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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月随人归

 老沈阅览 2019-09-19
            蒋为民
   
   得知吴贻弓老师辞世的消息,是在中秋节次日上午9点左右。其时,我正在全国高教影视学会的年会上,看到手机上的新闻报道和吴老师在病榻上手书的“上海电影万岁”六个颤巍之字。孱弱之躯写下的这六个字,竟然有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瞬间击中了我的心,令我百感交集。

   在我的记忆里,中年时的吴老师不是一个喊口号的人,温文儒雅,和善从容,声音里带一点独特的沙哑。这几天来,因为他的离世,我看了很多纪念他的文章、照片和视频。其中,最让我感动的是他获颁中国电影导演协会终身成就奖的那一段视频。他捧着艺术女神的奖杯,一字一句地说:“真的,我们都十分热爱这个由我们自主选择的职业,所以,当然,我们也绝不会辜负它。今天,我想在这句话后面再加上四个字,那就是:电影万岁!”每一个吐字声都真诚、用心、荡气回肠。越到老年越有激情的吴老师,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和电影一生的缘分终将渐行渐远,他需要把这一生的热爱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世人?

   1988年秋,我有幸作为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的直升研究生,成为吴老师的第一位研究生,研究方向是电影评论。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不知有多么喜悦!为了我的提前入学,原本只招收一名研究生的吴老师还提出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于是,系里又破例增加了一个名额,由吴老师和系主任王纪人联合招生。就这样,我和来自重庆的杨志勇成为了吴老师的第一届研究生。

   因为当时吴老师既是上海市电影局局长,又是上海电影制片厂厂长,还是中央候补委员,工作十分繁忙,但是,对于我们这两个开门弟子,他是十分上心的:首先是开了一个长长的书单,要求我们精读。我记得是22本电影理论方面的书,其中有几本书,不仅学校图书馆没有,连位于徐家汇的艺术书店里也买不到,估计是他在“文革”前上大学的时候读过的理论著作。由于他公务繁忙,我们上课并不能保证每周一次,基本上是去上影厂的办公室或他在吴兴路的家。上课方式是我们俩汇报读书心得,他结合书目给我们亲自传授对电影艺术的理解,有时也对我们的习作提出修改意见。每次去吴老师家,美丽的师母张文蓉总是笑意盈盈地迎接和招呼,让我们倍感亲切。记得他家隔壁住着的时任上海市广电局局长兼上海电视台台长龚学平——正是我毕业后投奔的电视行业的大领导。说起来,不是我有“二心”,而是命运弄人。我真正想去的地方是上海电影艺术研究所,专门从事电影评论。但研究生毕业时,刚好高校开始实行研究生自主就业政策,学校不包分配,而吴老师所在的上海市电影局当年没有招募硕士的名额,他居然就“大义灭亲”,直接“灭”了我当电影评论家的梦想——现在想想,也真是难能可贵的清正廉明!

   作为电影评论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我们最幸运、最有价值的学习经历,是跟随吴老师在《月随人归》摄制组完整地见习了全程拍摄。这种特殊待遇也是真正体现了吴老师培养人才的务实风格。1990年,也是9月,秋高气爽,当我迈着轻快的步伐第一次走进漕溪北路595号上影厂4号棚,心里的那种庄重和自豪无以言表。
   
   当年,《月随人归》的摄制组很精干。也许因为吴老师已经是德高望重的大导演,主创人员包括配合舞美、道具、化妆等的一班人都极为尊重他,整个摄制组给我的印象是无与伦比的和谐与默契。而吴老师对待每一位工作人员的态度也是完全平等谦和,从未见他有过大声说话的时候——基本上只有副导演和制片主任才会在现场大喊大叫。我记得当时吴老师想拍一部中国版的《月色撩人》,剧本是他在工作之余用了无数个夜晚熬出来的。故事是关于台湾老兵中秋时节返回大陆探亲、邂逅初恋、破镜重圆的故事,男主演是刚刚出演了贺龙军长的夏宗佑,两位女主演则是上影的张文蓉和向梅。这部戏的夜景很多,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在美琪大戏院拍戏,那天要等剧场的演出全部结束才能布光。等到布光完成,已经是子夜时分,南京西路、江宁路上一片寂静,夜幕下通体透明的美琪大戏院美轮美奂,宛如一位在家里点着灯期待归人的佳人。我坐在马路沿上呆呆地看了很久,感叹电影就是这样让平凡的事物变得梦幻。

   由于我毕业之后很多年在电视台工作,内心多少有点耿耿于怀远离了电影。加上工作节奏之快,尽管老师的任何行踪我都会格外关注,但是去看望吴老师不多,提起他也不多,唯恐被人看成在借用老师的光环。但实际上,我在职场的一路上何尝不是被他的光环眷顾着?当然,我也一直很努力,从电视到视频网站、从文创基金到影视制作,始终不忘初心,也不允许自己辜负“吴贻弓”这三个字——直到几年前和师弟一起去看老师,吴老师和师母都对我夸赞有加,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位也一直在关注我。我就像当年被老师表扬了一样,喜滋滋的。

   命运很神奇。我在知天命的那年回归电影行业,重新走进漕溪北路595号的上影厂,今天又投身于电影教育领域,仿佛就是为了兑现吴老师那个“上海电影万岁”的理想。我所在的上海大学上海温哥华电影学院,是一个特别注重实操和动手能力的电影学院。这也很像一种轮回,正如当年吴老师带着我们去拍《月随人归》,我现在也接过了老师的这一棒;而吴老师,则在中秋之后的清晨,永远地,随着皓亮的满月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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