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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赤壁赋》与姚鼐《登泰山记》放在一起该怎么教?

 山湖微波 2019-09-20

失意人生的不同选择

——新人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上)第16课主题的互补整合

北师大二附中    陈立今

新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上)第七单元第16课将苏轼的《赤壁赋》与姚鼐的《登泰山记》合编在一起,这种编排组合在教材中还是首次。

《前赤壁赋》特点是“以文为赋”,《登泰山记》是“桐城散文”,初看似乎相似点很少,但仔细研读,这两篇文章其实可在主题的互补整合上做文章。

两篇文章均写于作者的失意之时。苏轼的失意,师生多很熟悉,写《前赤壁赋》时,他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并且皇家还特地给了他一个照顾——“不得签书公事”。团练副使在大宋本就是安置罪官的闲散小职,再不得“签书公事”,就什么“货卖帝王家”的机会也没有了。新教参还没有编出,旧教参对《登泰山记》多只做古人游记处理,对姚鼐的境遇介绍甚少。故大家对姚鼐写《登泰山记》时的境遇多不了解。查阅史料,此时姚鼐刚刚辞去了《四库全书》纂修官的职务。其自述的理由是 “以病归”“养双亲”。但从其后来的举动来看,这两个理由都是托词无疑。因为你见过辞职后大冬天奔行千里登泰山养病的吗?你见过无官一身轻后,大过年的不回家,关键是登完泰山也不回家的“养双亲”的孝子吗?

从散见的资料分析,姚鼐的辞官主因是与《四库全书》的总撰纪晓岚等当时文坛大家的龃龉。姚鼐虽然也是《四库全书》的编写者,但限于他的年龄、资历、品秩和学术主张,总裁、副总裁、总撰、副总撰、总阅、总校等工作均与他无缘,他只是参与而已,且这个参与也是皇家“破格”赏赐的。自己的观点、主张根本不被重视,并经常受到上司打压。如果打压他的是舒亶、李定之辈屑小也就罢了,自己还可以在精神上战胜他们,“儿子打老子”。但打压他的却是富有“生前身后名”的纪晓岚等学界名耆。其从孙姚莹在《从祖惜抱先生行状》中有两句话可为姚鼐当时处境的写照:“世之孤生(孤陋寡闻之人),徒抱俗儒讲说,举汉、唐以来传注,屏弃不观,斯固可厌;陋而矫之者,乃专以考订、训诂、制度为实学,于身心性命之说,则斥为空疏无据;其文章之士,又喜逞才气,放蔑礼法,以讲学为迂拙:是皆不免于伪蔽。” “纂修(《四库全书》)者竞尚新奇,厌薄宋元以来儒者,以为空疏,掊击讪笑之,不遗余力。先生往复辨论,诸公虽无以难,而莫能助也。将归,大兴翁覃溪(翁方纲)学士为叙送之,亦知先生不再出矣,临行乞言,先生曰:诸君皆欲读人未见之书,某则愿读人所常见书耳。” 由此,可见姚鼐与当时文坛风气不合,与《四库全书》的负责人不契。如果说这还只是后人追述,并未点明纪晓岚其人,那么姚鼐在《与胡雒君书》中则有直接的态度表述:“去秋始得《四库全书》一部,阅之,其持论大不公平。鼐在京时,尚未见纪晓岚猖獗若此之甚,今观此,则略无忌惮矣。岂不为世道忧邪?鼐老矣,望海内诸贤,尚能捄(救)其敝也。”(《惜抱轩尺牍》44页,安徽大学出版社)这句话翻译成现代汉语大致是“去年秋天才得到一部《四库全书》,阅读后,认为其所持之论太不公平,我在京师时,还没见到纪晓岚猖狂(删削、论走极端)到如此地步。今天看来,他对前人成果,简直没有一点忌惮了。让我怎么能不为世道忧虑啊?我老了,期望国内的贤人,能挽救(纪晓岚之流造成的)这个弊端。” 相对纪晓岚,姚鼐是晚辈、后学、下属,在野,直呼纪晓岚(纪昀之字)绝非所宜,如果没有深的芥蒂,断不会如此。继而又因其文章而忧世道,可见两人的学术观点相左之甚。

同样面对不公平命运,苏轼与姚鼐的选择却又有很大区别。

先看泛舟赤壁的苏轼:

他先把自己的皮囊假托成一个悲情的”客“,这个“客”一悲英雄永逝(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二悲个体渺小(寄浮游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三悲人生短暂(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四悲壮志难酬(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这源于他儒家的事功思想。随后,苏轼心中的道家思想又以“主”的身份来宽慰儒家的悲怆,这个“主”分别以水月为喻,讨论了如何从变与不变两方面辨证地看待自然与自身。逝者如斯,江水奔流到海不复还,人不能连接两次踏入同一条河中,这是变;江水滔滔不绝,亘古如斯,这是不变。“月有阴晴圆缺”是变,“江月年年只相似”是不变。如果从事物变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过是转瞬之间;如果从不变的角度看,则事物和人类都是无穷尽的。不要慨叹人生苦短,生不逢时,物我同一,生死同一,人生的意义可以永恒。于是乎苏轼的精神主体与世间躯体就“相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了。苏轼的解脱方法实是佛道圆融,从一定角度看也是一种自我麻痹——对于封建君权下的士人来说,这种圆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因为另起炉太劳累,在这种圆融中可以明哲保身,熬到下一次被皇家启用。

再看登泰山的姚鼐:

“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至于泰安”,他不怕路途艰辛;“古时登山,循东谷入”,但他“道少半,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他不怕走“异路”;正因为如此,他看到了“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夕阳壮丽,看到了“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的朝日磅礴。登泰山的历程其实就是姚鼐面对不公正人生的选择历程的写照,他不走常人之路,不怕另起炉灶,敢于舍弃已有的“坛坛罐罐”。

用个形象的比喻:

如果说苏轼和姚鼐面对的现实都是一个大黑球,苏轼能从这黑中看到一丝自慰的光明,并把它扩大,知黑守白,黑白交融,形成一个太极球;这个太极球向前滚动,可以走很远很远,但人终究只能在这个球中生存,变化。空间有限,改变亦有限。而姚鼐虽受的打压相对温和,但他的解脱之法却异常决绝,他没有滚太极,而是把这个大黑球捅破,他选择的是对旧有选择的放弃,另寻了一片天地。

这从苏轼泛舟赤壁和姚鼐的登泰山后各自的履历可以看出。

黄州后的苏轼:

元丰七年(1084年),苏轼调任汝州团练副使。未至汝州而幼子卒。申请暂居常州获准。

元丰八年(1085年),司马光复相,苏轼升任朝奉郎知登州。四个月后,还朝任礼部郎中。升中书舍人,再升翰林学士、知制诰,知礼部贡举。

元祐四年(1089年),苏轼任龙图阁学士、知杭州。整治西湖,修苏堤。

元祐六年(1091年),调知颍州。整治颍州水利,修筑堤坝。

元祐七年(1092年),调知扬州。

元祐八年(1093年),调知定州。

绍圣元年(1094年),苏轼被贬为远宁军节度副使,惠州(今广东惠阳)安置。

绍圣四年(1097年),再贬琼州别驾,儋州安置。兴办教育。

元符三年(1100年),赦复为朝奉郎。

建中靖国元年(1101),北归途中病逝常州。

登泰山后的姚鼐:

乾隆四十一年至乾隆四十三年(1776-1778),主持扬州梅花书院。

乾隆四十五年至乾隆五十二年(1780-1787年),主持安庆敬敷书院。

乾隆五十三年至乾隆五十四年(1788-1789),主持徽州紫阳书院。

乾隆五十五年至嘉庆五年(1790-1800),主持江宁钟山书院。

嘉庆六年至嘉庆十年(1801—1805)时,主持安庆敬敷书院。

嘉庆十年至嘉庆二十年(1805-1815),主持江宁钟山书院。

嘉庆二十年(1815),卒于江宁钟山书院。

苏轼的一生就是在重复贬官——复官——干活儿——再贬官——再复官——再干活儿的圆圈。其思想也遵循着得意——失意——再得意——再失意的圆圈轨迹。球体往前走,不管这个球滚得多高多远,球里面的东西是一样的。

姚鼐,捅破了这个黑球,去做自己所爱做的事,不受制于人,不要皇家那只诱惑人的“胡萝卜”。虽然朝代不同、面对的斗争对手不同,对两人的选择不好做截然的判断。但姚鼐似乎过得更滋润、也更有成就,南归后的姚鼐主要于江苏和安徽一带教学著书,学生满天下,后世闻名的有二十余人。著有《九经说》19卷、《三传补注》3卷、《老子章义》1卷、《庄子章义》10卷、《惜抱轩文集》16卷、《文后集》12卷、《诗集》10卷、《法帖题跋》1卷、《笔记》10卷、《书录》4卷、《尺牍》10卷、《古文辞类纂》75卷、《五七言今体诗钞》18卷。研究领域广阔,涉及文学、哲学、史学、诗学、文章学、书法史等多方面。苏轼虽也文章等身,但以诗词散文和艺术论述为主,虽内容真挚,灼见层出,但学术领域似乎终不及姚鼐宽广。

综上,在引导学生品读古人寓于山水的情怀的同时,能感悟先辈处理不公正命运的不同思路,并进行评点,也不失为一种教学思路——该单元教学任务的第一条即是“感知文学作品,涵泳品味,领悟作品的内涵,把握作者情感态度,获得审美体验”。

来源 | 转自章黄国学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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