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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工笔人物画《黎夫人》，近几年在湖南湘潭博物馆多次展出。画中的黎夫人，实际上就是湘潭当地人。这幅1895年绘于湘潭的作品，在时隔120多年后重回故乡。 齐白石画笔下的黎夫人究竟是谁？又有着怎样一段尘封的往事？初秋时节，我们辗转青海、甘肃、湖南三省，试图揭开这幅名作的面纱。现在，答案已呈现眼前，而我们感受最多的，却是前人的萍飘蓬转和罕见的古风高义。 齐白石绘《黎夫人》 仁爱和善的黎夫人我们来到湘潭，才知黎夫人不姓黎。 画中的黎夫人，湘潭人，原本姓胡，嫁到了黎家。湘潭黎家，是享誉湖南的大户人家。千百年来，文脉极为昌盛。长沙马王堆里静卧着的那位辛追夫人是他们的老祖母。宋代时，黎家先祖支持胡安国创立了一个源远流长的地域性儒家学派——湖湘学派。即便到了当代，人们不时谈起的老学人“黎氏八骏”，也出自湘潭黎家。 从湘潭市区到黎夫人的家只需要40分钟车程 黎夫人是谁呢？ 她是云贵总督黎培敬的儿媳妇，就生活在湘潭晓霞山脚下一个叫南泉冲的村子。她的儿子一出生，很快就订下了两房媳妇儿。其一是李元度的孙女，其二是贺长龄的孙女。 湘潭市文联主席赵志超，对齐白石年轻时在湘潭的经历颇有研究。赵志超告诉我们，齐白石早年清寒，是个木匠，又师从黎夫人的胞弟胡沁园学画。在胡沁园引荐下，齐白石与湘潭大户黎家子弟相识，成为知己。当时的黎家，主事之人是黎夫人。黎夫人知书达理，待人慈爱，她允许齐白石借阅自己家中的藏画。黎家所藏旧时名家书画繁多，这让齐白石眼界大开，书画水平和篆刻技艺得到提升。 晚年齐白石 黎夫人赏识齐白石，让齐白石在家当雇工，为家里打制家具。工作结束之后，还让儿子不时去探望，给齐白石送些燃料和钱财，予以接济。黎夫人的儿子黎雨民，又名叫黎丹，能诗能书，熟谙击技，年龄小了齐白石几岁。之后，黎雨民成为齐白石的诗文老师，强迫齐白石与自己书信交流。时日一长，齐白石学会了写字，还学会了写诗。 齐白石晚年作品 齐白石报恩黎夫人青年齐白石，对黎夫人感念至深。 1897年，32岁的齐白石与黎家少爷成立了一个诗社。他们给这个诗社，取名叫罗山诗社。这个诗社的活动地址，就设在黎夫人宅邸。晚年齐白石回忆说，“之前几年，我文墨不通，黎雨民非要我和他书信往来，特意送来一些信笺，逼我写信，我就开始写起来。这，确是我人生的一个纪念。” 齐白石的诗与画，比翼齐飞，与此有莫大关联。 晚清湖南的书香门第 黎夫人的仁爱与关怀，齐白石岂能无动于衷？黎家少爷黎雨民的苦心孤诣，齐白石岂能无动于衷？齐白石是极重感情的，为报答黎家恩情，他为黎夫人绘制了工笔画肖像。 这幅作品完成以后，齐白石没有及时送交。当时的齐白石，认为这幅画还有完善的余地，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幅《黎夫人》工笔画，竟会成为他想送也送不出去的作品。 晚清时期的湖南人 谁能预料命运的萍飘蓬转？ 黎夫人的两房儿媳妇，先后病逝于南泉冲。儿子黎雨民，承受着家庭的巨大不幸，开始寻找人生的方向。晚清的最后一次科举考试中，黎雨民考中了副贡生。不久，黎雨民被清政府任命为宁州知府。宁州，是今天的甘肃省宁县。任命状下达后，黎夫人带着孙女，跟儿子黎雨民去了大西北。 当时，齐白石没有来得及把这幅工笔画赠给黎夫人。以后，齐白石辗转四方，游历各地，竟不慎把《黎夫人》工笔画弄丢了！从此，这幅的命运就变得曲折了起来。 齐白石作品 名动甘肃的黎夫人黎夫人跟着儿子来到甘肃时，已是风烛残年，身体每况愈下。她告诉儿子，为官不在大小，要以先祖为榜样。黎雨民勤于政务，案无留牍，所辖之地，秩序井然，社会安定。 青海省著名学者芈一之，对黎夫人和黎雨民在西北的活动有过很深的研究。他说，黎雨民在甘肃和青海为官，赢得了极高赞誉，很多西北人直到现在，仍对黎雨民念念不忘。 右一为晚年黎雨民（范长江摄） 1906年秋天，黎夫人病重。黎雨民向人交代妥宁州事务，陪母亲前往兰州寻医。不料，母子俩人到兰州没几天，黎夫人竟不治谢世。随后，黎雨民把母亲的灵柩停放在黄河边上，筹备送母亲回湖南湘潭老家安葬。 今日流光溢彩的兰州可记当年黎夫人 返乡路迢迢，当时的黎雨民穷困潦倒。为官多年，向来清廉的黎雨民，常拿出自己的俸银来接济穷苦的老百姓，以至于母亲去世，他一时竟没钱送母亲的灵柩回湖南。这个落魄官员，感动了甘肃官场。那段时日，黎雨民白天忙公事，晚上回母亲殡舍，守孝到天亮。时值深秋，西北的夜晚冷风凄凄，他仍天天坚守。 同僚资助下，黎雨民用一辆马车载着黎夫人灵柩，徒步走回湘潭。至此，儿子为黎夫人扶柩守孝的故事传遍兰州。上至陕甘总督，下到细民百姓，无不感动。 黎夫人墓地已无从寻访，图为黎雨民墓 齐白石的毕生遗憾人世匆匆，谁能料到缘悭一面。 黎雨民为官西北30多年，留下了极佳的声誉。尤其是学习藏语，终成一代藏学大家。黎雨民还在西藏生活了三年，主持编纂了首部《汉藏小辞典》、《汉藏大辞典》，培养出很多沟通边疆文化的人才。许多年后，30多名学生执鞭高校，成为著名学者。
黎雨民曾远赴西藏学习藏语三年 1937年春，黎雨民西藏归来，回到故乡。此时，齐白石远游他乡。72岁的黎雨民受到湘潭人的热烈欢迎。他欣然命笔，为湘潭抗战烈士纪念碑题词。国难当头，他决心与故乡共存亡。次年秋天，登故乡晓霞山，留诗一首，倏然谢世。那首诗，字字忧国。
黎雨民1938年9月在湘潭手书：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 黎雨民的谢世，齐白石是知道的。我想，齐白石在得知黎雨民去世的消息时，必然会想到离乱岁月丢失的那幅《黎夫人》工笔画。庆幸的是，1946年冬，齐白石的儿子在南京街头遇到了这幅工笔画。拿钱买回来，又把这幅画呈到齐白石的案头。《黎夫人》失而复得，齐白石睹画思人，潸然泪下。
黎雨民1938年秋去世时，长沙府失火 儿子询问画中人是谁？86岁齐白石在这幅画上郑重题跋：“……尊像……少年时所画。可共患难黎丹（黎雨民）之母胡老夫人也，闻丹（听说黎雨民）有后人，他日相逢，可归之。” 离乱岁月，齐白石终未与黎家后人相遇。
湘江水逝，往事如昨 这幅《黎夫人》工笔画，是齐白石送不出去的画。齐白石去世后，《黎夫人》工笔画被辽宁博物馆收藏。画上的黎夫人，129X69厘米立轴，面容逼真，衣饰有纹，可见齐白石作画时的恭敬与细致。我们追寻这段往事时，感受到的已不仅是前人的萍飘蓬转和古风高义，还有画卷里的岁月山河。（文/樊前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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