夫人生日，以及其它家人生日。

比如老爷属鼠，过生时伍首富送了一只金鼠；老爷就会说，夫人下个月过生，她属猪，再下个月公子过生，他属牛。幸好十二生肖里没有恐龙和鲸鱼。

总之，一年四季，总要送出去数不清的礼，才能获得此后的相对平安。谁送了老爷不一定记得，谁没送老爷却一定记得。

人情往来只算小儿科。美国人亨特在他《广东番鬼录》里说，“行商们却经常受到敲诈和勒索，迫使他们捐款，如公益事业，公共建筑，赈济灾区等，政府还经常无中生有或夸大长江、黄河泛滥造成的灾害。”

明知官员要求自己为公益募捐只不过是捞钱借口，行商们却从来不敢说破，更不敢说不，至多在官员要求的数额上讨价还价。如有一次官员要求伍秉鉴拿20万修理河堤，伍首富告诉亨特，他打算给五六万，如果官员不满意的话，他就给10万。

英军1841年5月兵临广州城下，伍家奉奕山之命前去英国军营调停，并达成了交出600万银元赎城的协定。这600万赎城费，行商出200万，其中伍家出110万。

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后，中英签订《南京条约》，面对高达2100万银元的赔款，政府又一次向行商伸手。这一次，伍家出100万，行商公所134万，其他行商分摊66万。

伍首富一生谨言慎行，对官员的勒索和朝廷的逼捐，向来都尽力予以满足，《广州府志》称，“伍氏先后所助不下千万，捐输为海内之冠”。

然而，林则徐到广州禁烟，下车伊始就把伍首富的儿子抓了。他认为，行商入狱，英国人就会妥协。但英国人的反应却是无动于衷。伍首富去找林则徐说情，林大人勃然大怒，将他摘去顶戴，戴了枷锁押在政府大门前示众。

财富没有壮起伍首富的胆，撑起伍首富的腰，相反，伍首富因为这些财富，不得不在官员面前更加胆怯地弯下腰。

伍首富写信给美国友人发牢骚说，若不是年纪太大，经不起漂洋过海的折腾，他实在想移居美国。

然而移居美国只是梦想，因为写完这封信几个月后，他就郁郁以终。

套用迅哥儿的话说，那东西早已没有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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